靛青色的光透过画廊拐角处的玻璃切割摆设，投到了倚着墙壁的男人眼中。
画廊里的人好像都感受到了这处气氛的僵硬，僵持间，都三三两两地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被拽着的赵承音才抬起了那浓密的眼睫，她压下了眸里掠过的一丝诧异，将眼前的裴越舟上下扫了一眼，而后开腔：
“……你是人修？”
尾音被拖长，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
裴越舟那双眸一眨，晦涩的光攀附上他的睫，顺带着下颚与脖颈，他维持了那个姿势许久，方才点了点头：
“C市裴家，裴越舟。”
一直在旁边充当鸵鸟、默默震惊的孙梵梵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C市裴家，不就是四大世家之一吗？
可赵承音却面不改色，她抿着唇，对视间，眼前这个男人眸中的不真切意味太浓，可赵承音也没服输，她眸光都不带躲闪，就这么直直看着眼前的男人：
“一点人的气息都没有……”
赵承音压低着声儿，睨了他一眼，像是好笑：
“您修习鬼道？”
孙梵梵赶紧悄悄扯了扯赵承音，可后者却动都不动。
裴越舟却好像并没觉得她的话有挑衅的意味，只是一脸认真，沉声缓缓：
“我天生无息，靠舍利近人。”
赵承音沉默。
四目相对，光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折射，染上了莫名的意味。
“靠舍利近人？你……”沉思了一会儿，孙梵梵猛地一个激灵，打破了诡异的沉默，她指着裴越舟的手指颤颤巍巍，“你就是裴家那个唯一的嫡系小孙子？”
话音刚落，她就蓦然想起这样不礼貌，赶紧收回了指人的手。
裴越舟还没反应，可赵承音却反应过来了。
裴家世代修道，可正经的嫡系子孙缘却薄弱得可怜，老家主年近五十才有了个儿子，而这个儿子娶妻之后，连失三胎，没有一个能平安出生，那时候旁人都说，裴家怕是得从旁支抱一个孩子养了，可老家主却一咬牙一跺脚，开坛作法下地府，不知做了什么，一年之后，小孙子呱呱落地。
可出生一瞧，好家伙，天生无息，不知算人还是算鬼。
可裴家老家主是什么人，他可是凭一己之力直接将裴家经营到跟卫家不相上下的分神期老祖宗，他非但没有觉得这个孙子有哪里不对劲，还直接将孩子抱进了宗祠，摆定结阴阵，取家宝融魂——
据说，那是青平山某任飞升掌门的舍利子。
于是人修界便都知道了，裴家的这个孙辈天生无息，靠舍利近人，也是板上钉钉的裴家下一任家主，连他亲生父亲都没他有权利，但他父亲一心经商，也没什么继承的想法。
而裴家的这个小孙子极少露于人前，唯一露的几次面，还是四大世家一年一次的聚会，而这种组会，普通世家和人修根本没有进去的资格，所以基本没有什么人见过他的真容。
只是听闻他不知是真的天赋异禀还是因为有舍利子傍身，不过二十余年光景，就已经踏破了元婴，成为他们这辈仰望的存在。
谁能想到，这种传闻的人，居然在A市这里当一个大学教师？
赵承音收回思绪，她移开了先前略带挑衅的视线，唇瓣张合：
“久仰大名。”
当然，她说这句话的原因是因为听闻，裴家这个小孙子跟卫家那个憨批玩意儿一向不和。
而卫家在特殊管理局又是一直跟白祁对着干的存在。
裴越舟看着赵承音垂下的睫，显然，她的那点小心思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裴越舟匿了眸底那点光：
“我也，久仰大名。”
赵承音挑眉。
她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毕竟自己的名声在人修界长什么样，她也是心里有数的。
“那个……”
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孙梵梵弱弱地抬起了头，她眨巴着那双眼看着裴越舟：
“裴老师，我上次，真的不是故意逃课的！”
“……”
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被打破，赵承音嘴角僵了僵，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而裴越舟则是歪了歪头看人，而后轻轻开腔：
“我认得你，孙家……”
“没有！”孙梵梵难得眼疾手快，一把打断，“您看错了，我大众脸！”
裴越舟看她这副模样，难得扯了个笑，只是笑得孙梵梵心里一颤，果然，下一秒，裴越舟就毫不留情：
“你哥说，要打断你的腿。”
“……”
孙梵梵哭丧着脸。
赵承音饶有意味地在孙梵梵身上一扫，只是没有说什么，她转回头去，看着裴越舟，将话题扯了回去：
“您……也是追踪到那股妖气来的么？”
裴越舟嘴角蕴起的些许笑意淡了，他不动声色从四周扫了一眼，沉声：
“管理局有令，这里有画成灵。”
赵承音面不改色：
“我刚去瞧过了，那副镇廊之宝，的确别有洞天，只是我不是奔着这个而来，想不到特殊管消息还挺灵通。”
“我也是踏进这里，才嗅到了一股妖的气息。”裴越舟嗯了一声，“像是他也感应到了我们，所以逃了。”
赵承音的嘴角僵了僵，她抬起眼：“如果不是撞到老师您，我想，我应该是可以追得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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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越舟吐了口浊气，“抱歉。”
缓过神来的孙梵梵正想尽职尽责地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可不等她说话，裴越舟五指微动，就已经掐好：
“逃到西南方了。”
“……”
孙梵梵默默收回了缓和气氛的话，大佬们并不需要她。
赵承音嗯了一声，拽着孙梵梵就想闪人，可临走之前，好像忽然想到了点什么：
“裴老师，多谢。”
说罢扯着孙梵梵就火速往外跑。
裴越舟就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的背影完全消失，眸底一直强压着的思绪才不加掩饰地一松，随后，那满腔深意才尽数溢了出来。
荒诞浓厚的色彩挂在墙上，可那颗搏动的心脏却缓缓收紧，而后被缠绕，蔓延。
溅起灰尘，投入弥散的硝烟。
不知过了过久，裴越舟方才收了思绪，他转身，眉梢一瞬挂满冷意，而后一步一步，朝着走廊的深处走去。
赵承音照着裴越舟说的西南方一边疾走一边搜寻，穿过了大学城，穿过了一条条步行街，而后才在一处嘈杂又混乱的居民区站定。
说是居民区，其实就是一栋栋临时搭建起来的板房，隔壁就是一个工地，这个世间，这里都静悄悄的，向来住在这里的人都在工地上着班呢。
“真的是在这里吗？”孙梵梵抹了把汗，气喘吁吁，“我怎么嗅不到了？”
赵承音眉心紧蹙。
忽然，她的视线往脏乱的地上一定，有条小小的水痕呈诡异的扭曲形状，一路顺往不远处的板房内。
普通人可能只会当成是洒水，可赵承音却往地上一蹲，而后她五指掐诀，一个拂手，那股熟悉的妖气再次扑鼻而来。
果然。
赵承音冷笑着站起身。
“卧槽，好臭。”孙梵梵捂住了鼻子，“这么浓烈，是个什么妖怪啊？”
赵承音没有理她，只是五指微动，瞬间在两人身上附了个屏息罩，又站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孙梵梵，不动声色地随着那道隐在坑坑洼洼中的水痕往板房走。
悄悄地拐过二楼，那道水痕就消失在了门前，赵承音感应到里面并没有妖怪，可气息却非常浓烈，看来，这里就是它藏身的地方。
“门锁了不要紧，这个我擅长。”
孙梵梵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途，她朝赵承音眨了眨眼，而后五指掐诀，再睁眼，两人就已经在房间内部了。
“……”
赵承音抿着唇看了得意的孙梵梵好几眼，终究是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扭开了头。
她可能知道孙梵梵修炼的时候，心思都用在哪里了。
造孽。
撇开委屈的孙梵梵，赵承音不动声色地将两人身上的摒弃罩又加强了一点，普通的妖怪根本察觉不出来丁点。
她站在房间里扫了好几眼，那股腥臭的气味愈发浓烈，不得不捂住鼻子，而后，她推开了房门，只见房间里居然没有想象中的杂乱，而是满地的画纸和颜料，只是画板前的座椅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赵承音走过去，定睛一看——
是一片灰白的鳞片。
心中隐约有了点猜想，赵承音再走到卫生间，果然看见了一个跟这间板房毫不相符的超大浴缸，里头放满了水，而那水的腥臭味更甚，走近一看，好像还有如棉絮般的东西漂浮在上面。
……
她好像知道这是个什么妖怪了。
忽然，门口忽然传来了门锁动的声音，身后的孙梵梵连忙给赵承音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抬眼望去，丝毫没有怂的气息——
于是，刚反手关上了门，得意地哼着不成调的歌曲走进来的那个妖怪懵了，因为房子里多了两个女生，而其中一个高挑的女生还顺手打开了灯。
啪嗒。
背包掉在了原地，来人好像僵住了。
赵承音掀起眼皮顺着灯光好好打量——
只见这个妖怪一身街头潮流的服装，左手抱着个滑板，头上一顶鸭舌帽，帽沿紧压着眉骨，碎发半遮眼帘，鼻翼和嘴唇都归于阴暗面，右手还抱着罐颜料。
“……”
僵住的妖怪像是还没缓过神来，嘴唇却微微张开了，于是，两人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粉红色的细小舌头从那嘴里伸了出来，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舌尖还带着分叉——
赵承音挑了挑眉。
“……”
孙梵梵终于回过了神来，她猛地尖叫一声，然后熟练地往赵承音身后一躲，安心地放声尖叫：
“啊啊啊——蛇蛇蛇蛇蛇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