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行舟第一次遇见魏濯,是在留学英国的时候
那是一个冬天,瞿行舟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他走过公园,草地上还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像是下过雪了一样。朋友艾伦约他去看画展,其实他对这些现代派的艺术没有多少太大的感觉,只是绕不过朋友的恳求,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那天天气很冷,瞿行舟走在街上,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多,他慢悠悠地融入其中,搭乘着巴士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嘿!瞿!”他的朋友站在门口使劲地和他挥手,生怕瞿行舟看不见他似的。
瞿行舟下了车,抬手提了提围巾,挡住嘴巴轻咳了几声,才对他说道:“早上好,艾伦。”
“瞿,你看起来可不太好。”艾伦有些担忧地看着瞿行舟,这个亚洲来的同学总是给人很可靠的感觉,很难得见他这么没精神,艾伦不由得询问了几句,“你是生病了吗,哦……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一点小感冒,没关系,你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吗?”瞿行舟摆了摆手,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脆弱,略过了这件事情,岔开了话题。
艾伦见他这样,也打住了话头,顺着瞿行舟的话题又和他聊起了这次的画展,瞿行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走神。等到进了画展,艾伦和他打了个招呼后就跑去了别的地方,留下瞿行舟一个人在展馆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展馆里的墙刷成了纯白色,画品隔着很远的距离才会挂上一幅,顶灯一照,站在一幅画前好像除了它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事物了。整个展馆显得寂寥又空旷,只有一幅幅被锁在灯光下的画作宣泄着情绪。
瞿行舟站在一幅画前看了很久——偏黄的底色上画着一个女人,五官是模糊不清的,头发凌乱,像是无序的水痕。油画的色块像是堆积在一起,毫无章法,如同是随性落笔的结果。
他看了很久,试图从画里看出些什么,不自觉地忽视了对身旁的感知。
“法比安·珍妮·雅克特。”
身旁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瞿行舟下意识地扭头看去,他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手随意地放在外套的口袋里,见他看了过去,于是漫不经心地对他笑了一下。
“什么?”瞿行舟脑子还没有跟上,他出声问道。
男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向面前的这幅画,在画作底下看到了这个名字。瞿行舟没有说话。
“她在这幅画里画混乱、脆弱和力量,试图构建出一座荒芜的废墟。”那个男人稍稍往前倾了倾身子,突然拉近的距离让瞿行舟有些不适应,他偏了偏头,刚好看到男人刀刻般漂亮的下颌骨的线条,男人像是贴在他的耳边如情.人喃语般轻笑道,“很有趣吧。”
瞿行舟在他的身上看到一种特别的气质——这个男人,他有着生长于森林、荒野以及一切脱离人间的地方的灵魂,可偏偏又要游戏人间。瞿行舟别开了眼,重新看向了那幅画。
“破坏而又平衡。”瞿行舟思索了一下,告诉他,“废墟也具有独特的生命力。”
男人愣了一下,对上瞿行舟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问道:“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瞿行舟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在不远处挥了挥手,男人看到了,颇含歉意地对瞿行舟说道:“抱歉。”
瞿行舟看见那个女孩子挽住了男人的手臂,踮着脚尖贴在男人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男人配合她俯身哄着,可是眼神里却毫无波澜。
他们渐渐走出了瞿行舟的视线范围。
瞿行舟回过头继续看着雅克特的这幅画,忽然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好像那个男人凑在他身旁说话时消散在空气中的热气又聚集了起来一样,他看着画,眼前却是那个陌生的男人笑着问他“很有趣吧”的样子。
在他的心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之后过了好多年,他都没能忘记这个男人,直到今天,他看见了魏濯,沉寂在他心里多年的悸动骤然苏醒,一下一下地撞着他的心脏,随着搏动,一次比一次有力地告诉着他——他从来都没能忘记过那场萍水相逢的见面。
而那个男人,就是魏濯。
有的感情藏起来了,只是在等着对的人来,叫醒它,任它漫山遍野地生长。
瞿行舟捏了捏眉心,关上了电脑界面的文件,收拾好了情绪继续工作。他一开始决定招魏濯,只是因为欣赏魏濯的能力,可是现在他又说不清楚了,魏濯在他的心里,占据了太过复杂的位置。
临近下班的时候,他又让秘书确认了一遍新任职的创意总监是明天开始上班后,最终决定明天亲自和魏濯谈一谈。
出于公事,却也藏有私心。
瞿行舟回到家里,换上了一身家居服,柔软宽松的衣物消减了他身上的凌厉,看起来更像是藏起爪子的大猫,温顺极了。
他洗完澡坐在床上有些睡不着,于是一个电话打到了关岳明的手机上。
关岳明是他的秘书,他们是初中高中的同学,也是少数知道他心里有人这件事的人,更是极少数摸透瞿行舟脾性的人。
关岳明接通了电话,没好气地说道:“老板,现在是下班时间,您有何贵干啊?”
瞿行舟习惯了关岳明私底下没大没小的态度,也不计较,只是说道:“魏濯明天上班。”
“我知道啊老板,你今天下班的时候不还让我去确认了一遍吗?”关岳明有些疑惑,两眼一闭,嘴巴一秃噜就问了出来,“上班就上班吧,老板,你是不是对这个魏总监太上心了一点?”
瞿行舟没理会关岳明的提问,自顾自地说道:“如果……”
“啥呀?”关岳明忙着给自家猫祖宗换猫粮,没听清瞿行舟后面半句说了什么,开口问道。
结果只换来了瞿行舟一句:“没事,记得明天把报表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关岳明:????
“你下班的时候怎么不说——”
关岳明的声音戛然而止,瞿行舟看着被自己挂断的通话,对于给关岳明临时增加工作而让他愤愤不平这件事,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俗话说得好,快乐总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才能让人感到踏实。
反正他是资本家,反正他心不会痛。
第二天,瞿行舟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关岳明的絮絮叨叨。
瞿行舟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距离正式的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等到十分钟一过,关岳明就好似设定好的机器人一样,收住了自己的话头,恢复了工作状态。
“瞿总,这是报表。”关岳明把打印好的文件放在瞿行舟的桌子上,倒是瞿行舟挑起了眉头,沉默了一下,说道:“没想到你当真了。”
关岳明摁下往瞿行舟脑袋上挥拳的冲动,笑道:“应该的,老板的吩咐我定然竭力完成。”
瞿行舟把报表放在一旁打开了另一份文件,让关岳明去把魏濯叫过来。关岳明想了想自己的工资,默念了几句“不生气不生气,不能和钱过不去”后,顺从地应了下来。
创意部的办公区在二十三楼,关岳明在下楼走到了创意总监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而入。
魏濯正站在桌前收拾东西,关岳明微微点头,微笑着说道:“魏总监,总裁想和您面谈。”
魏濯随即放下了手里的事情跟他上楼。关岳明把魏濯送进了瞿行舟的办公室后,晃晃悠悠地去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躲进茶水间里的小姑娘们唠起了嗑。
光明正大的摸鱼,简直不能再快乐了,社畜的梦想可真是朴实无华且枯燥。关岳明慢腾腾地喝了一口咖啡。
魏濯走进了瞿行舟的办公室,办公室足够宽大,瞿行舟坐在电脑屏幕之后,魏濯看不到他的脸。
“魏总监,请坐。”瞿行舟敲下了最后一行回车,抬头对魏濯说道。
魏濯摸不太清楚瞿行舟的用意,也不妄加揣测,瞿行舟让他坐下他就坐下,既来之则安之。
“听说你和KU闹出不愉快才辞职的。”瞿行舟像是闲聊一般问道,面上毫无波澜。
魏濯嗯了一声,没有深入去解释什么,只是瞿行舟也没有追问,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问的问题是否得到解答,随后他又和魏濯说起了工作上的交接事宜。问渠原先的创意总监走得急,和魏濯的工作交接并不算妥善,不过好在遗留的尾巴不多。
“欢迎加入问渠。”瞿行舟站起身来,向魏濯伸出了手,这样说道。
魏濯握上了瞿行舟的手,笑道:“谢谢瞿总。”
魏濯的手掌比瞿行舟的要暖上一些,瞿行舟垂眼,松开了自己的手掌。
等到魏濯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他才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像是被烫过似的,轻轻颤抖着,过了好久他才把脸埋进了手掌里,心里乱得厉害,喟叹道:“魏濯啊,魏濯。”
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瞿行舟抬起头,一贯漠然的脸上有些无措。虽说外界传过他不少流言,说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是只有和他熟识的人才知道,他这个人除了对几年前那个一面之缘的男人外,还没真和谁有过亲密关系,就连应酬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瞿行舟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关岳明重新叫了进来。
关岳明正在摸鱼突然收到呼叫一口咖啡卡在喉咙里咳嗽了半天,还以为是自己偷懒被发现了,整理了一下仪态后,他才进了瞿行舟的办公室,笑问道:“瞿总,您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瞿行舟用手撑着头,颇为严肃地问他,“谈过恋爱吗?”
“啊?”关岳明愣了一下,反问了一句,“社畜配拥有爱情吗?”
瞿行舟撩起眼皮看着他,看得关岳明心里发毛,连忙干咳两声找补道:“当然,我这是说我自己,您这样的条件哪用得着愁这方面,而且社畜社畜,被社会压榨的畜牲才能叫社畜,您这样的,那必须是挥舞小皮鞭的农场主,您这种条件要是还看不上那不是眼瞎吗?”
关岳明眼都不眨地拍着马屁,然后就见瞿行舟缓缓抬头,半晌,笑着说了句:“你说得对,毕竟我们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