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独风崖时,叶离就说过灵州的烟眉仙子是假的,今日再提一如当时那般笃定。
当日问及原因,叶离只是含糊带过,但罗铮明白,眼前之人必是知道些什么,否则不会一连几次阻拦庄主。
罗铮不动声色地站于一旁,全然没有久留之意,他不甚耐烦地看着叶离,并未接话。
叶离一语过后见人如此反应,顿时焦急起来:“他不想我在灵州,我不能去见他,所以只能找你。你去告诉他,陆夫人是假的,不要被她的容貌骗到!”
“那是庄主的母亲,庄主自会分辨真假。”罗铮淡淡地回道。
罗铮作势要走,叶离急忙站起,伸手拦住,急道:“那女人跟陆夫人长得一模一样!阿倾找了十五年,他执念那么深,如今以为找到了母亲,哪还有心分辨真假?”叶离缓了缓语气,面带忧色地说:“前几日我在街上看到他们,那副母慈子孝的样子……他必定是被骗了!”
一模一样?
罗铮沉吟片刻,开口道:“既然长得一模一样,你又为何如此确定那陆夫人是假的?”
“……”叶离转开了脸,犹豫了一下,才又略带愤怒地回答,“她在撒谎!她在帮白云缪骗阿倾!”
“我师父没有杀赫连昭,他们以为没有人知道真相,竟把一切都推到我师父身上。”叶离握紧了拳,恨声道,“白云缪这个卑鄙小人!”
罗铮看着愤怒激动的叶离,声色淡定地问道:“你知道真相?”
“我……”叶离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我只知道杀赫连昭的不是我师父。”
“那陆夫人呢?莫无悲囚禁了陆夫人,如今被白云缪救出……”罗铮复述着听来的传言,叶离的神色突然变得极不自然。
他打断了罗铮的话:“我师父没有囚禁陆夫人!”
“那他把陆夫人带到了何处?”罗铮很快接着问道,音色毫无波澜,却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师父的确将陆夫人带到了独风崖,但并未囚禁她!”叶离像是自语一般,低声道,“师父是为了救她……”
罗铮想了想,盯着叶离的眼睛说道:“我为何要信你?或许正如传闻所言,莫无悲贪图陆夫人美貌,联合白项升杀了庄主的父亲。”
叶离满面震惊,急切地解释道:“不是这样!师父的确喜欢陆夫人,为了陆夫人他甚至可以去死!他太爱陆夫人了,所以才无法放手……”
罗铮眉头一皱,猛地想到了什么。
庄主第一次到独风崖时是八岁,而那时莫无悲就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他才将烟眉仙子带回独风崖不久就……
既然莫无悲死了,叶离为何仍不愿说出陆夫人去处呢?
若当真如他所说,莫无悲不会伤害陆夫人,必定会在死前放她走,可事实上除了确定陆夫人被带到独风崖之外,江湖上再无人见过烟眉仙子。
有那般惊世之貌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会轻易躲过江湖人的视线?且让听雨楼整整十年遍寻各处也未见踪影?
除非……她从未下过独风崖……
罗铮心下猛地一沉,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把抓住叶离,沉声问道:“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叶离一脸惊惶,他用力推开罗铮,转过身道:“你只需要知道那陆夫人是假的就好,去告诉阿倾,让他小心。”
罗铮心里一凉,难道……当真是……
他突然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压力堵在胸口,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天色已暗,罗铮面色难看地回到街上,迈开的双脚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庄主……
想起赫连倾,罗铮心里就一阵紧缩,他在街边站了片刻,如何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想念。
是想念。
像是松了一口气,罗铮第一次正视了心底的感受,那些被他压抑着的,让他羞愧自责的念头……像被凿开的泉眼汩汩涌出,奔腾着灌满了他的脑海……
因为心疼而抑住的呼吸变得有些凌乱,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在夜色中狂奔起来。他运足内力,仿若游壁。
待回过神来时,已然站在了赫连倾屋外。
罗铮轻喘着,正犹豫如何开口,便听到屋内之人的声音。
“进来。”
罗铮愣了愣,很快推门走了进去。
赫连倾带着疑问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吩咐张弛退下。
看着进屋下跪之后一声未出的人,赫连倾皱了皱眉,起身走了过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罗铮,暗叹一句白费了力气,反思几日,眼前人还是那般“大胆”。
但他心里并无怒意,相反,此时看见跪在脚边的人,倒让他心里轻松了许多。
然而面上,暂时还是不动声色。
“何事?”赫连倾故意板着脸先开了口。
罗铮仰着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赫连倾,直到人出了声才觉得有些逾矩,竟然此时才有一丝胆怯跃上心头。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就在身边,罗铮轻轻握了握微微颤抖的手指,微垂了头,低声开口。
“属下……属下知道错了,”罗铮又抬起头,轻声问道,“庄主何时才能召属下回来?”
赫连倾眉头蹙了一下,罗铮眼里的小心和怯意让他有些意外,想着眼前人又把自己惩罚他的目的给想左了,赫连倾就有些无奈和心疼,因此面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而他一蹙眉的功夫,罗铮就会错了意,他略带紧张地用力磕了下去,求道:“属下不敢请求原谅,但求庄主换些别的惩罚,让属下能守在您身边……”
说话间又要继续磕头,赫连倾急道:“够了!”
罗铮堪堪停住。
赫连倾转身坐回桌旁,那额头触地的闷响仿佛仍在耳边,罗铮用力的一磕像是直接撞在了他心上,平复了一刻也没能静下心来。气得他一掌轰在桌面上,“嘭”的一声,听得罗铮胆战心惊。
赫连倾很气,可他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在气些什么,气自己或是气罗铮。但他当看到罗铮几乎算是褪尽血色的脸时,才觉得如此下去怕真是要适得其反。
“起来。”语气不算温和,却平静了许多。
“是。”罗铮老实应声。
“过来。”赫连倾伸了手。
“是。”罗铮低着头没看到,迈了两步突然被赫连倾牵住手腕拽了过去。
赫连倾沿着罗铮的手腕握住了他的手,手心里冷汗涔涔,手指丝毫不敢用力,任由自己握着。
赫连倾轻叹口气,温声问道:“想回来?”
“……”罗铮听着赫连倾温和的声音,却不敢再提回来的事。
“坐下。”
“是。”
赫连倾无可奈何,这让他既心疼又生气的人到底是看不懂还是不敢懂他的心思,怎么次次都要如此费力。
罗铮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赫连倾起身将木架上的布巾浸湿后拿了过来。
那人边走边把手中布巾叠成小块,然后立于自己身前,将浸凉的布巾贴到自己额头上。
罗铮的心猛地一抖,他忍不住抬眼看向微微蹙眉的人,小声道:“谢庄主。”
赫连倾见那泛青的额头觉得十分气堵,也不顾忌什么主从身份,不甚高兴地说道:“以后不准再磕头了。”
“是。”应声之后,罗铮才仔细回想了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犹豫着偷偷看了赫连倾一眼,见人虽然不太高兴,却不像刚才那般生气了。
是因为他磕了头才生气的么?
不是因为他又擅自跑过来?
罗铮心里暗暗猜测着,若赫连倾知道他误打误撞猜对了,想必会十分欣慰。
可惜他并不知道,他只看到一个呆蠢的暗卫小心翼翼地偷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便是一脸的懵懂。
啧,配上那两道浓眉和泼墨般的眸子,竟完全不觉违和……
怕是他这幅呆蠢模样,自己早已看习惯了!
赫连倾心底怒道,竟吓成这样,难不成以后连生个气都不行了?!
心里来气,手下就不觉用了几分力,罗铮自然是立刻就察觉到了。
他忍着痛意没有皱眉,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多谢庄主,属下无事了。”
赫连倾松开手看了看,又将布巾重新浸了冷水,然后贴回罗铮的额头。
“自己扶着。”
“是。”罗铮心里热得发胀,其实这根本不算什么伤,也只有庄主会在乎。
可这待他极好的主人,却一直在经历痛苦……
他十分不舍地看着赫连倾,心底越来越沉重,陆夫人之事一直压在心头,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几乎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不太容易忽视,赫连倾叹了口气,看了回去。
而面露不安的人,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与他目光相接的一刻便转开了视线。
误以为罗铮还是在害怕,赫连倾再叹口气,多少是有一点后悔的,或许对着这死脑筋的人应该换一些别的方式。
想起白天在观音庙的事,赫连倾撇了撇嘴角,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按住想要站起来的人,扶住罗铮的肩膀问道:“今日在那庙里,你都求了什么?”
“……”罗铮双眼蓦地睁大,惊讶地忘了接话。
“嗯?”赫连倾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捏了捏罗铮的脸。
“……平安。”罗铮本能地作了回答。
平安?
赫连倾像是了然一般,带着浅淡的笑意点了点头,他这从来生死无畏的暗卫,自然不会突然惜命到跑去庙里求平安,赫连倾心内的感觉十分微妙,就像是被什么软软的轻轻地抚了一下,很是熨帖,于是他微笑着开口问道。
“为谁求的?”
“……庄主。”罗铮不自觉地垂了垂眸,不敢看向那靠的极近的人,怕赫连倾误会,他有些懊恼地解释道,“属下无能……”
但赫连倾完全未觉得他此举有何不妥,且心底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愉悦感觉。
心里猜到已是让人忍不住眼中笑意了,亲耳听到竟又是另外一重感受,赫连倾心内一阵酸软,抬臂将罗铮圈在怀中,微挑唇角,贴着他的耳边低声道:“谢谢。”
罗铮有些意外地侧头看向赫连倾,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并不用他说些什么,赫连倾看了看几乎是送到嘴边的微抿着的双唇,慢慢凑了过去,浅浅地亲了一口。
随后又想起那女人今日拿给自己的红色小香囊,赫连倾又开口道:“符呢?”
“什么?”
“平安符呢?”赫连倾微微板起脸来,重复道,“不是求了平安么?”
罗铮有些反应不及,为何……眼前人什么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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