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镇心没有想到舅舅不光一夜未归,没有兑现对自己的承诺,而?且一连好几日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就像是把自己丢在了这里一样。
北镇抚司的人都知道纪柯有一个乖巧的义子,在纪柯不在的日子里,也有人给他按时送三餐,只是小家伙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以前还喜欢饭后出来散散步,现在就总是一个人缩在房间里,一整天都看不到他出来走几步。
纪镇心是一个人在生闷气,他才发现偌大的北镇抚司,除了舅舅外他也只是眼熟那个叫谢远的叔叔,其余的人他都记不住模样,若不是他们来给自己送饭,他也不会仔细观察,记住这些人的脸。
其实舅舅一直都有在保护着他,但?是却又把他保护得太好了。
纪镇心知道大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舅舅这次不告而?别肯定也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忙,只要他乖乖的等着,肯定能把舅舅等回来。
纪镇心一个人在房间里已经待了好几天,纪柯这次或许是真的把他抛在了脑后,那些饭菜还是谢远吩咐送来的,若是谢远没有长多几个心眼,也许他都要饿肚子了。
谢远这边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入夏后天气炎热,这时候便忍不住心烦意乱,但?偏偏也是核对秋后问斩犯人的案子的关节口。
这原本是刑部应该做的事情,但?偏偏严济之和纪柯交熟后便将这一部分差事拜托给了北镇抚司,纪柯不知为何倒是开开心心的接下了,转头就交给了手底下的人来做,谢远首当其冲接下了这差事,其实光是核对复查便算了,但?是偏偏这几日朝堂上的事情也烦多,而?且还是跟纪柯有关的。
纪柯在无缘无故把齐怀瑾抓进牢里的时候就应该想到,齐家一旦知道肯定会有所行动,圣上可能也不会睁只眼闭只眼,全权交给纪柯去做。
齐怀瑾的生母可是永安帝的亲妹妹,齐怀瑾身上流着一半的皇家血脉,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
一个小小的顾准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把状元郎抓进自己的府内用私刑,事后还没有受任何惩罚,轮到齐怀瑾,南坊的那几条人命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就算是他当街虐杀平民,事后也可以遮掩过?去,全因他背后的家族势力,还有皇权。
但?是纪柯要知道,齐怀瑾为什么要做这个用人命为引子的实验,为什么要杀死拐走纪雯的那户人家。
为什么会知道自己阿娘的名字。
阿扶,这是他阿娘的名字,从他出生之后,家里人就对她讳莫如?深,甚至连名字也不曾主动提起,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没爹又没娘的孩子,就连他问阿姐,阿姐都摇头,一个字也不愿意说。
这还是有一次纪秦氏生病,梦中不小心说漏嘴的,纪柯在知道的时候十分欣喜,心想终于知道自己阿娘的一些事情了,说起来,将近二十年的光阴里,除了那副画像,便只剩下这一个名字了。
圣上下旨意寻齐怀瑾,没有先得到齐怀瑾在北镇抚司的消息,反而?先传来工部不小心挖掘出那几位老大人骸骨的惊悚消息。
工部因为齐怀瑾的存在,反倒是一年比一年穷酸,而?且外界对这个地方也没有太多的关注,朝廷上下也都知道工部尚书和那几位仗着资历的老大人不合,而?且那几个老家伙年纪也大了,也没有什么人会专门盯着他们,所以就算是长时间不出现,也没有人起疑心。
却没想到,这几个脾气古怪的老家伙居然早就死了。
一共三具尸体,尸身早已经腐烂,看样子应该已经死了起码有半年了,身上还穿着官袍,刑部得到消息后立马就派了人过来,关乎朝廷命官的案子一般都是极为重要的,而?且这几个老大人为朝廷效力多年,若是不明不白的死掉了,终归是说不过?去。
最后是严济之亲自赶过?来的。
他过?来的第一时间便盘问了在工部的大小官员,才发现这几位老大人已经起码有一年没有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了,平日里的公务都是尚书齐怀瑾一个人包办,就算是少了那么几个人,也察觉不出什么异样。
而?且根据仵作的初步判断,这几个人的尸骨都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骨头上有烧伤的痕迹,头盖骨处是黑色的,身上的官袍却是崭新如初,像是死后再换上去的。
至于真正的死因,像是窒息,又?像是毒杀,饶是刑部的仵作有着几十年的丰富经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尸体。
严济之也亲自看了现场,后院的花园需要翻新,工匠在拔除花,准备翻土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奇怪味道,便起了疑心,继续往下挖深了几分,没想到最后发现了这下面的三具白骨。
人的骨血养花,怪不得这工部的花开得极为艳丽,怪不得就算是没有多少油水,也能养了满院子的花。
在把尸骨挖出来后,现场还是有着一股挥散不去的刺鼻味道,让人忍不住捂住口鼻,这不像是尸体的腥臭,倒像是别的,至于到底是什么,在场的人恐怕没几个人能够说出来。
严济之走到花坑的附近,泥土将他的官袍都弄脏了,可是他却眨也不眨眼睛,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些年下来,凡是刑部的大小案子他都尽力亲历亲为,就算是一些小的案子,他也会亲自复核,至于像这样的人命案子,更是要亲自来现场走一糟。
就算出事的不是朝廷命官,只要是人命,就应该被重视。
花坑散发出一阵难闻的气息,身旁的仵作都戴上了面罩,严济之却面色如常,蹲下来用手捻了一点泥土,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
如?今大概是有很多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严济之却可以算得上很熟悉,这东西出现在工部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还能再看到它被当作杀人工具的一天。
严济之站起身,将泥土慢慢摩挲在指尖,最后接过?仵作递过?来的手帕,擦干净了手。
工部的三位老大人如?今命陨黄泉,而?作为尚书的齐怀瑾此刻却失去了踪迹,世?人皆知齐怀瑾和这三个人的恩怨,任是谁来怀疑,第一个指向的都是齐怀瑾。
只是齐怀瑾一向都是以胆小懦弱的姿态示人,真的会下这样的狠手,自毁前?程吗?
严济之办案多年,早就知道不应该把话说得太满,就算是绵羊也会有伤人的一天,何况是人呢。
永安帝这边收到了工部掩埋尸骨的消息,后脚便有人上报纪柯早就把齐怀瑾关进北镇抚司,并且没过多久顾准就上门要人,却也被抓了进去。
严济之这边调查出来的结果,齐怀瑾便是拥有最大嫌疑的杀人凶手,却不知为何纪柯早早把人抓了起来,却没有上报。
偏偏顾准也牵涉了进去,永安帝一听到顾准的名字,便会想起顾家的旧事,这也是他在顾准十岁就将其赶出宫,只允他每月进宫请安的缘故。
“这纪大人也不知为何,倒是有这魄力连抓了两人,不过?有他管教顾小王爷,圣上倒是可以放心了。”永安帝身边的大太监一边斟茶一边笑着说道。
纪柯和顾准早就有嫌隙,这次顾准眼巴巴的跑上门来,按照纪柯睚眦必报的性子,顾准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倒也不用永安帝再暗地里想些什么法子让顾准不好过了。
顾家人,仿佛无论如何都会让他过?得不舒心,就算是死人,也能让他不安生。
至于齐怀瑾,永安帝倒是好奇纪柯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准什么怎么又?跟齐怀瑾扯上关系了?这些人究竟背着他在搞些什么,他统统都要知道。
“宣纪柯。”永安帝放下茶盏,沉声道。
齐怀瑾被关在北镇抚司的大牢已经好几天了,尚峻原本对他和和气气,甚至还有些同情和欣赏,但?是自从知道他是南坊一案的凶手之后,便连牢房都不敢踏进一步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儒雅文弱的世?家子弟,居然会干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而?且他会的稀奇古怪的玩意那么多,尚峻害怕自己忽然就被炸死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找谁伸冤去,他可惜命得紧。
都说着锦衣卫的大牢竖着进来,就得横着出去,能够完好无损出去的人,从头到尾都数不出一个手指,齐怀瑾这几日倒是有所耳闻,也不知道是不是纪柯特别吩咐的,那些锦衣卫对犯人用酷刑的时候都不会避着他,倒像是专门想叫他瞧见一样。
不过?在他看来,那些刑具倒是有些落时了,若给他些时日,定能研制出来一些更好的,但?是要看纪柯给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纪柯倒还真是故意的,他原先是小看了齐怀瑾,却没想到在看了几日的酷刑之后,这人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甚至还评价了那些刑具的优点和不足,十足十的像个疯子。
纪柯看着满脸无所谓的齐怀瑾,一字一句道:“你不光犯下了南坊的案子,工部那几个老家伙也是你杀的,齐大人,没想到你这张皮囊还真是有迷惑性。”
严济之亲自去工部走一趟的消息纪柯也知道了,严济之还将仵作勘验过?后的结果送了一份到北镇抚司,现场那种刺激的味道对于纪柯来说再熟悉不过?。
“纪大人谬赞了,不过?我这双手是用来画图纸的,杀人我倒是不屑。”齐怀瑾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整个人半靠在牢房的墙上,抬头看着纪柯,嘴角轻轻弯起来,倒是有些骄傲的意味。
齐怀瑾看着纪柯的冷脸,下一秒便转了话锋,“我知道纪大人想问我什么,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户人家,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跟顾准走在一起。”齐怀瑾挑起眉头,忽而轻笑,“其实纪大人最想要知道,阿扶到底是什么人,而?你又?是什么人吧。”
齐怀瑾站起来,他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好几日没有换过,已经有了些味道,再对比站在他面前的纪柯,身穿飞鱼服,腰别绣春刀,额上还带着一个红色的发带,眼睛里的血色好几日都没有褪去,那深邃的眼瞳里是一种渴望知道的欲望。
“我是什么人?呵。”笑声从纪柯的唇间溢出来。
“无论如何,本官都是北镇抚司的三品镇抚使,未来的锦衣卫总指挥使,无论如何,这一点都不会改变,齐大人如?今才是自顾不暇吧。”
一向都是纪柯在别人面前那么自信,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如此不自量力,就算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如?何,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才是最应该考虑的问题。
南坊的案子虽不足以让齐怀瑾付出什么代价,但?是如今牵涉到了朝廷命官,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几日他晾着齐怀瑾,就是在查他跟拐走纪雯的那户人家的关系,可是却一无所获,而?且他还注意到,齐怀瑾似乎知道自己的一切,却唯独不提他还有个姐姐。
“纪大人,圣上传召您立马进宫。”就在纪柯思索应该怎么撬开齐怀瑾的嘴时,却有属下来报。
圣上传召他,肯定是听到了风声,这次他的确做的有些过?火,但?是单说关着顾准这件事,他却是不怕的,只能是抓齐怀瑾这件事了。
纪柯让属下退出去,再看向一副要看他好戏的齐怀瑾。
齐怀瑾就这样吊着纪柯,问什么问题都不说,反而?会一字一句的反问回去,纪柯想知道的都被他问出来了,心思被戳得一干二净,便不想再跟他多做纠缠。
齐怀瑾在听到圣上传召纪柯的消息后却没什么惊讶的反应,如?今不光是他一个人等不下去了。
“纪柯!你若想知道答案,不妨问问你效忠的陛下,你问他是否还记得顾家的事情,不过?你若是不敢,迟早也会知道的。”齐怀瑾打着哑谜,这样一副神秘的模样让纪柯恨不得捏碎他的脖子。
纪柯气极反笑,“我这几日倒经常听见顾家这两个字,你该不会想说,我阿娘是顾家的人吧?”
齐怀瑾的面色突然一顿。
“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你还是先着急着急自己吧,三条朝廷命官的性命,且看圣上愿不愿意保你。”
这些对纪柯来说都不重要,他也不想和顾家扯上关系,总不可能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他这个从小在乡野长大的孩子是忠烈的后代吧。
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只想着好好活下去,抚养阿姐的孩子长大,并不想卷入上一代的纷争里。
再说,谁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纪柯不相信,也不会信自己和顾家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