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承熙帝这就要回京?

苏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反应过来后,还是乖乖地去收拾行李。

虽说回京后,没了清凉殿的凉爽宜人,但到时就有月枝和?流霜在了。这些?时日,有了暗卫二十的对比,她可是想念极了这两个陪着她长大的婢女。

尤其是流霜,没了她笑嘻嘻的玩笑话,总是少了滋味。

苏瑶心里想着,难免就带出来点,眉开眼笑的,让慕衍瞧了个正着。

宫人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苏瑶正拨弄着她新得的那盒子堆纱宫花呢,就被人从身后拥住,熟悉的淡淡温热气息包裹住了她,让她羞红了脸,雪白的肌肤原本像上好的玉石,也沁上了血色。

她微微地挣扎起来,自然而然地娇嗔着,“还有人在呢。”

慕衍却是连气息都没乱一下?。

自然也没松手。

他?才得的信儿,府中宫中的内应翻遍了阿瑶的书箱,果然如他?先前预感的那样,她口中所说的话本,并不存在。

所以,她说的那些话,那位强留心上人的帝王,又是在说谁,又或是在指代些什么??

郎君唇角噙着的笑意渐渐散去不少?,视线垂落到少女鬓边娇艳如真的芍药上,不知在想什么?。

苏瑶不知他这些?复杂心思?,推搡了几下?,见他?不动,也就随他去了。

她故作镇定地指挥着婢女收拾她的种种细软,从洗手净面的花露膏脂,到锦罽珠玑,冰罗雾縠的各式裙衫披帛,等到手上这匣子碗口大小,栩栩如生的珠花也被收拾好,身后人还是维持着姿势不动。

铜镜光洁明亮,苏瑶伸手抚上镜中郎君如画的俊美眉眼,俏皮地点了点他的眉尾,笑眼盈盈的,满含好奇。

“六郎,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慕衍抬起眼,从镜中看她,心里明镜似的,苏瑶是不会?告诉他?的,也就很快收拾好心绪。

雁过留痕,有些?事,想查,总会有端倪。

半人多高?的菱花铜镜嵌在紫檀木的底座上,映出一双人影,男子俊美如仙,女子皎皎似月,相互依偎着,俱是眸光流转,含着笑意。

慕衍忽然就来了兴致。

他?松开手,拉着苏瑶到了桌边,展开澄心纸,拈起一支绘画勾线的细巧紫毫,敛袖望她,眸子浮现出细碎的光,作了个请的手势。

“不知阿瑶可愿替我磨墨?”

苏瑶眨眨眼,将袖子翻起,露出一截细腻皓腕,并其上的玉钏,蹭到他的身边,取过砚滴,将清水点到歙砚石上。

随后屏气凝神?,眼睁睁地看着纸面上显出两人的影儿,唇边的弧度也是越来越大。

一直到慕衍落下最后一笔,她才喜不自胜地抱住他?的胳膊,软声道“这画的是你我?”

慕衍将笔搁下?,好笑看她,“那还能有谁?”

苏瑶伸手想摸摸画中人鬓边颤巍巍的芍药花,将要碰到时,才反应过来墨迹还未干,猛地抽回手。

她抿着唇笑,眸子里亮晶晶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画画?”

慕衍倒是一副从容的模样,泰然自若,“你又不曾问过我。”

他?伸手点了点女郎鬓边的那朵芍药花,笑道,“画技不佳,容貌敷衍,勉力而为,还望阿瑶不要嫌弃才好。”

苏瑶自然不会?嫌弃,她是真的喜欢。

当即就搂紧慕衍的腰身不撒手,还主动亲了亲他,好央求他?答允让人快马加鞭,将这画送去装裱成卷轴,再取回送她。

慕衍面上淡淡,眸中的笑意星星点点,都落在抱着他?的少?女身上。

暑热才过半,承熙帝领着人提前回了京。

浩浩荡荡的车队绵延数十里,旌旗接天不断,辕铃声清脆不绝。即使有羽林卫执杖开路,也惹得不少?百姓指点围观,看起热闹。

苏瑶颠簸一天,甫一回府,就让人把这画给挂到了内室里。

确切来说,就挂在床头。

说起来,这还是慕衍头一次为她作画呢,她得日日欣赏才是。

小娘子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月枝和?流霜也是头一回与她分别这么?久,一直围在归来的县主身边问东问西。

流霜性子活泼,待瞧见县主时不时便瞟两眼挂起的画,就有些?吃味。

“县主成天的跟殿下腻到一处,现下回来了,不说多看我跟月枝两眼,倒一直看着你们二人的画像发呆。依我看,要是再在行宫多待过两月,县主眼里怕是都记不清我们是谁了。”

苏瑶摸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这画上的是两人面容模糊,你怎么知道是我和?六郎?”

月枝忍俊不禁,“画上都是您和六殿下?的惯常打扮,我们两人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流霜也气不顺道,“若不然,您哪会挂到内室里。”

苏瑶心虚了一瞬,又理直气壮起来。

她挂他?们两人的画像怎么了。

姑母的话音她早就听明白了,日后说不定……说不定还要嫁给慕衍呢,挂他?们俩的画像怎么了。

小娘子虚张声势地说了流霜两句,眸子里盛满水意,羞红了脸而不自知。

流霜气鼓鼓的,就被月枝拉出了门。

月枝也笑,“你何苦去逗县主,县主与我们什么?情分,还真能不理你?现下不过是情窦初开,眼里容不下?其他而已。”

流霜踢踢踏踏的不高?兴。

她嘟囔着,“县主那是不知道殿下的真面目!”

月枝吓了好大一跳,连忙看看四周没有府内的婢女,才松口气,压低声呵斥她。

“你的气性越发大了,殿下也是我们能说得的吗?”

流霜瘪瘪嘴,也压低声,“那夜你我都看见了,婢女偷偷来翻县主的话本,分明就是殿下?授意指使的,连这点小事都要管,私底下?不定瞒了县主多少?事呢。”

月枝也不由得想到生辰宴后,六殿下?用家人来威慑她,让她照着他?的意思对县主敷衍撒谎之事。

仅于此事上,她便算不得个忠仆,月枝叹口气。

“要不,等回宫了,我们将此事跟娘娘说说?殿下行事虽是过分了些?,却不曾害过县主。何况,县主现下正是情浓之时,我们若是胡乱说话,难免有挑拨之嫌。”

流霜不做声,算是默认了。

她心里着实?不服气,憋了小半个月,忍了又忍,忍无可忍,还是将这事泄给了苏瑶。

彼时苏瑶才叫人做好了一桌新菜式,干等着慕衍回来一道用膳,听了这消息,好一会?儿没回过来神。

她马上就想到了慕衍这么?做的原因。

应该是对她说的话本内容存了疑心。

但这又不代表,他?便可以随意指使人动自己的东西。

苏瑶心里不是不诧异和?生气的。

原本期盼希冀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下?来,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慕衍怎么会?私底下?令人做这般……不尊重她的事,柔荑里还握着长柄团扇,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身下竹席。

月枝瞪了后悔的流霜一眼,上前劝道,“殿下也许是好奇县主平日里都看了什么?,想寻些?话跟县主说,您若是不高?兴,只管去问他便是,可别生闷气,再气着自个儿。”

这夜的月不甚明,倒是漫天好星,流萤翩翩,连蛐蛐儿在草丛里叫得欢实。

屋内却静悄悄的。

早就过了晚膳的点,苏瑶也没了胃口。

一则是为流霜口中的话而百思不得其解,二则是为慕衍居然还不曾回来。

这是从前未有过的。

从行宫回洛京之后,他?向来都回府得极早,便是处置公务,都会想法子留在府里,像是与她腻不够一般。

怎么回事?

苏瑶心里泛起了嘀咕,她站到廊下?,想吩咐府里婢女叫人去给慕衍送个信,可那些婢女你推我,我推你,个个面露难色。

末了,有一个被推出来的,正是那夜偷偷去翻话本的,站了出来,满脸难色。

“县主,府中如今是进出都难,那些侍卫得了严令,既不会?让人进来,也不会?叫人出去。若是想递信出去,怕是有些?难办。”

苏瑶皱了皱眉,一直被她刻意忽视的那股子不适感又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地想——

她这般,与话本被囚禁在昭阳殿,有何不同。

不都是不许进出。

不过是换了个场所,不许她进出的那人越发温柔有礼罢了。

苏瑶捏了捏指尖,竭力将这种想法赶出脑海。

可这念头一起,小娘子的心里就翻起了惊涛骇浪,又哪里是能压得下?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的,苏瑶茫茫然地想着,到底慕衍还瞒着她多少?事……

月枝瞧她面色不对,便扶着她坐到一旁。

流霜见她心急,胡乱出主意道,“县主,我们只管叫人硬闯便是,难道那些侍卫当真敢拦?”

月枝斥责她,“你如今是越发胆大了,倒是敢在县主面上乱出主意。既是殿下?下?的令,那些侍卫定会?遵从,你是打算叫哪个去送死?”

她大约窥得些?这位六殿下?的真面目,说起话来便露出些。

被苏瑶抓个正着。

她扯住月枝的衣袖,瞳孔一缩,“送死?”

苏瑶眼神茫然,不敢置信道,“难道我们硬闯,那些侍卫当真会?动手?”

那个翻话本的婢女也当真是怕她们会?硬闯,口不择言道,“县主,殿下下?的是死令,若是他们敢放人出府,即刻人头落地。”

流霜惊得合不拢嘴,月枝早有预料,真验证时,却也吓了一跳。

六殿下?这般,是将县主置于何地。

苏瑶脑中则是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却还诡异地抽离出一丝神?思?,想道,原来慕衍是真的绝不肯让她出府的。

她僵一会?儿,镇定地打发走婢女,领着月枝和?流霜进了屋。

庭院回廊里早就挂上了澄明的风灯,映出远远站在的婢女身影,影影绰绰的,仿佛她们并未走远一般。

不用说,这大约又是慕衍的命令。

不许她们离自己太远。

苏瑶坐在屋内,认真看向身边的两位婢女,“你们可是有事瞒我?”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有关六郎的?”

月枝犹豫了会?儿。

背主的行径在她心里如鲠在喉,这会?县主直勾勾地盯住她,难免就有些?扛不住。

她挑挑拣拣的,将慕衍是打芙蓉池边把她抱起,就径直出了宫,实?则并未得苏皇后同意,先斩后奏的事说了说。

苏瑶默了好一会?儿。

不知怎的,忽而就想起了在清凉殿时,伺候她的那个粗手粗脚的婢女,编号二十的暗卫。她心念一动,走到隔壁阁屋里,推开临水的窗,作势要跌进湖里。

流霜惊呼出声。

一道黑影利落倏地自树影里跳下,接住了少?女稳稳的身影。

苏瑶眼疾手快地扯下她的布巾,果然是个熟面孔。

她听见自己无比冷静地问道,“在清凉殿之前,你就到了我身边?”

二十愣了愣,纠结起来,可想起郑郎君并未嘱咐过此事不能说,就点了点头。

苏瑶登时后退一步,脸色变白。

慕衍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不让她出门,还安插了时时探她的动向的人……

苏瑶心里慌得厉害,噗通噗通直跳,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汗毛更是根根炸起。

她在月枝的搀扶下往回走,吃惊过了头,等坐回了屋内,茫然了好一会?儿,反而开始下?意识地在心里给慕衍找着理由。

暗卫本就是保护她的,他?悄悄地安排了并不稀奇。落水的事也是他眼见自己奄奄一息,受了刺激,才会?一意孤行。话本……话本则是……

苏瑶在心里急火火地给慕衍找着理由,不知不觉间,竟是平静了下?来。

她想,她总要听听慕衍是如何解释的。

便是他真的做了这些?事,她也要与他对质才是,绝不能只凭自己先入为主的臆想,就给他?定了罪不是。

此为相处之间的大忌。

她与慕衍又不是什么?不能戳破窗户纸的关系。

也许他的确另有考量呢。

这般想着,少?女的脸色就和?缓了些?。

月枝与流霜瞧瞧对视一眼,也都松口气。

一刻,两刻,三刻。

更漏一点一滴地作响。

慕衍始终不曾回来。

这下?连府中的婢女都觉出不对了。

方才答话的那人,皱紧了眉,进屋就跪下?,“殿下迟迟未归,也无人送信回府,只怕是宫中出了事,还请县主随我暂避一二。”

苏瑶懵了一瞬,“暂避?”

她还是不太习惯旁人对她行此大礼,“你站起来回话,不必跪着。”

婢女缓缓起身,腰身挺得笔直,与平日谨小慎微的模样迥然不同。

苏瑶瞧瞧二十恭敬的神?色,又看了看这位婢女不再缩肩躬身后,并不纤细却显得格外有力流畅的身形,恍然大悟。

原来她身边的暗卫还不止一个。

这位的功夫应当是比不上二十,大约是头脑更胜一筹。

心里的疑点越积越多,苏瑶反倒平静起来,她起身要走,又想到慕衍总说夜凉要添衣的话,就让月枝取来了斗篷披上,才跟着婢女在夜色中穿过重重亭台水榭。

左右慕衍不会?害她。

说不定真是宫中出了事,苏瑶担忧地往大昭宫的方位看了看,想到姑母,太子阿兄和?慕衍,心都揪成一团。

不多时,就通过一道隐秘的隔门,通到了隔壁不起眼的府邸。

只是此间早就有了个意料之外的人在候着她。

那人转过了身,被苏瑶看清了面容,她的震惊溢于言表,手中的灯笼登时摔掉到地上,火舌窜起舔舐,片刻就燃透了绘着数枝灼灼桃花的粉彩纸面。

“怎么……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