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进来之时,裴安已经将满地的宣纸的和书捡了起来,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写?起了未写完的字。
他不是原主,自然没有故意写女德气阮清允的心思,傍晚降临这个世界之后,裴安已经把原主默写?的那些全烧掉了,刚才被阮清允踩了一脚的,其实是裴安默写?的延边将军杨廷广的定边诗。
“丁卯,丙午,甲申。”裴安默写?完诗后,轻声道。
青竹起身上前,从袖子里取出三个很细的竹筒放到了桌子上,然后退回原位站着等候吩咐。
青竹,十三年前被阮清允当做乞儿收留,成为其贴身侍女和心腹,但?她其实是原主安排到阮清允身边的,现在的她还是原主黑白内卫的千户,实领六百精锐部下。她不仅接受过完整的间谍训练的,还是在死战中活下来的佼佼者。而门外负责看管裴安的侍女,无一例外,全是她的直属部下。
裴安一一打开,竹筒里面是卷起来的纸,纸上有字,分别是:
丁卯:已撤,目标交州。
丙午:东榆曾家,罪可诛族。
甲申:北奴老狼将卒,二狼或生承继之乱。
裴安看完之后,将纸扔进一旁的火烛里,然后问向青竹道:“丁卯何时撤的?现在走到哪了?”
“今日丑时离京,按照她们的速度应该已经到淮南道了!”青竹答道。
裴安算了下时间和距离,放弃了让她们赶回来的想法,向青竹吩咐道:“找人盯着世家安排的那三个女子,不准她们生病,不准她们离京,科考那天让她们准时出现在考场上!”
“是!”虽然心里疑惑陛下的命令怎么和之前的安排不大一样,但?青竹没有问,这是规矩。
“曾家的罪证交给陈御史了吗?”裴安又问道。
“放了引子,还没上鱼!”
裴安知道,这是已经安排好了让陈御史发现这些罪证的套,但?是还没让他入套的意思,吩咐道:“收回去,这些罪证先留存。”
“是!”这条命令更让青竹疑惑,陛下之前收集曾家的罪证不是为了除掉曾家吗?怎么现在掌握了证据反而不下手了。
“传令甲申,老狼死了之后,询抚安公主意见,如果她想回大周,就接她回来。”
“是!”青竹回道。
处理完正事,裴安看着只会低着头应是的青竹,问道:“青竹,你希望男女平等吗?”
青竹用愕然的语气回道:“陛下,卑职不知男女平等是何意!”
“字面意思!”裴安解释道。
青竹似乎还是不太明白,茫然的低着头,迟疑了一会?,方才回话?道:“卑职还是不明白!”
裴安愣住了,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那你觉得皇后让女子参加科举这项政令如何?如实说说你自己的想法!”
“陛下,参与这次恩科的女子一共十八人,十五人是丁卯的人,剩下三人是世家的人!”青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裴安明白她的意思了,让她出去之后,一个人陷入了沉思。无论是原主经天纬地的布局还是阮清允尚未下沉的理想,对于裴安来说都是极大的挑战。
原主并不是一般人,他上辈子是顶尖大学的教授,主研社会历史学,辅研心理学,穿越到这个封建世界,完全是如鱼得水。而他还是胎穿,几乎可以说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他的脑子已经开始规划未来了。
原主在这个世界的父亲,也就是已经死去的老皇帝算是半个昏君,他倒是也并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只是过于庸碌,除了数量庞大的妃子和孩子,也就没有多少作为了。但?他是幸运的,后半生没有波折,反而平白沾了不少功绩,而且六十二岁寿终正寝才离开皇位。当然,这一切他得感?谢原主用的着他。
原主虽然是二十九岁才继承皇位的,比老皇帝继承皇位的年龄还晚几年,但?实际上,在原主十六岁之时,整个朝廷的权力已经被他握在手中了,而等到他十八岁出宫开府建衙,朝廷的议事,决策中心就完全转移到了他的汉王府,当时甚至传闻皇帝的圣旨不如汉王的手书管用。
原主的强大之处还不止在此,大周多年来积贫积弱,外有要朝贡北奴和西夷,内有如土皇帝般作威作福的门阀世家,简直是一个烂摊子。但?原主掌权之后,硬是凭借自己的治国战略和阮清允不停帮点科技树的辅助,压的门阀世家抬不起头,他还亲自率军在北地大战中大败北奴,取消了向诸边异族的进贡。
同时,原主还进行了一系列制度改革,涵盖了理政,民生,军队等等多个方面,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以民生为例,根据户部的报表,百姓的土地持有面积和持有率是以前的三倍有余,以前吃不饱饭的人家现在一年下来家里还会?有盈余。
可以说,原主的登基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在天下人心中,他几乎和被信仰的神佛无异。
当然,如果原主一直如此,裴安可能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在登基之前,原主曾经告诉过自己,不要像历朝历代的那些盛世明君一样,到了晚年就脑子犯病,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但?他没想到,他还没到老年,思想就开始抛锚了。坐上了龙椅之后,原主突然对权力有了种过分的痴迷,并为了高度集权,做了一系列糊涂举措。
登基之后的第一年,原主为了夺取地方和中央的权力,与士族门阀打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最终的结果是大周四大世家八大望族消失了三分之二,定河,游胜,江北,淮东四道血流成河,曾经的繁荣乐土变的荒凉一片。
登基之后的第二年,原主为了夺取军队的权力,频繁更换卫戍大将,并且下罪不少有功之臣,最终的结果是除了西北的朱雀大营之外,大周的实权将军基本都换成了原主的心腹,但?曾经夺取的牧河草原又被北奴人夺了回去,西南边之前被变成交州的交国又反叛复国了。
登基之后的第三年,原主将对付目标定为了他的妻子,大周皇后阮清允。
对付阮清允的原因要复杂的多,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夺权。作为工科博士,阮清允的发明创造能力毋庸置疑,在与裴安结婚的十多年里,以她为核心的天工部源源不断的为大周输送新的发明创造,这些发明创造包括民生用品,也包括军需用品,对于整个国家的意义毋庸置疑。而让原主不满的是,天工部的人都是阮清允选进去了,并且建立之初原主还答应了她,整个天工部独立于朝廷之外,不受任何朝廷决策影响,几乎可以这样说,她在天工部有绝对的权力。
另外,原主登基之后,阮清允为了让天工部的运行更加顺利,还要走了六部中工部和户部的任免权和决策权。而现在,原主想将所有的权力都收回来,他也是这么做的,工部户部基本上已经被他掌控住了,只有天工部因为其特殊性没有陷落,但?,天工部里他埋的钉子也不在少数。
除了夺权,思想上的对立也是他要对付阮清允的重要原因,他想要的是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封建大周,做至高无上的皇帝,但?阮清允却一心分权平权,打破阶级,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两人的信念都很坚定,矛盾自然也就不可调和。
而阮清允认为的原主想开后宫,也的确是原主要对付她的原因之一,在原主看来,只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才能配得上他在这个世界的功绩。但?他又清楚的知道,以阮清允的性格肯定不会?同意,所以夺其权,废其后便成了他的选择。
而现在被软禁这里,便是原主废后计划的一环。
阮清允虽然是农家女,出身不高,但?当初原主不顾先皇太后以及幕下臣子的反对,执意以凤冠霞帔为礼,八抬大轿相迎,明媒正娶她为汉王正妃。而且,阮清允在原主迎亲之时,当众问过原主,是否能做到与她“一世一双人”,当初的原主还没有现在的这般心思,当众答应了下来。这场惊世骇俗的婚礼,天下皆知。
阮清允也在婚后的十年里,用心用力辅助原主,不仅向天下人证明了自己,也逐渐获得原主部下的信任和天下百姓的民心。
与原主一样,她做皇后,也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这也是原主没有直接废后,而是设计了复杂的计划让她软禁自己,同时不断给她设套,离间她和朝臣的关系,破坏她在百姓心中形象,最终再以被害者身份出场废除她的后位的原因。
对于原主来说,对付阮清允实在太容易了。他太了解阮清允了,在他看来,就算他什么也不做,阮清允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思想没了他的兜底,就会很?快被世俗的力量淹死。
秉持着这个想法,原主想到了一个“妙策”。在被软禁之后,他不仅没有阻拦阮清允发布的政令,还让自己的心腹们出面支持阮清允,同时暗中打击反对阮清允政令的大臣。所以,连跟了阮清允十三年之久的青竹都以为原主依旧爱着阮清允,在帮助阮清允。
可实际上呢?
支持阮清允搞女子科举,她把馆阁的大臣们全部得罪了一遍,方才办下了这个事。但?女子科举这个事本身就不大实际,普通人家的女子哪有机会读书学习,而世族女子就算是有人读了很?多书,家里一般也是管教森严,哪敢抛头露面去参加一个被全家人都反对的科举考试。
支持阮清允分梯次收取田赋,降低百姓生活压力。这个更坑,虽然经过了多次改革,但?大周的土地主要拥有者仍然不是农民,而是地主,农民多以地主的雇农,佃农存在。分梯次收取田赋,的确打到了地主,但?受伤的只会是那些雇农和佃农。长而久之,不仅得罪地主,也得罪百姓。
支持阮清允封禁妓院,赌馆,这个主要方向倒是没错,但?执行效果几乎为零。妓院,赌馆哪是一般人能开的起来的,除非权力能够直接触达县衙里的县令,否则哪怕中间只隔着一层,这些妓院赌馆也能毫发无损,顶多躲个风头。
除了这些,原主还支持了阮清允的很?多政令,后来,为了加快计划,原主甚至还命令属下提一些符合阮清允想法,但?肯定是坑的建议。例如,废除一夫多妻制,建立童工保护政策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