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
看着远去的急流中?已不见裴安的身影,心?急如焚的杜秀秀不再控制力道,剑鞘重重地敲在了杜小山的腿关节上,杜小山瞬间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你俩跟着他?!”杜秀秀对着周家兄妹说完,看了一眼杜小山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顺着水流的方向向南而去。
“二姐,他?死了不正好吗?”杜小山冲着杜秀秀的背影大喊。
杜秀秀望着汹涌的洪流,心?中?满是担忧。杜小山的话她听见了,也明白话中?的意思,但她如何能看着裴安去死呢?她可是发过誓的,会保护他?一生平安的。
飞速疾行中?,曾经的记忆涌现,杜秀秀想起了十三岁那?年的惊鸿一瞥,每每想起,曾经的美好与轻狂都化为了苦涩。
十三那?年,她随兄拜访裴安之师,先帝时期的太宰,西北地区著名的学问家张道恒,在他?家外远远地看见了年仅14便已取中?秀才的裴安。那?时的他?意气风发,风姿绰约,只一眼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久居山寨,她还是第一次遇见那?么漂亮自信的男人,她肆意骄狂地和大哥说了改变裴安命运的话——我一定要把他?抢回?山寨做相公?。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仅仅一个上午的功夫,和张太宰谈完事的大哥就告诉她,以后裴安就是她未来的相公?了。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其中?的寓意,只是每次下山寨都会偷偷跑去看裴安,看自己未来的相公?,但也因?为心?中?顾忌自己山贼的身份,她不敢真?的与裴安见面,只是远远看着。但即使如此,她依旧会因?为每一次看见他?而高兴许久。
可是没过多久,意气风发的裴安变的颓唐,他?乡试落榜了。
之后,她每次来看裴安时,裴安都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她也因?他?的难过高兴不起来,她不相信裴安会落榜,和裴安一样,认定是朝安省的主政官员贪污腐败,为此,她不仅在那?段时间痛骂那?些狗官,还在夜里偷偷砸了狗官的门匾。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长大了,忙碌了,但去看裴安的次数却没有?减少,可屡次落第的裴安却也变得郁气重重,在她的注视下变的让她陌生。
十八岁及笄了,大哥告诉了她,她的身世,她的仇恨,她找到了新的目标。
只是,看着与大哥谈笑?风声的朝安巡抚,她再也不敢去看裴安了。
二十一岁,大哥说她是个大姑娘了,该结婚了。于是,裴安通过了乡试,得了举人,但她知道,沉郁八年的裴安早已散了身上的才气,变成了一个不问五谷,追逐名利的道学先生,不再是曾经许下治世利民,教?学天?下誓言的读书人。而且,他?腹中?的学问或许还不及她呢,怎可能中?那?解元郎。
在裴安中?举的三个月后,她如无数次幻想的那?样,骑着白马,拿着祖传的红线枪,在月亮坡下,挑开了他?马车的布帘,一个对视之后,说了一声“绑了”,将他?带回?了山寨,成了亲。
但些许不同?的是,她幻想中?自己挑开布帘应该看见的是处变不惊,泰然自若与她对视的裴安,而不是畏畏缩缩,不敢看她的裴安。可她能怪裴安吗?她不能。
洞房花烛夜,裴安没有?揭红盖头,整整一晚都闷闷不乐地躲在墙角。而她坐在床上,顶着红盖头,听着裴安窸窸窣窣地骂她,一晚,几?乎流光了所有?的眼泪。
婚后第三天?,她就给他?备好银两干粮,说服大哥和裴母,放他?去赴京考试去了。但现在世道纷乱,她又放心?不下,便向大哥讨了个京城的差事,一路保护他?。却不曾想,一离开山寨范围,他?就去了官府,投了密告信。
他?连山寨里的寡母都不要了,而她呢,在他?心?中?,或许永远都只是一个该被千刀万剐的山贼吧!
在崎岖的山林中?连着跑了三个时辰,杜秀秀跑不动了,她的脸上多了几?道细小的伤痕,衣服也有?些脏乱,气喘吁吁的站在荒凉的岸边,她对身上的伤痕丝毫不觉,只是心?中?疼痛不已。
只休息了半刻钟,她又跑了起来,她要找到他?,一定。
一个月后,驾着马车带着周牧周羊的杜小山在宴州城外追上了杜秀秀,看着一身灰扑扑,头发有?些散乱,眼神?也黯淡无光的姐姐,杜小山既心?疼又困惑,他?很不解,姐姐与裴安的关系又不好,也不喜欢裴安,何至于到这种?地步。不过他?并不后悔当日的阻拦,以当时的急流,姐姐过去了恐怕也和裴安一样尸骨无存了。
牵着马车靠近杜秀秀后,杜小山轻声道:“姐,回?吧,已经一个月了,就算没死于水灾,他?也早死在了断肠散之下。”
杜秀秀没有?回?他?,漠然的走进了宴州城,她没有?告诉杜小山,当初给裴安的解药并不是分次段不停用的解药,而是直接完全解毒的解药。
“啧啧,裴兄真?是大才,不曾想这不值钱的高粱也能酿出这等美酒,不知该为这美酒起何名好?”赵佳舟拿着酒杯,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说道。
“都可!”身着华服的裴安看着一脸陶醉的赵佳舟,心?中?不由地感叹,真?是缘分!
裴安是被赵佳舟泛舟东临河时从河里捞起来的,他?与原主相熟且关系不错,裴安降临的那?天?就是和他?一起喝酒喝醉的。而且他?身份不俗,是四姓八望之一宴州赵家嫡次子,只是他?不爱读书,偏爱美酒,自称喝遍了天?下美酒,可惜今日被裴安新酿的高粱酒破了“称号”。
“这酒是裴兄初创,不如裴兄给他?起个名字吧!”赵佳舟睁开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高粱做的,就叫高粱酒吧!”裴安随口?说道,他?其实对酒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听赵佳舟谈起他?的酒坊时随意提了一句,就被赵佳舟拉着做高粱酒了。
“不妥不妥,这名俗了些!”赵佳舟不顾秋日的寒风,打开折扇扇了起来。
“那?你起吧!”
“裴兄此言当真?,那?我就不客气了,此酒光泽亮丽,有?如含光,酒味甚浓,使人迷醉,不如叫含光夜霓如何?”赵佳舟很快给了回?复,很明显他?已经想了很久了。
“大善!”裴安回?道,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大水带着他?漂泊之时,断了他?好几?根骨头,这两天?才稍微好些。之前藏在衣服里的断肠散解药碎屑被大水冲没了,托赵佳舟帮忙找杜秀秀一行人也一直没有?消息,他?现在每天?都是等死状态。
“裴兄莫要担心?,你的几?位朋友既然未遭水灾,自然会寻来,而且我也已经派人去找他?们了,相信很快你们就能再会的。”赵佳舟见他?神?不思属,以为他?是想念朋友了。
“多谢赵兄了!”裴安连忙谢过,同?时又问道:“外面的局势怎么样了?”
“哎!”赵佳舟长叹了口?气,回?道:“黑巾贼抢了北河军库之后被北河驻军一路追赶,向西南方流窜,但在流窜过程中?他?们不断吸收难民,队伍越来越大,倒是有?了反攻北河驻军之势。”
“朝廷不派军队来镇压吗?”裴安问道。那?天?将他?冲走的洪流并非是下雨天?的洪水,而是北河上游的黑巾贼找到了蓄水130多年的北河大堤薄弱点,撅了堤坝,用北河水库的水淹了北河军库的驻军,然后抢夺军库的武器装备。但这番操作也使得蓄了一百多年的北河大水直接南下,五省十七府遭受水灾之难。
“秋掠到了,北蛮扣关,朝廷都快挡不住了,哪有?兵力管他?们。不仅如此,西戎,海寇也不安分,南方有?定海起义军,西北有?商家旧帜,朝廷现在能管的地方不多了。而且听家中?长辈说,朝廷在讨论移京了!”赵家舟满脸衰色的回?道。
赵家舟的话让裴安无法言语,这立国三百多年大周,似乎真?的要走到尽头了,自己的任务或许也遥遥无期了。
“裴兄有?何打算?不如就留在宴州,我赵家在宴州经营了500多年,自保还是没问题的。”赵佳舟问道。
“家母尚在家中?等候,我岂能独留!”
“现在兵荒马乱,裴兄何必犯险,我可遣家奴前往朝安省将伯母接过来,裴兄以为如何?”
“多谢赵兄好意,但我还是想先回?去看看。”裴安知道他?是好意,但现在裴母还在杜家寨里不知是怎么个情况,他?实在放心?不下,他?若不亲自回?去,杜家寨的山贼肯定也不会放裴母走。
“也罢,待裴兄腿伤好了之后,我找两个武艺高强的护送裴兄回?乡。”赵佳舟缓缓说道。
“多谢赵兄,真?是麻烦了!”裴安这次没有?拒绝,他?又不会武功,别说是山贼土匪了,就是沿途的难民就够他?喝一壶的了,若是独自一人回?乡,肯定是死路一条。
“客气什么!还要感谢裴兄送我的酒方呢!这可以价值千金的东西!”赵佳舟说着,又饮了一杯,然后继续说道:“裴兄这次回?西北,需要注意一下商家旧帜,西北已经差不多被他?们控制住了。”
“商家旧帜?他?们真?的是之前的定西军和定北军吗?”裴安问道。
商家旧帜是读书人对西北叛军的称呼,因?为西北的叛军用的是已故的柱国大将军商钟离的黑边赤旌旗,同?时也使用已故定西将军商云日和已故定北将军商云月的军旗,所以被称为商家旧帜。
“很有?可能,而是还有?消息称现在西北叛军的头领是已故的商家三子商云乾。”赵佳舟怅然回?道。
“日月乾坤,锦绣河山,哎!”想起一门忠烈商家的故事,裴安也忍不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