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媚烟以往就听说过,一些妖族会用吞食他人的方式来提升修为,广为仙门不齿。
不仅比业障缠身的魔修还残忍,也极其冒险,稍有不慎便会爆体而亡,所以她并未亲眼见过。
让掩月在自己面前躺好,沈媚烟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
修士毕竟是修士,就算被吞掉,按理说也不会……掩月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灵力运转正常,体内也没有他人存在的痕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媚烟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从前,也经常这样做么?”
“没有。”
掩月认真思考了她的问题,说道:“不好吃,不喜欢,不舒服。”
“不舒服?”沈媚烟没从他脸上看出这三个字。
“有一些会跑出来。”蹭了蹭她的手,掩月翻了个身,动作笨拙,还要很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迹——花花不喜欢他脏兮兮的。
眼下的姿势,沈媚烟能清晰地看到他背部的那些伤。
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她的手指轻轻按了上去:“就是这些?”
“嗯。”
在掩月断断续续的描述里,沈媚烟终于拼凑出这道骇人伤疤的来历。
掩月在玉山往北两三千里的地方,遇到了一个金丹前期的妖修。
对方对他的性命没什么兴趣,却是个十足的变态,热衷以活人活妖入药,自然不会放走“怪胎”掩月。见到掩月这么个“怪胎”,自然不会放过。
然而俗话说阴沟易翻船,见掩月修为低弱,那妖修便放松了警惕,猫捉耗子似的将掩月困在迷障中半日后,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他兴冲冲地去捉,却反而被看好的小药材吞进了肚子。
但和渚水的小妖们不同,这位妖修修行三百载,就算称不上一句见多识广,也能说得上经验丰富。
几乎是同时,他就划开了掩月的身体——这便是那伤口的来由。
因为带伤,掩月后来虽然成功逃走,但又被赤眼猪妖逼入绝境,然后才遇到了沈媚烟。
也正是由于这个,他在遇到苏放的时候,尽管跃跃欲试想吞人,却犹犹豫豫了一会儿。
换做从前,苏放恐怕就要体验一下被妖皇大人吃掉的感觉了。
“以后不许乱吃。”沈媚烟又强调了一次,让掩月再翻回来,顿了顿,三度造访了他的丹田。
……
和她方才萌发出的猜测一样,掩月丹田的那片荒芜,缩小了一点点。
似乎是真的从那些小妖的血肉里汲取到了力量。
顺着想下去,莫非掩月后来杀尽八方十六城的大妖,为的就是这个?
沈媚烟的眼中映出两点迤逦的紫,是乖乖躺在她身前的掩月在看她,专注而入神,甚至有几分迷恋。
她笑了笑,像揉小猫那样揉了揉他的脑袋,问她好不好看。
“好看。”掩月道,“花花是最好看的桃花树。”
“那对我来说,掩月就是最独一无二的妖修——独一无二,也是最珍贵的。”
她吻了吻对方的额头:“起来,我们该走了。”
到处都是鲜血和残骸,“难闻”两个字已经无法概括洞穴内的气味。
而且听那些小妖的意思,整个渚水的精怪妖灵恐怖都记恨上了掩月。
再不走,麻烦更大。
掩月立刻行动了起来。
一位气质出尘的人形修士取代了臃肿可怖的怪物,沈媚烟的本体在两人的合力下终于缩至了手臂大小,被掩月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用一条同样隐蔽在衣袖下的触腕缠住。
天边月出皎兮,玉山薄雾缭绕。
没有再给那些小妖上门的机会,他们趁着夜色一路疾行,很快就脱离了玉山的怀抱。
或许是已经足够倒霉,且行且歇的十日里,两妖没再遇到什么麻烦。
最大的波折就是,路过东域的堂庭城时,戍守城门的妖修向他们索要了通行费。
炼气三百,筑基两百,而苏放道友那日赠予他们的灵石还剩下四百,换做平时是足够的,只是……
闭关百年的西域之主,将于近期摆放东域的妖主。
为防意外,东域加紧了戒严,出入各城的条件也比平常严苛了许多。
不欲在这点小事上纠缠,沈媚烟碰了碰掩月的手腕,两人绕道而行。
所以,他们抵达北域的时间,比与苏放预定好的迟了几日。
北域多河湖,栖息的妖族也大多是蛇鱼龟虾一类;但因这些河流大半会汇入冥海,所以水底的邪祟恶灵尤为的多,城镇反而不会依水而建。
饶是如此,到了夜晚,也甚少有妖出“门”。
沈媚烟和掩月这日在一个名为“带山”的小镇落脚,说是小镇,其实房屋不过数十间,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山路两侧,掩于林叶之间。
出了这座山,再过两日,便能看到北域大城谯明了。
妖族的许多习俗与人类相仿,只是天性使然,他们注定无法像人族修士那样焚琴煮鹤,舞剑论道。
同人打招呼的方式,也比较直接粗俗。
就比如就在沈媚烟与掩月刚踏入镇中的时候,一头狼妖拦住了两人,说是看上了沈媚烟。
——桃枝模样的沈媚烟。
看上的原因也很简单。这狼妖正要炼制本命剑,不仅缺几样上好的仙材,还预备封一妖族进去为剑灵。
而这个妖族也很讲究,须得是同他一样的木灵根,还须是好欺负的,以免被自己的本命剑噬主。
讲究来讲究去,就讲究到了沈媚烟的头上。
“劝你们乖乖束手就擒,我的兄长可是谯明城赫赫有名的金丹修士。”狼妖笑道,露出两排森然的牙齿:“就算你们今日侥幸逃脱,也只会获得比今日惨烈百倍的下场。我的兄长可是谯明城赫赫有名的元婴修士,”
很好,还未至谯明,就已经惹上来自谯明的麻烦了。
“滚。”
在沈媚烟多日的教导下,掩月的脾气变好了不少,竟然只说了个滚而未动手。
只是他那双幽黑的眼珠一直紧紧盯着这个狼妖,像是在记住对方的长相。
然后寻个桃花不注意的时候,一口解决掉。
被这样的眼睛盯着,已到筑基后期的狼妖无端打了个冷颤。
好诡异的一个妖修,他暗自想道,悄然取出了元婴兄长给他的一件法宝。
“你还找了个这么弱的小白脸,长得倒是和那些名门正派的修士有几分相像——可惜护不住你。”
他催动了法宝,整个带山镇忽的一暗,黑云翻涌,妖风弥天。
掩月岿然不动,只是将怀里的桃花抱得更紧。
狂风如刀,急雨似箭。
狼妖手上的这件法宝只是下品,但带山镇上的高阶修士并不多,他又有那位兄长撑腰,再配上自身的修为,足以横行一镇。
是以当他动手时,路边的妖修都自觉躲得远远的,以免殃及池鱼。
狼妖观察着风眼中心的白衣修士,只见对方不退也不迎,身体更是一动不动,像是已经被压制得没了气息。
他不禁觉得自己多虑,毕竟若无特殊机缘,每一个小境界间的差距都是巨大的,他又非普通的筑基修士。
他们一族的先祖,可是纵横一方的异兽。
狼妖渐渐停下了法宝,一把金色的轮刃飞回了他的手中,尖锐处挂着新鲜的血珠,是从掩月身上而来。
他定睛看去,对方一身的白衣已被点点血痕占据,脑袋微垂,眉眼不抬,感觉是已经死透了。
至于他想要的那个桃花小妖,死了也不打紧,他自有办法拘住魂魄,还省去了亲手掐死的步骤。
有些得意地看了看躲在树后屋下的围观妖修们,他缓步踱上前,抬手用秘法感知着四周的修士魂魄,很快便如愿发现了那个……蛇妖的。
骨子里就残忍的狼妖,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对手轻轻松松地死掉。这妖虽然才筑基,却也可以拿到谯明城的拍卖会上,看看有没有哪位尊者想补补身子。
他,主要是他的兄长,就是以此在谯明城有了一席之地,与几位大妖的关系也颇为不错。
脑中转过了好几种折磨的念头,狼妖正要凝神去捉那缕魂魄,浑身却突然一冷。
艰难地低下头,他看到一条蛇尾刺破了自己的胸膛,全部的灵力顿时如山倾海泄,眨眼间便离开了他的身体。
人死如灯灭,只是他从未想到,自己这盏灯会灭得如此之快。
狼妖一死,先前那些躲起来的妖修非但没有现身,反而一溜烟地跑了,镇上瞬间萧瑟一片。
沈媚烟毫发无损,护着她的掩月受了些皮外伤,又因为动了杀意,双目的两点漆黑中隐隐泛紫,妖异至极。
他用隐气之法后将自己伪装成了蛇妖,那些触手也和蛇尾有相似之处,再加上一些刻意的遮掩,果然没被看出端倪,也让那狼妖撞上来送死。
失去主人的法宝重新变作了无主之物,金色的轮刃摔落在尸体旁边,圆月模样的它铸造得精致非常,刃身上还刻着小小的“山挥”二字,大概就是狼妖的名字。
同样停在尸体身旁的触腕尾端一昂,将这件看上去颇为昂贵的下品法器勾了过来,变小后项链似的挂到半臂长的桃花树身上,沈媚烟却没什么功夫去仔细端详它。
一缕白到透明的元神从狼妖山挥的尸体上遁出,贴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往谯明城的方向逃去,但没跑几步就被庞大的“蛇尾”压住,紧接着是掩月依旧不怎么习惯的“双脚”。
“你们要是灭我神魂,我的兄长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边瑟缩着,这缕元神边用狼妖的声音道。
“我们已经杀了你了,还怕再掐灭你的元神?”
沈媚烟可不认为狼妖的兄长会是宽宏大量的那款妖修,他们杀了对方的弟弟,已经是水火难容之势了。
反倒是斩草又除根,没准还能将这件事瞒下来。
掩耳盗铃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你不知道是我做的,那我便没有做过。
在对方绝望的目光里,掩月像捏死一只小虫子般,让狼妖彻底地消失在三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