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白府书房。
“愚蠢!”白云缪气得双眼发红,直指着皇甫昱的鼻子骂道,“竟还将官府牵扯进来,打乱了我的计划不说,你何时听过江湖事要让官府插手了?现下这个局面你要我如何收场!”
皇甫昱脸色亦十分难看,握着折扇挥开了白云缪的手,压着火气质问道:“你的计划?你计划里恐怕只有如何坐稳盟主之位罢!照此下去,何时才能杀了赫连倾!哈德木图已死,他早已知道我们动了杀心,你以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有那个冒充陆柔惜的女人就无后顾之忧了?”
“住口!你还敢提哈德木图之事,若不是你们擅做主张打草惊蛇,我何必先将陆柔惜推出去!”白云缪气得原地转圈,想了想又冲着皇甫昱怨道,“早告诉你们稍安勿躁,我自有打算,如今魏如海第一个丢了性命,下一个难保不是你我!武林大会才刚开始便折了一位世家家主,岂非让世人以为我白云缪无能!”
皇甫昱目色阴毒,冷声道:“你可知魏如海约赫连倾所为何事?那老东西要临阵倒戈!若不杀了他,难道等着他反过来害我们吗?”
“你!”白云缪大睁双眼,震惊地转过身来,看着皇甫昱,声音因为愤怒而略显扭曲,“是你杀了魏如海!?”
“哼,”皇甫昱冷笑一声,道,“若非他不听劝,也不会落此下场,好在他死了还能比活着多点用处。”
白云缪连退两步,怒到极处反倒冷静了几分,只见他沉了声音问道:“夏怀琛呢?他也知道此事?你们就想靠这个来解决赫连倾?”
“有何不可?”皇甫昱面露几分得意,挥着扇子道,“现下赫连倾已被抓入狱,杨知府那边我也早已打点妥当。既然是要借刀杀人,这借官府的刀岂不更加名真言顺。”
皇甫昱见白云缪面色仍是不好,便皮笑肉不笑地道:“要我说,就算是武林盟主,也要适时地承认一回自己的无能才是。”
“你以为,”白云缪眯了眯眼,嘲讽地笑道,“你以为赫连倾是这么好算计的?”
皇甫昱面色一僵,道:“你这是何意?”
“这样下去,恐怕连陆柔惜这颗棋也没用处了。”白云缪眉头紧皱,思索着后退之法。
皇甫昱却不见他的担忧,蔑声道:“他现下身背命案已经被囚禁在府衙大牢,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白云缪十分嫌恶地瞥了皇甫昱一眼,仿佛自言自语道:“事到如今若不可挽回,便只能尽快杀了他。”
他想了想转而又道:“今夜我明明找了你和夏怀琛两人,可到现在也不见夏怀琛的影子,你以为他去了何处?”
“……”皇甫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若你是赫连倾,此时被栽了杀人之罪,最先要做的是什么?”白云缪顿了顿,盯着皇甫昱的眼睛道,“没错,自然要先查出是何人栽赃。”
他接连问道:“这灵州城内,他最先怀疑的又会是谁?”
皇甫昱一顿,接道:“你是说找走夏怀琛的人是赫连倾?”
“最先怀疑的,当然是对他先动杀心的夏怀琛和你。”白云缪转着扳指,思绪飞快运转。
“不知他手里有夏怀琛的什么把柄,竟耗到现在也不见人回来,恐怕……”说到此,白云缪笑了笑,“恐怕皇甫兄也要好好思量思量了,可有什么把柄曾落在赫连倾手里?”
皇甫昱心知从未曾与赫连倾有过什么交集,不会有什么把柄被抓住,可仍是莫名地起了一身冷汗,然而他只能不屑地笑道:“白兄多虑了,且等着赫连倾死的那一日罢。”
说罢起身,道:“告辞了。”
白云缪一脸阴郁地坐回原处,沉思间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与四家无关却也想致赫连倾于死地的人。
皇甫昱勉强压下心内不安回了房间,却在关上房门时猛地僵住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强大的压迫力自身后传来,一道低沉陌生的声音随之响起。
“皇甫公子,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
皇甫昱本能地抬手,欲推门逃出,却被颈间突然而至的刺骨凉意震到当场,动弹不得。
院子里有自家护卫,院外便是白府巡护,皇甫昱镇定下来,威胁道:“你们是谁?可知我一声令下会有多少人冲破房门将你们拿下!”
韩知将手中匕首贴着搏动的颈脉轻轻滑了一寸,回道:“公子莫要冲动,否则在下手中的匕首怕是要比外面的人更快一步了。”
皇甫昱安静下来,既然没有直接动手杀了他,便说明对于房内这两人,自己还有用处。
他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要公子将实情告诉杨知府,放了我家主人。”
“你们是赫连倾的人,”皇甫昱冷笑道,“想这样逼我就范?”
“自然不是,”赵庭说着将一枚小巧的青玉玉佩拿了出来,在皇甫昱眼前晃了一遭,道,“只是有样东西要给公子辨认一下。”
那青玉玉佩中央是一个清晰的“馨”字,与皇甫昱折扇上的“昱”字吊坠正是出自同一块璞玉,乃是他亲妹皇甫馨自出生起便时时携带的贴身之物。现下这玉佩却到了赵庭手中,皇甫昱看得两眼充血,怒气上涌。
他低喝道:“你们!你们抓了馨儿?!”
“这个忙,皇甫公子帮是不帮?”
皇甫昱艰难地喘了口气,低声回道:“明日……”
“还望公子早做决定,想必皇甫小姐也很想与您相见。”
“明日一早还不行吗?!”
“恒融至此,一路长途跋涉,皇甫小姐确是有些吃不消……”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多谢皇甫公子了,我等恭候您的好消息。”
“你们……”皇甫昱顿了顿,缓和着口气商量道,“先让我见见她。”
赵庭一笑,将手上的玉佩往前一递,道:“这玉佩公子先替令妹保管着,如何?”
受制于人,皇甫昱也无可奈何,只道:“你们莫要伤她,否则我定不会放过赫连倾!”
这一整夜,牢外的人未得好过,牢内的人反而十分惬意。
月色渐消,恒莱客栈的一间上房内。
日初的红光朦胧地透过窗纸,将那紫檀木的雕花食盒罩上了一层氤氲。食盒旁边一件浅青色云罗长衫叠得整整齐齐,隐隐散发着淡淡的旖旎味道。
罗铮坐于桌旁,回想起天亮前发生的事,心下仍是止不住地砰砰作响。他闭了闭眼,长呼一口气,抿起的唇角却仍带着几分不明显的上扬。
他屈起手指,连敲了几下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疯了不成……?”罗铮低叹道。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心底里掩饰不住的雀跃让他无法再如往常那般压抑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即便他能再一次忽视自己的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心里之人那时的笑脸。
那个人笑得那么开心,眼里像是闪着光。
他喜怒不形于色的庄主,在那一刻,眉梢眼角都毫不掩饰地染着一点得意,翘起的唇角在吻过来时还带着他能感受得到的弧度。
他笑得那么……
那么好看。
他笑着说:“以后每日都要想,这是命令。”
罗铮回想到这里,用力摇了摇头,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抬手摸了摸桌上那件因两人做了某事而弄脏了的外袍,犹豫着是先将衣服洗了还是先去等着将要出狱的庄主。
想必此刻韩知和赵庭已经将皇甫馨被带来灵州的事告诉了皇甫昱,不知他们谈得怎么样了,如果一切顺利,约莫一两个时辰后他就能再见到赫连倾了。
万事俱备,罗铮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想及此,他叹了口气,装作未觉察到脸上的热度,快速地去打了水,又面红耳赤地扯过那件浅色衣衫浸到水里,揉搓起来。
被拿走外袍的人现下正盘坐在地牢内,非但不见狼狈,还穿戴得十分整齐。一身月白色的绫罗长衫,衣襟袖口都绣着似有若无的云气纹,低调又考究,若不是身上还锁着镣铐,实在是不像在地牢内关押了一天一夜的犯人。
现下日头初升,柔和的日光穿过透气的小窗直射进牢房内,赫连倾眯着眼睛微翘唇角,淡然地享受着那一束暧昧的温暖拂在自己身上,全然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忽然间,牢房外嘈杂起来。
有人脚步凌乱,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地牢,接着便听来人喊道:“吴二醒醒!醒醒!”
那叫吴二的狱吏正是昨晚看守赫连倾的男人,他猛然从昏睡中惊醒,因着中过迷药的关系,脑子还不甚清楚,此刻吓了一跳,跟着嚷道:“作甚?犯人跑了!?”
那人对着吴二的脑袋狠敲了一记,骂道:“又熊又懒的东西,睡得跟死猪一般!犯人跑了也不稀奇!”
“啥?真跑了!?”吴二吓得面如土色,爬起来就浑身上下摸钥匙。
“跑个屁!老爷吩咐了,快把人放了!”
“为何这么早便放人啊……不过堂了?”听说犯人没跑,吴二放下心来,摸出钥匙便要去开牢门。
“哎,上面的事谁说得清,只听说卯时初的时候老爷发了一通脾气,把前朝的茶鼎都给砸了!”
吴二倒抽了一口气,连声的哎呦叫可惜。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身问道:“那这边的开了锁就直接让他走人吗?”
吴二这看牢门的活计也做了好些年了,从上一任知府大人在时就守着这个地牢,大大小小的案子,穷凶极恶的犯人也见过不少。像这般牵扯了命案的,哪有这么容易就放出去的。
“可不是么,外面有人候着呢!”接话的人不耐烦地催道,“快点儿!”
吴二压低了声音,带着了然的感慨:“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怕是上面有人的!”
“哎,还不都因为那什么武林大会,城里尽来些有身份地位的外地人,死的那个据说是明州的大户,老爷怕也不愿意揽这摊子麻烦。”
“也是,江湖上的事官府不好掺和。那这命案怎么结啊?”
“啧,这哪用咱们操心,快把人放出去罢了,你也能回家接着睡了。”
两个人边说着边往这边走,待走到牢门口看到赫连倾时,吴二瞪着眼一脸错愕,他仔细地看了看赫连倾的脸,确定是昨日送进来的那位没错,可身上穿的却跟昨天的连颜色都不一样。
吴二反应了一下,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布满了沟壑的面皮上血色尽褪,哆嗦着手指好歹是把牢门的锁打开了。
来报信的人看样子也是个狱吏,跟在吴二后面,探头探脑地观察赫连倾。
“哎哟不知道哪个丧天良的害公子遭了冤枉,小的这就给公子把锁解了。公子这就可以走了。”吴二佝偻着腰把赫连倾手腕和脚腕上的镣铐解了,心惊胆战地赔着笑脸。
赫连倾转了转手腕,面上挂了一丝冷笑,道:“多谢。”
吴二哪敢应声,头也未抬地将赫连倾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官府地牢。
待人走后,才在另一个狱吏的疑问中长吁一口气,暗自庆幸捡回一条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月更,不要担心,不会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