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琳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小团子很高兴,果真乖乖坐着一声不吭,就特别有兴趣的看着吴省兰带来的东西。
吴先生说这些都是宝贝,他倒要看看是些什么样的宝贝。
“这都是先生从何处寻来的?”
和珅已经开始看书案上吴省兰带来的那些书册和注解批注了。他越看越觉得惊奇,指着那些文字问吴省兰,“这些不像是先生的笔记,都是谁写的?”
“这都是我兄长写的啊。”
吴省兰的表情有点小骄傲,“这些东西都是我兄长这些年学习四书五经及参加科举的心得批注,还有他从前读过的有关的书,我全都给你拿过来了。你从现在开始就好好看,好好读。我都替你根据时间顺序标注好了,童生试的时候重点看什么,乡试会试殿试的时候重点看什么背什么,你就照着来便行了。”
从来读书人参加科举,那都是各凭本事。纵凤毛麟角者考中了进士,那这些人的经验心得也是一掷千金都难求的。
且不说这些经验心得适不适用于旁人,便是适用,也没有谁愿意将自己这些年寒窗苦读的经验心得轻易赠送给人的。
和珅上辈子也参加过科举考试。但他那会儿止步于童生试,只过了童生试后,举人怎么也考不中了。后来他另辟蹊径到了乾隆帝的身边,之后就没有再继续准备考试了。
和珅翻看了一下吴省兰带过来的这些笔记,这都是吴省钦这些年参加科举考试用心写出来的心得笔记和文章,若给他瞧了,不管考得上考不上,对于他备考,那都是有很大很大的帮助的。
若他上辈子就有这样东西,只怕举人早就考中了。
和珅怀疑看向吴省兰:“先生拿这些过来,有经过大人的同意吗?”
“当然了。”
吴省兰说,“我怎么可能随便偷拿我兄长的这些东西呢?这其实都是他给我的。”
“我兄长知道圣上给了你期限,让你参加科考,说不但要过了童生试,将来还希望在金殿传胪大典上看见你。平日里他总是听我跟他念叨你,还说英廉大人也同他说起过你,那日在咸安宫圣上考校你的事情也传到他耳朵里了,他瞧过你的文章,觉得还不错,但笔法尚有些稚嫩,需要打磨,所以就叫我把这些东西带过来给你琢磨。希望能对你有一些帮助。”
吴省兰说着说着还啧了一声,“要说我兄长这人也是真别扭。他明摆着就是看重你,想要提携你,非不肯这样说。还说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圣上分忧,你若能好好中了进士,将来也能成为朝廷的股肱之臣。我也懒得同他分说,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我都没怎么瞧过的,当然了,我也不爱瞧,但我知道珅哥儿你需要,就都给你拿过来了。”
和珅的目光又一一掠过那些书册批注,他的目光微微发沉,轻声说:“还请先生替我多谢大人。”
“好说好说。”
吴省兰把最近能用得到的批注与书册拿出来放到和珅跟前,一一同他讲明,“珅哥儿,圣上既然给你指了一条路,你就不能再想着你自个儿从前的打算了。咱们就得老老实实的参加科举,好好的中个进士,让圣上在金殿传胪大典上看见你。”
“再说了,你如今已入军机处学习行走,这往后也不可能再去做哥笔帖式的,你就得好好的考试,否则将来年岁渐长,靠什么在那军机处里立足呢?”
这些和珅都明白,他请吴省兰放心:“先生不必忧心,从前的打算,我日后不会再提了。”
那就好,吴省兰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
吴省兰开始给和珅算日子:“珅哥儿,圣上明言了,要你参加这回的童生试。这次的县试就定在来年二月了,算起来,你已没有一年的时间来准备了。幸而之前底子还不错,你读书认真,想必再准备个小半年,这次的县试是没有问题的。县试过后两个月便是府试,府试一年后便要考院试,等你都考过了,这一二年的辛苦也就没有白费了,才真正过了童生试。”
“至于之后的乡试,现在计划还为时太早,咱们先过了童生试再说。”
“不过,即便你有底子,咱们也不可掉以轻心。童生试之后的乡试会试才是重点,咱们得把基础打好了,才不至于在之后乱了手脚。所以有些东西,也得提早准备起来。”
单单只是过个童生试,和珅的面前就放了三大摞书册,还有吴省钦从前写的批注和心得,整整铺了一书案,这些东西是全都要记要背的,而且不能是死记硬背,还需要融会贯通,全部理解了才行。
吴省兰说了,要记要背还不能胡乱进行,还必须按照顺序来才行。他甚至给和珅列了一个时间表,每日除了完成咸安宫官学的功课以及在军机处学习之外,还要兼顾这些书册和批注的诵记。
吴省兰这人虽没有中进士,但从小在他兄长的耳濡目染之下,总还是学了些东西的。比如这计划时间表就做的十分的精细有条理,几乎是从现在至来年二月,每日的学习计划全都列了个清楚明白。
和珅忍不住扶额,他就没这么刻苦攻读过,这一下子要进入这样紧张的学习状态,他就觉得头疼。
和珅的反应吴省兰全都瞧在眼里了,他说:“珅哥儿,如今可不是犯难的时候。圣上看好你,这再难咱们也得学也得背呀。”
和珅轻轻点头:“我知道。我会按照你的时间表来做的。”
和珅忽觉旁边没了动静,还以为和琳仍乖乖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结果一转眼,才发现小团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他和吴省兰都没有注意到,小团子身上还盖着好多散落的纸卷,就那么把小小的人给埋在里头了,难怪他和吴省兰说了半日的话也没见小团子吭一声。
和琳原本还是听的特别认真的,这小团子也想知道吴省兰拿过来的宝贝是什么。
小小的人儿刚一开始那些书卷还挺兴奋的,结果看了半日发现完全看不懂,听了半日也觉得越来越枯燥,小小的人儿困倦上头,就慢慢趴在满桌的纸卷下睡着了。
和珅怕小团子在这儿睡着凉了,就同吴省兰轻声说:“我先送和琳回去休息,一会儿再来同先生说话。”
吴省兰没想到小团子听着听着居然睡着了。他只得笑着点头,还帮着和珅把小团子头上身上的纸卷都摘下来了。
和琳睡得沉,和珅抱着他出了书房,外头的兰嬷嬷及乌雅氏都跟着,走动颠簸间和琳都没有醒,和珅将小团子轻轻放到床榻上,替他脱了外衣鞋袜,好好的给他盖上了被褥,吩咐乌雅氏好生照看,方才离开。
和珅回了书房,吴省兰已经将方才散落好的纸卷收拾整理妥当了,见了和珅进来,就笑道:“琳哥儿还是小了些,听不惯这些学问。”
“不过,再过一二年,琳哥儿也该上学了,珅哥儿也该想着找个人给他开蒙了。琳哥儿这么聪慧,想来再过几年,也是要进咸安宫的。说不定也会去考科举,珅哥儿还是得早做准备啊。”
和珅坐下来,望着眼前成摞的书册微微抿唇:“和琳的事,我尚没有想好。他如今年纪还没到,字也没有认全,我私心怜他身子弱些,想稍微缓缓再定。先让他玩一玩,等之后再送他去开蒙。”
“他其实挺上进的,人也聪明,开蒙不必费太大的工夫,我就是想着,让他自个儿想清楚,将来究竟是想要读书还是想要做些别的什么。他有世职在身,差事不必发愁。我便想让他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想太逼他,也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
吴省兰颇为感慨:“珅哥儿一片爱弟之心令人感动啊。真该让我兄长听听珅哥儿这番话,他要是也像珅哥儿这么爱弟,我就不会被他逼的这么惨了。”
和珅淡淡看了吴省兰一眼:“吴大人让先生去考进士,那也是为了先生好。依我看,先生本就该去考进士的。先生不去考,那才真是屈才了。”
“哦?珅哥儿这么看好我?”吴省兰突然又高兴起来,自己默默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正经事来,又轻咳两声,赶紧把心思收了回来。
吴省兰把方才整理好的另一叠纸卷送到和珅面前,让他细看:“今夜我来,还有另一件事,便是让你认人。”
和珅刚才把纸卷从小团子身上拿下来的时候他就瞧见了,这些纸卷上画的都是人像。
只不过那会儿没细看,就抱着小团子走了,这会儿再瞧,似乎画像上的人还有些眼熟。
吴省兰说:“明日你便要去军机处了。圣上让你随班进退,意思便是军机大臣们何时到,你便要何时到。你身上虽没有差事,但军机处的一切差事你都得在旁瞧着。所以说起来,你的差事可比军机章京们还要多。”
“军机处每日寅时接折。军机大臣同章京们就都要到了。内奏事处的太监将圣上批阅过的奏折发下来,由章京们送至军机大臣处翻阅。要是没有旨意,汉大臣便只看汉文折子,满大臣便只看满文折子。”
“卯刻圣上起身批折子。辰时召见大臣,若有旨意,便要面见圣上。”
“口谕让珅哥儿多学多听多看,只怕是军机大臣们面见圣上的时候,珅哥儿扼要跟着进去的。珅哥儿来往宫禁,又在圣上跟前听政,这是非同一般的殊荣,多少人眼馋,也多少人眼红着呢。这其中的曲折,要是珅哥儿闹出一点笑话来,只怕后果都不堪设想。”
“这其中的分寸,还要珅哥儿自己把握才行。我们能帮的,便是让珅哥儿认对人。军机处的人虽不多,可个个都是圣上身边得用的人,不能得罪。珅哥儿还得将人都认全了,这进了宫,才不至于因为不认识人而闹出什么事情来。也不会中了人家的圈套。”
和珅将那些画像拿起来看。
吴省兰并不擅长画人像,吴省钦善于丹青笔墨,这些画应当都是他画的了。
吴省兰只是咸安宫教习,没法接近权力中枢,可吴省钦是皇上跟前的侍读学士,时常跟在皇上身边,对这些军机重臣自然是熟悉认得的。
也只有熟悉,才能将人画的这般像。
“这些人,我都认得。”和珅说。
吴省兰惊讶:“珅哥儿认得?”
和珅将画像展开:“这位是刘统勋,这位是刘纶。两位大人年高,在军机处有些念头了。汉大臣里头,他们德高望重,敬服他们的人很多。便连皇上,也赞赏他们有古大臣之风。”
于敏中、袁守侗、梁国治。
舒赫德、阿桂、阿思哈、丰昇额、索琳。
和珅一一看过这些画像,看过他熟悉的那些人脸。
这些都是老熟人了嘛。他自然认得。
吴省兰转念倒不惊讶了:“哦,也对。你已经见过英廉大人了,想必这些人你也在英廉大人那里知晓了。既然如此,那正好,珅哥儿就把这些画像留着,全当加深印象了。等你把人都记全了,将这些画像处理掉就行了。你千万记住,莫让旁人瞧见。”
和珅也没解释,任由吴省兰误会,他含糊应了一声全当解释:“先生放心,这些画像我绝不让人看见。”
和珅翌日还要早起,丑时三刻便要起来做准备,丑时末刻便要准备进宫了。
吴省兰就没有多留,将该交代的事儿都交代清楚后,便离开了。
和珅拢共也就睡了两个时辰,丑时三刻还是被兰嬷嬷过来叫醒的。
他起来的时候刘全就起身了,睡眼惺忪的过来服侍和珅洗漱。
“你今日不必跟着我进去了。等我进宫了,你直接回府便是。”
刘全却不肯:“奴才怎么放心少爷一个人在宫里呢?嬷嬷昨儿就嘱咐过了,让奴才寸步不离的跟着少爷啊。”
兰嬷嬷也在旁边说:“哥儿还是将刘全带着好。这么早进宫,还要在宫中待一日,哥儿一个人不方便。若是要汤要水的,哥儿靠谁伺候呢?”
和珅忍不住笑起来:“不是我不带。是宫中没有这样的规矩。军机处的值房也不会让闲人进去。军机大臣们都不带家人,我带着算什么?何况值房中有伺候的人,刘全实不必跟着进去。就算我要带,到了宫门口,侍卫们也不会叫他进去的。不若直接回府,等我出来,再去接也是一样的。”
兰嬷嬷还是不放心:“宫中既不让带,那刘全就守在宫外吧。找个地方守着,等哥儿出来再接哥儿回来,这样奴才也放心些。哥儿不比旁人,哥儿还是年小,若有个什么不好的,叫了人传信到宫门口,刘全跑得快,也好立时回府里来传话。再说了,若回来再去接,就怕耽搁了时间。哥儿在宫里累了一日,就该早些回来歇息的,怎好叫哥儿一直在门口等着呢?”
和珅想了想,妥协了:“那就按嬷嬷的意思吧。”
和珅坐了家里的小轿走了,离宫门还有些距离的时候他下了轿,和珅整了整衣衫,静静迈入了那尚在一片夜色笼罩中的森严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