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琢陆的声音听起来要比瞿行舟更为儒雅一些,让人听来像是走进了三月的春风里,杨柳拂堤,绿水微皱。
不像瞿行舟,让人听来只觉得好像危楼百尺,明月高悬,地上无端就镀上了一层白霜。
瞿行舟不说话,瞿琢陆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等他开口,过了一会儿,瞿行舟才应道:“哥。”
“我还以为要等你这句‘哥’,要等上一年半载呢。”瞿琢陆和他打趣着,瞿行舟听着,嘴角的冷意也消融了不少,他问道:“想让我回家,为什么要通过岳明来告诉我?”
瞿琢陆没有直接应答,而是反问他:“你猜猜?”
瞿行舟最烦这种,没头没脑的怎么猜,于是他直截了当地拒绝道:“随你,不猜。”
“唉……你说你这个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瞿琢陆半真半假地感叹了一下,然后趁着瞿行舟还没有被逗炸毛,连忙解释道,“是爸让我叫你回去吃饭。”
瞿行舟没什么表示。
当年他和家里出柜,他爹差点没把他揍个半死,扬言要让他自己在外面自生自灭,要不是瞿行舟的母亲看不下去,悄悄给了他一笔钱,再加上瞿琢陆在他公司刚起步的时候偷偷救济过他一二,问渠文化要想走到今天的地步,至少还要再磨上一年半载。
因为这两件事,瞿行舟和父亲两个人的关系冷了好几年,直到这两年才有所缓解,只是瞿父想要破冰,瞿行舟却一直不冷不热,除非必要很少回家看望。
如今听说是父亲的想法,瞿行舟不由得挑高了眉毛,应了句:“哦。”
瞿琢陆听他这么个语气,在心底也叹了口气,想到父亲之前的叮嘱,调动了一下情绪,颇为忧愁地说道:“爸的身体最近不大硬朗了。”
可惜瞿行舟不吃这套:“身体不好就去看医生,找我有什么用。”
瞿琢陆讪讪一笑,继续说道:“其实妈最近也有些食欲不振。”
“哦对了,还有咱家的狗也……”
瞿行舟连忙止住了他的话头,再让瞿琢陆说下去,指不定要说出什么远方三舅母的二表叔的大姑家的小表妹的双胞胎女儿也出了什么问题。
“咳咳,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也只是传话的,你别冲我来。”瞿琢陆也有些无奈,毕竟他在家里也是个没地位的,“爸这几年也想通了些,就是要面子,这次叫你回去摆明了就是想和你把过去的事翻个篇,你也别这么拧,总归都是一家人。”
瞿行舟也知道这不是他的意思,也不难为他,只是说道:“我知道了,会回去的。”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后,瞿琢陆又关心了一下公司运营和他的身体状况:“听说你们公司前两天换了个新的创意总监?”
瞿行舟:“……”
瞿琢陆听自家弟弟又没声了:“行舟?行舟?”
瞿行舟应道:“我在。”
瞿琢陆问道:“在为什么不说话。”
瞿行舟想不明白:“是换了,真奇怪,瞿氏这么清闲吗,你怎么天天净关心我这边的事?”
瞿琢陆只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有的时候脑回路真是出奇的怪:“我身为兄长,关心一下可爱的弟弟有什么问题吗?”
瞿行舟没什么真情实感地笑了一下,回道:“没有,如果想跳槽我随时欢迎。”
瞿琢陆:“……”
瞿琢陆:“滚!没心没肺的小狼崽子,挂了!”
瞿行舟看着逐渐暗淡下去的手机屏幕,抿了抿嘴唇,把它收了起来。
他不是有心去和家里人冷淡,只是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前几年瞿父对于他出柜的事情一直是耿耿于怀,虽然表面上不说,但瞿行舟知道他不痛快。瞿父年纪也不小了,避免他看着自己心里难受,瞿行舟索性也不往他的面前凑。
当时年轻气盛只当父母自私,后来想想父母心里也是怕自己受苦,只是互相不能理解,都又一意孤行,到如今的地步,谁都不能说是无错。
或许这次回去,会有所改善吧。瞿行舟心里还是这么期盼着的。
回家的事情先往后放了放,瞿行舟把注意力放回了魏濯的身上。关岳明已经查到了一些尾巴,再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忽然无奈地发现,自从魏濯出现后,他几乎每一次情绪的变动都和他脱不开干系。
魏濯、魏濯。
他在心里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绕了又绕。
关岳明的工作能力的确值得称赞,第二天下午他就把调查的结果送到了瞿行舟的手上。
关岳明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在瞿行舟的桌子上,站在一边颇为瞧不起地说道:“徐菁真的是疯了,虽说这种事情不算什么秘密了,但是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她连魏濯都能卖出去……”
“那个孙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要我说魏濯那一拳还是揍得太轻了,哎……不过这也要感谢一下徐菁拱手相让,不然魏濯真就要被KU拖死了。”
瞿行舟翻看着那几张薄薄的A4纸,面上不显露什么,心里却已经把徐菁和KU挂上了黑名单。
瞿行舟压下了胸口的火气,捏了捏眉心,止住了关岳明的话语:“我知道了,KU的事情日后再说,现在告诉我是谁在公司里造谣生事。”
目前问渠和KU还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暂且能让徐菁再苟延残喘一阵子,瞿行舟记下了这笔账,只等着找到机会再一一清算。当然,不只是为了魏濯,没有人会嫌弃竞争对手少。
关岳明继续说道:“查到了,最开始是设计组的两个人传出来的,我找她们问过,说是设计组长林如云在茶水间聊天的时候提起来的。”
瞿行舟听罢,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上班时间去茶水间聊总监闲话,真是个好组长啊。”
关岳明附和地点了点头,全然不记得自己也是茶水间八卦大军的一员。
他问道:“瞿总,那这件事情怎么处理?”
瞿行舟抬头看着关岳明,说道:“把这件事想办法透露给魏濯,他手底下的人交给他自己处理,一个小小的组长,要我插手,不掉价吗?”
“明白。”关岳明只在心里把那句“你不是已经插手了吗”转了转,面上还是顺从地应了下来。
他正准备离开,又突然被瞿行舟叫住了:“等一下,你帮我准备一下礼物,我周末回家一趟。”
“明白。”关岳明没有再多语,转身离开后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按照瞿行舟的要求辗转了不少人把林如云这件事送到了魏濯的耳边,只是魏濯并没有立即处理林如云,至于原因关岳明也不知道,但是他的工作只是把事情告诉魏濯,话送到了,魏濯到底怎么做也就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反倒是瞿行舟让他准备礼物这件事多少有点麻烦。
不过好在他心思活络,排除过于落俗套的礼物后,综合着瞿行舟的脾气和性格,准备了几件无功无过的礼物,当天下午就送到了瞿行舟独自居住的家里。
“老板,我办事你放心。”关岳明把礼物递到瞿行舟手上的时候,笑嘻嘻地这么说道。
等到周末,瞿行舟拿上礼物,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一会了。他上了车,兴致不高,换了个舒适些的动作后开始闭眼休息,但是睡得不深,司机车一停下,他的眼睛就睁开了。
车子停在瞿宅门口,有管家走到他的车边接下了他的礼物。管家姓吴,年过五十了,大家都叫他吴伯。
吴伯是打小看着瞿琢陆和瞿行舟兄弟俩长大的,今日见瞿行舟回家,心里高兴,难免嘴上话也多了起来。
他引着瞿行舟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说道:“二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太太可都想你想得紧,这不从昨天晚上老爷就吩咐了让我多注意着点,等您一回来啊,就赶紧告诉他去。”
瞿行舟对这个慈眉善目老爷子心有好感,当他还小的时候,父母忙于工作,都是吴伯一手带着长大的,在他心里吴伯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所以当吴伯说起瞿父的时候,瞿行舟也没有表示什么不满。
“二少爷您也别跟老爷怄气,大家都是一家人,有话说开了好。您和老爷脾气一样倔,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老爷这几年常常念叨起您,您啊也服个软,家里和和气气的,这样我老吴看着心里也高兴。”
“知道了,吴伯。”瞿行舟垂眼,低声应道。
“哎,”说话间吴伯已经带他走进了房子,弯了弯腰,说道,“二少爷,老爷、夫人和大少爷都在客厅等您呢。”
瞿行舟点了点头,抬脚就往客厅走:“辛苦了,吴伯。”
瞿行舟走进客厅的时候,瞿寻章正和妻子郑绾在客厅看新闻,见瞿行舟进来了,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道:“哼!还知道回来!”
瞿行舟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哥和我说您身体不好,现在看着再干上五十年也不成问题。”
瞿寻章正打算和他好好掰扯掰扯时,却被妻子按住了手臂,哼哼唧唧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眼不见心不烦,不再和瞿行舟说话。
郑绾也是好久没见儿子了,连忙起身摸了摸瞿行舟的脸颊,眼眶一红,说出了天下父母都会说的一句话:“哎,瘦了、瘦了。”
瞿行舟扶着郑绾的手让她坐下,无奈地说道:“没有,妈,我挺好的。”
郑绾听他开口,没好气地回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平时除了逢年过节,你哪里还能想着回来看看我。”
瞿行舟一时语塞,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正在一旁看戏的瞿琢陆。
瞿琢陆接收到了自己弟弟的视线,看了看郑绾又看了看瞿行舟,耸了下肩膀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倒是瞿寻章在一旁来了句:“瞿总在外面野惯了,心里哪里还有这个家。”
只是还没轮着瞿行舟说话呢,郑绾已经抢先一步反驳了回去,杏眼一瞪:“你要是收收你那臭脾气,儿子能连家都不愿意回?”
瞿寻章自知理亏,被郑绾一个眼刀甩得不敢张口辩解,最后还是拉着瞿琢陆聊起公司最近的发展状况去了。
“行舟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别怪你爸了,他当时在气头上脾气上来了我都拦不住,其实他也是疼你才那样的。”郑绾浅笑着,拍着瞿行舟的手背,轻声说道,“这些年他也反思了,只是碍着面子拉不下脸来和你认错,前些天他还和我说呢,要是当初冷静一点,你们父子也不至于成今天的地步。”
“行舟啊,你爸知错了,你就原谅他吧。”郑绾说着说着,眼眶又湿润了起来,看得瞿行舟心里一紧。
他说:“我知道。”
瞿寻章虽然在和瞿琢陆谈着公司里的事情,却还是支棱起了一只耳朵偷听着瞿行舟和郑绾的对话。
其实在瞿行舟离家的第二年他就后悔了,可是每每瞿行舟回家,总要和他呛两句,他脾气不好,说不了三言两句两个人总是不欢而散。
他也试图修补,却总是无疾而终。直到这几年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错了吧……
自己的儿子愿意和他敞开心扉,可是他不仅没有给予支持和包容,反而暴力相逼,震惊之下口不择言,短短几天的时间就把他和瞿行舟之间的关系摔了个稀巴烂。
而那边,瞿行舟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又重新开口道:“没怪他,我自己也有不对。”
“磨磨唧唧……”瞿寻章听了半天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于是开口插入了他们的对话,结果换来了郑绾颇带警告意味的一句:“闭嘴!”
瞿寻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逞一时嘴快和睡一个月客房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闭嘴。
瞿行舟其实觉得他和父亲之间的矛盾并不能算得上什么不可调和,只是两个人都不愿意先低头,才闹得这么僵硬。如今瞿寻章服了软,他也不是不能低头,其实说到底一家人之间,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瞿寻章被郑绾用胳膊肘拐了拐,眼睛看向一边,装作满不在乎地说了句:“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去,反正别委屈了自己。”
瞿行舟看着父亲别别扭扭让步的样子,他半是愧疚半是感激地说道:“谢谢妈,谢谢爸。”
瞿寻章已经好多年没听见瞿行舟叫他爸了,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也是鼻尖一酸,却又故作冷漠的样子来了句:“臭小子。”
轻飘飘的,全然没有他平时言语间的强势。
瞿琢陆在一旁看完了全场戏后,才拍了拍瞿行舟的肩膀,说道:“好了,别煽情了,都多久了还不吃饭,我肚子都饿了。”
他这样一提郑绾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饭点,连忙招呼道:“对对,吃饭。行舟,这次妈妈亲自给你做了红烧排骨,你一定要多吃一些,知道吗?”
瞿行舟看着郑绾,嘴角不经意泄露了一丝笑意,应道:“好。”
虽说两个人解开了心结,但是多年下来的相处习惯注定了瞿寻章和瞿行舟不可能和平共处,两个人没说两句必然起来争执,往往最后都是由瞿行舟的一句冷嘲热讽收场。
瞿寻章:“我跟你说,你这样个样子早晚要摔跟头!”
瞿行舟:“毕竟我不像您,年纪大了,摔不起。”
郑绾和瞿琢陆相视一笑,总觉得这样也总好过以前冷冰冰,看着也热闹。
吃过饭后,瞿行舟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吴伯已经提前叫人打扫了出来,干干净净的,一点儿都不像是许久未有人住过的样子。
瞿行舟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门被敲响了。
他说了声请进,然后抬头看去,叫了一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