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明显有些不高兴,鼓了鼓腮帮子,清澈的鸢眼里盈满了恶意。
“诶——这就是大明星对待救命恩人所反馈出的态度吗,过河拆桥的速度真是让人佩服啊。”
“大,大明星?”
飞鸟僵在原地,面对这个她曾经想要结识的男孩,内心陡然萌生出社会性死亡的羞耻感。
“流浪儿居然也有地方看电视”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她立马将重点放在了他话中的“救命恩人”上。
“你果然一早就知道会有杀人魔出现在那条街上了,说起来横滨的警察真应该请求你去办案顺带再为自己的无能谢罪……”
“哇,大明星居然还和杀人魔有交际吗?”
“身为弱小市民的我居然一点也不了解横滨居然出现过这么危险的事,大明星的日常生活还真是可怕啊。”
男孩修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满眼无辜地补充道:
“#歌坛新星公然羞辱日本警视厅#,这个新闻能卖到钱吗?”
飞鸟的脸扭曲了一瞬间又立刻恢复平静,她已经笃定这个男孩提前知道杀人魔的行踪,并且提醒了她。
虽然从他目前表现出的性格来看,会出言提醒自己也很奇怪就是了。
但不管怎样,不是他提醒的话,当时完全不知道杀人魔存在且毫无防备的她说不定会被杀人魔发现。
内心感谢是一回事,男孩的态度让她忍不住唇齿相讥。
“……你口中的‘救命恩情’不会是指打开这扇门让大家出去吸引人贩子的注意力,方便你达成某种目的的“救命”吧?”
“这样的‘救命恩人’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啊。”
“完全错误,给你零分!”
小少年从座椅上跳下来,两手交错比出一个“x”来。
“大明星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不会给你提醒的,要自己好好反思并诚恳的道谢啊。”
不算今天,飞鸟与这个男孩一共就见过三次。商店一次,邮箱一次,河里一次,她实在想不起除了杀人魔这件事,还有什么地方受过男孩的救助。
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对方戏耍,飞鸟懒得再配合男孩。
她沉默一瞬,好奇地问:“就算你说的没错,也总得告诉我作为救命恩人的你想要做什么吧?”
“你是个异能力者,对吧?”鸢眼男孩满脸得意,脑袋一点一点地说:“我救了你,现在你就得听我的。”
海风呼啸着,大船伴随着海浪在深蓝中飘摇。
豪华船舱内,见上级起了争执,过来报告的光头跟班很有眼色地走出房间,站在门口为自家老大把门。
“土方君独独排除自己的嫌疑,把我们俩个当作犯人审问,未免太过分了吧。”
石田作为跨国贩子中的最年长者,早经历过大风大雨。他狡诈的采用话术,不动声色地把光头男人化为自己的队友以应对中年妇女的质问。
光头男人果然上钩了,联合起来反讽女人。
“说的不错。再说了,别看土方婶现在这样,当年可是港口黑手党鼎有名的交际花,与GSS搭上关系岂不是轻轻松松。哪像我们,就算想那么做也没渠道啊。”
混混模样的跟班松了松衣领,听着船舱内吵作一团的自家老大和其他上级,只觉得屋子内沉闷得透不过气来,多半是爱吸烟的石田大人又抽了劣质香烟。
“少往我身上泼脏水。”中年妇女冷哼一声,“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一口断定GSS会来劫船?”
石田摸了摸鼻子,苦笑道:“GSS行踪成谜,我可没完全断定他们会来,只是做出合理猜测罢了。再说了,指不定是那群小鬼故意说出来扰乱我们的视线。”
……
站在门外的混混跟班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摸了摸绑在腰间的枪,朝着房间内恭敬地行了一礼后,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在他看来,都是自己多嘴才害得上头人吵起来,但他这叫居安思危,如果不是房间内那个绑着绷带的家伙挑起话头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他那是居心否测。
只要把那个男孩收拾一顿带到头儿的面前,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曾装满未成年的船舱内空荡荡的。
鸢眼少年摸了摸耳朵,十分注意足迹的踮了踮脚走到门后的帘布中。
飞鸟这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戴上了蓝牙耳机。
男孩被帘布挡得严严实实,飞鸟努力思考着他的用意,措手不及间被戴着镣铐的冰冷双手拽进帘布中。
兴许是没拿捏好力道,惯性让她狠狠撞到了男孩。
男孩怕疼似地嘶了一声,嫌弃的把飞鸟往远处推了推,力求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见她站远一些,才动作夸张地揉着被女孩撞到的胸口。
这让飞鸟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物种,她或许不是人类,而是巨人、巨怪之类的生物。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解释“有关她轻轻一撞就使同龄人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这件事”。
飞鸟刚想就此发表些什么看法为自己正名,男孩就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一直被虚掩着的大门吱吱呀呀的被撑开,就像被风吹似的,飞鸟透过帘布的缝隙看到光头的混混跟班就站在门口。
就像是一只倒立在窗前窥伺的蝙蝠,悄无声息又威慑十足。
这令飞鸟颇为疑惑,她本不应该这样大意。
事实上这个恶趣味十足的男孩每次都给她很深的印象,她羡慕他的聪明,又对同为流浪儿且共同度过恐怖夜晚的他抱有一丝信任。
男孩注意到她脸上隐晦的神情转换,眼睛骨碌一转,食指微动,点了点门口的混混,暗示她记住又被他救了一次。
飞鸟愣住,半天后才反应过来:等等,一对一的局面拥有异能力的她为什么会变成被人救助的角色?这种情况即使不躲起来她也能解决啊。
来不及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懊恼,跟班发现船舱内的孩子都跑光后,愤怒地从腰间掏出枪来,朝着房内泄愤般开了几枪。
这把枪竟然是消音的,除了地上的弹孔和被击倒的桌椅,再没能证明这里曾被扫射过的证据了。
所幸两人躲的位置隐蔽,才没有受到这无妄之灾。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是听到船舱内有动静,回来探个究竟的未成年。
混混冷笑一声,并不打算杀掉所有货物。他收起手木仓,从船围操起鱼叉劈向门外的半大孩子,企图重伤后捉住他以此震慑其他未成年。
前来查看的未成年倒在地上打了个滚,企图躲过他的攻击。鱼叉顺势划过他的肩膀,受伤后迸出的血液浸湿衣衫。少年被彻底激怒,抄起倒在地上的椅子,起身与混混缠斗起来。
这个半大孩子正是未成年三人组中的一员,他在这里的话,另外两个少年说不定也在附近。
想到混混手中的枪,她下意识在鸢眼男孩身前挡了一下,后知后觉想到依照这家伙的性子,应该也不会热血上头加入战局。
随着打斗升级,另外两个孩子果不其然出现了。三人组中最为强壮的少年猛地跳到混混背上,扣住他的脖子,另一个则抱住混混的腿,两人合力把他扳倒在地。
打红了眼的年轻人挥舞着椅子,一下下砸到对方的身上。来不及摸出腰间的枪,混混挣扎几下后彻底没了力气。
淡淡的血腥味在船上蔓延开来,三个还未成年的男孩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随后喜笑颜开的摸出尸体上衣口袋中的钱和钥匙,勾肩搭背的走了。
世界总是充满混乱、挣扎与争斗的,面对死亡,深处黑色地带的人早已麻木。
但谁让飞鸟是个穿越者,流淌的鲜血与横陈的尸首还是不可避免地将她带回了那天傍晚,初至横滨时,那个充满悲戚与衰颓的雨天。
她抿了抿唇,蹲到尸体旁。
混混死前是用过枪的,这可是关键时刻能够保命的东西,按男孩表现出来的鬼精灵早该行动了。
他在想什么?
他真的如同表现出来的样子,对于生命的消逝无动于衷吗?
不论她想得再多,男孩都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这是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宁愿用枪扫射空船舱也不用来保命,这个混蛋指不定是儿童保护协会的。”
男孩并没有对飞鸟不合时宜的冷笑话做出回应,她只能忍住令人反胃的触感小心摸索着,好不容易才在尸体腰间摸索出那把手木仓。
或许是被女孩谨慎擦拭枪身的动作刺激了,男孩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别过头故意拖着长音说出抱怨的小话。
“什么嘛,这本来应该是我的战利品啊,明明是我先……啊咧?”
见他小气吧啦的样子,飞鸟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把枪扔给他。
“这下满意了,救命恩人?”
男孩一把接住被抛向空中的消音枪,夸张地拍了拍手,“真是会打发人,这就是即将走红star的品格么,我都忍不住为你的敷衍鼓掌了。”
一直被人在雷区蹦迪的飞鸟脑袋上冒出一个“井”字,“你是得了明星综合征吗,左一句大明星右一句大明星的,难道是青春期小孩的嫉妒心?”
男孩面上划过一丝错愕,紧接着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追捧道:“哦呀,如此卓绝的歌唱天赋加上令人艳羡的美貌,飞鸟君无论怎么看都将是被庸人们众星捧月的闪闪发光的大明星,耀眼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哭泣,沐浴在这样的光芒下真是让人自卑啊……”
两人蹲在地上,一人说一人听。
语毕,两人同时别过头做呕吐状。
飞鸟郁闷地挤了挤这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男孩,“至于么,居然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你歧视演艺事业?”
他微微一愣,又鼓了鼓腮帮子道:“我可没有看不起闪闪发光的大明星哟……”
“那请好好叫我的名字,就像刚才那样喊我飞鸟君。”
男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明明就是个孤僻的家伙,对于同样无所依靠的流浪儿却拥有异常的包容心和同情心啊。”
“噗哈哈哈!不过竟然会在意这种事情吗,但是我——完全不想听。”
原本还笑得直不起腰来的男孩如同橡皮人般瞬间直起身,两手围在嘴边,像个小喇叭一样在飞鸟耳边不停地叭叭着大明星大明星。
飞鸟觉得自己就像被唐僧念经的孙大圣,自觉取些外号并不能刺激到这个男孩,颇有些不服地问,“你体会过被绷带裹住吊在城墙上风干成木乃伊的痛苦吗?”
男孩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她露出一丝小得意地说,“那你可以体会了。”
在【最后的挽歌】的效果下,男孩将被自己的绷带绑住倒挂在城墙上。绷带是他的贴身物品,换算成同等伤害,在异能力的副作用下飞鸟将短暂陷入十个高音喇叭对着她唱跑调洗脑歌的痛苦中。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无伤大雅的互相伤害有助于促进同类感情。
男孩与女孩蹲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除了海风经过吹起两人的刘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飞鸟有些尴尬地战术性起身,解释道:“我的异能力出了点问题。”
“你的异能力是幻术吗?”男孩勾起的嘴角越发上扬,一脸兴奋地说:“好险好险,还好我的异能力是无效化,不然就会被大明星挂在墙上了……”
“呜呜……”
男孩的嘴巴被捂住,企图用无辜的大眼睛指责她。
“啊啊!装什么,我都知道有人过来了,你还戴着监听的蓝牙耳机呢,别以为我没发现。”
“呜呜呜……”
“异能出乱子了,快带我躲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飞鸟松开手,痛苦地揉捏着耳朵,无效化这种能力太bug了,男孩没中她的异能,但是朝她们走来的人中了啊。
异能力反馈出的副作用就像是有十个人拿着高音喇叭在她耳边五音不全地唱道:
【wowo↗耶~
独自一人无法殉情~
wowo↘
不过不过~
两个人的话,就做得到~
殉情、殉情、殉情……】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比美佐子小姐的倾诉更加可怕,哪怕有一个音在调上也好啊。
啊啊,如果知道是谁唱的,她一定把这个可恶的家伙按在地上摩擦,一字一句教会他怎么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