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罗铮往前一步,却似一脚踏空,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强劲的内力从身后袭来,可他似乎忘了躲闪,生生挨了,“嘭”地一声扑跪在地。
“庄主呢?”问话的人声音不大,语气却充满威胁和质疑。
韩知一脚踩向罗铮后心,剑尖直指他的颈脉,再次逼问:“庄主呢!”
陆晖尧几乎在同一时间跳了过来,他大惊失色,连声问道:“罗铮,庄主在何处?阵中发生了什么事?”
罗铮脸侧紧贴着地面,扬尘仿佛扑进了他的眼睛,他双眼有一瞬地失焦,对周围的问话充耳不闻,只死盯着叶离的方向,断断续续追问道:“你……说什么?独活是……什么意思?”
叶离面色惨淡,他愣了片刻,忽觉一切可笑至极。
他只身一人等在此处,便是笃定罗铮会受尽折磨而死,之后若是阿倾出现,便将他带到独风崖上,用多年前的真相赔他一个不是。他知道,那才是阿倾最看重的。
他眼看着赫连倾长大,心底存着那么多年的爱慕早就藏不住,亦不想再藏,即便赫连倾从来都无动于衷,也不妨碍他抱着期待去等。
可上天永不遂人愿,竟让他输给一个下人。
灵州城那晚,奢望终成绝望。这口气他如何能咽得下去?
他想过若杀了罗铮,阿倾多少都会生他的气,自己或许还要付出一点代价,可他做足了心理准备,都未料到这代价会是害死赫连倾。
他抖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不知是谁的剑正贴着他的颈子,冷意分走了他心里炸裂般的恐惧,仇恨和嫉妒却像火一样燃了起来。
叶离垂眼回视着罗铮,语气阴森:“独活就是以命换命。”
话音未落,他突然不顾颈间利刃,狂躁地冲向罗铮。他十指抢地,几乎是拖跪着嘶吼:“你活着出来,他只有死路一条!听懂了吗!”
眼泪涌出眼眶时,叶离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坠入了醒不来的噩梦。他盯着罗铮的脸,喃喃问道:“他竟然这么在意你?”
罗铮却似自语一般不停道:“我去换他。我去换他!”可他抽搐似的挣扎完全无济于事。
众人愣在当场,一时竟无法判断叶离所言是否属实。
这……怎可能?
韩知用了十成功力,重伤的罗铮自然挣脱不开,眼下情形晦暗不明,他谨慎地回剑入鞘,脚下却丝毫未松。
罗铮目眦欲裂,声音嘶哑,怒吼道:“放开我!让我入阵!”
叶离闻声大笑,直到喘不过气来,他紧抓着胸口衣襟喘到面无人色,却又讥笑不停:“阵法已破,你活着出来的那一刻,阵便被他解了。听清楚了吗?”
悲痛到极致,叶离反而生出些报复的快感,他抬起手狠狠地拭去眼泪,讥讽道:“你不是愿意为他去死?可为何是你活着出来?为何是你?”
为何?
罗铮也想问,为何?
为何会是这般结局?
不是将他逐出听雨楼了吗?不是不再需要他在身侧,要从那之后再无瓜葛吗?
为何顷刻之间,便天翻地覆了?
才在阵中燃起的一簇希望好似幻觉,罗铮别无选择,蓦地陷入了希望和绝望之间那令人生不如死的惶惑与无措。
“不要,不要……”罗铮低声念叨,神智越发模糊,他想拒绝一次,他想自己做选择。
那人让他走他便不能留,让他活着他便不能去死,可是……
可那时他想留下,现下他想随他一起,无论生死。
叶离不再看他,抬头环顾了四周,又看了看将他围住的几人,突然从恍惚中清醒,失声痛哭:“我害死了他!你们杀了我罢!”
罗铮奋力睁了睁眼,挣扎着最后一口气,伸出手去猛地一抓,狠狠攥住叶离的衣襟,青筋瞬间布满手背,身上各处的伤口亦随之崩裂。
韩知所料未及,竟在罗铮的大力挣动下后退了一步,正欲出手却被唐逸拦住。
“莫忘了庄主吩咐过什么。”唐逸沉着脸,审视着眼前的一切,心底也越发不安起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亲眼见到……”罗铮双眸逐渐失了神采,缓缓陷入无尽黑暗,直到最后他仍固执地要求道,“我要亲眼……”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话入耳,众人内心滋味不尽相同,但震惊归震惊,他们决计不会仅凭叶离一面之词便就此相信自家主人已然丧命之事。
可阵中到底发生何事只能等罗铮醒来再做询问,当务之急倒真是那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昏迷也逃不过令人窒息的惊惶梦境,虚弱使伤口的痛被无限放大,罗铮全身都在颤栗,却没人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恐惧。
唐逸自知医术了得,却也没料到那奄奄一息的人能这么快转醒。
他头也未回,开口便道:“想活命就不要乱动。”
醒来的人自然不会听,唐逸只好转过身来再次强调:“你伤得太重了。”
能让唐逸说出这话,就说明不听劝便真的会丧命。
“我要去找庄主。”可此刻罗铮如何顾得上其他,昏迷前叶离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清楚记得,不间断地在脑中回响。
“庄主不在阵中。”唐逸终于不再摆弄面前的瓶瓶罐罐,而是走回床边垂眼看向罗铮,告诉他,“他们找过了。”
唐逸说着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叶离说,阵眼被动过手脚。”
罗铮立刻接道:“是律岩。”
“亦或是你串通律岩。”唐逸盯着罗铮的双眼,顿了顿才收回犀利的目光,接着道,“但我不愿相信庄主信错了人。”
罗铮不做解释,强撑起身体,微微喘了喘,才道:“我要去救他。”
“你现在救不了任何人。”唐逸皱着眉,“我稍微坐远一点,便听不到你说什么,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如何救人?”
罗铮知道唐逸说的是事实,但他不能就此放弃,既然赫连倾不在阵中,便说明他还活着,而时间拖得越久他便越危险。
“只要能救回庄主,我死不足惜。”
“我不在乎你的死活,可显然庄主在乎,所以我得让你活着。”唐逸指尖捻着几枚银针,警告意味十分明显,道:“再不听劝,我便要用药了。”
罗铮唇色苍白,眉峰紧蹙,回视向唐逸的眼神中竟隐隐透着些绝望。
“我何时才能去找他?”
唐逸顿了顿,道:“张弛已经联系了各处蛰伏的暗探,不日便可到达淮阳,从周边搜起,应该很快便能找到。现下淮阳城内江湖人士众多,律岩如此大费周章,想必也不愿武林盟的人发现庄主。他若想藏匿城中,能去的地方太少,若是混出城去只怕也要耗些时间。由此推断,庄主暂时应无性命之忧。”
罗铮缓缓点了点头,悬着的心却一丝也放不下:“那我何时……?”
唐逸叹气道:“你若听我的,五日之内便可亲自去寻庄主。”
罗铮摇头:“太久了。”
“你越听我的,便恢复得越快,你自己的身体,心中应该有数,起码得走得动路才能去寻人。”唐逸将银针放了回去,从一高颈瓷瓶中倒出几粒丹药喂给罗铮。
罗铮默默吞下,然后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向唐逸道:“听雨楼中有令濒死之人短暂振作的药。”
唐逸愣了一愣,阖上药箱:“我的药都是救人的,你再如此便是辜负庄主了。”
外伤引起的高热使罗铮的意识有些混沌,吃了药后他越发觉得头脑昏沉,可无力感带来的失措和无助却让人无法安稳沉睡。
他闭了闭眼睛,恳求道:“哪怕用些厉害的药,我承受得住。”
唐逸放弃了劝告,却没有离开,而是扶罗铮躺下,然后坐在了床边,问道:“在阵中,庄主可对你说过些什么?”
“庄主要将陆夫人的尸骨带回江南。”
唐逸若有所思地看着越发有气无力的人,庄主上独风崖所为何事其实不曾与他们说起,直到阵前他与叶离的一番话才让他们猜到几分,而那时罗铮已经在阵中了。
唐逸又问:“还有呢?”
罗铮回道:“没了。”
“只交代了此事?”
“只交代了此事。”
“陆夫人的尸骨在独风崖上?”
“嗯,无字碑……”
唐逸见罗铮又陷入昏睡,便携药箱出了门,心里盘算着待他恢复些元气再下几味重药,否则真拖上几日,只怕焦心之火都会把人烧死。
入夜,城外郊野的一处破庙内微微闪起火光,泥塑的巨大佛像后,黑洞洞地停着两口棺材。
浑身黑绸的人未戴兜帽,大喇喇盘坐在地,适时往面前的火堆里扔上几截柴火。火光映衬下,他卷翘的长睫投下斜斜的阴影,近看才发现他双眼微红,衬得整张脸都有些惨白,在浓浓的异域风情下显得愈发瘆人。
他似是在等待什么,不多时忽地坐直身子,转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笑着道:“你醒了?”
赫连倾头脑昏沉,两只手被牢牢地捆在两旁,尖锐的痛意顺着手臂蔓延开来。他侧头看去,模模糊糊地看到手腕处狰狞的伤口,和卡在伤口处的尖利弯刀。
笑声再一次传来,赫连倾抬头看向坐在火堆旁的黑衣人,即便逆着光他也能猜到眼前人是谁。
“律岩。”
律岩站了起来,稍微走近了些,笑着回道:“在下等候多时了。”
赫连倾也挑了挑唇,低声道:“你竟对叶离的阵法做了手脚,果然厉害。”
律岩轻笑一声,道:“多谢赫连庄主谬赞,在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经脉阻塞,赫连倾无法运气,他疲惫地闭上眼睛,不耐地问道:“你想做甚?”
“自然是复仇啊。”律岩又往前一步,贴近道,“赫连庄主功力如何,灵州林中一战,世人有目共睹,我自然不敢冒险。只好先行挑了你的手筋,毕竟复仇归复仇,终究还是保命要紧。”
赫连倾尝试着活动手指,果然除了痛意再无其他感觉,他闭着眼睛嗤笑一声,不再回话。
律岩浑不在意,顾自笑问道:“你不问我与你有何仇怨?”
赫连倾缓缓睁开眼睛,反问道:“哈德木图的尸块,找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拜晚年,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这次疫情,隔空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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