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晞叹了口气,将胸中泛起地悲伤和哀恸压了下去。
她轻轻走到安平曜身前蹲下,拍了拍他放在膝上的手背,仰头冲他笑道:“二哥,你不会因为方才的事,还在怪我吧?”
安平曜没好气道:“怎么可能。”
安平晞看出他有心事,想起方才的话题,心里也不由沉重起来,轻声道:“娘就是说说而已,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为了别人委曲求全。若论娘家势力,谁比得过公主?可她嫁出去后,也未见得有多舒心。”
安平曜没料到她竟这么说,愣了一下道:“其实娘说的有道理,是该考虑这些了。我也没觉得委屈,就是……”
他默默垂下头,闷声道:“就是舍不得你出嫁。”
安平晞眼圈微微一红,心头唏嘘不已。要是以前肯定会趁机打趣他,可如今哪里还忍心?
见她神情有异,安平曜有些慌神,忙补充道:“话虽如此,但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哥哥知道你心系太子,只会帮你不会阻你。”
安平晞苦笑道:“我以前真傻。”
她起身捡了根树枝,蹲在地面上画了个古怪的图案,回头道:“二哥你看,认识这个吗?”
安平曜不解道:“面具?”
安平晞不动声色地点头,心却快要蹦出嗓子眼了。
安平曜端详良久,摇头道:“从未见过。”
那是她脑海中贼首所戴的面具样式,主体是状如华盖的桑树,树身与树根为口鼻,树冠为前额,两眼部位是翻卷的祥云。
云桑王朝的图腾便是由祥云巨桑组成,但云头绝不会低于树干。
贼首与招魂之人戴同样的面具,这是唯一的线索。若前世二哥与招魂术有关,那他想必会认得此面具,但他此刻却一无所知。
“你若想要,我让人做一个。”
安平晞笑着摇头,起身挨着他坐下,一拿出帕子边擦手边问道:“二哥,我出生时的情景,你可还记得?”
安平曜沉吟了一下道:“当然记得,那天我和大哥在院子守着,等了整整一天你才生出来。当时爹外出办差……”
想到这些他便激动起来,两手比划着道:“你刚出生时就这么小,粉粉嫩嫩地,我和大哥都想抱一下,但是嬷嬷们不许,只准瞧一眼,说你因为早产太过虚弱,不许随意碰触……”
他滔滔滔不绝得讲着,安平晞心里愈发迷惑,难道前世的皇后真的在撒谎?
看来得找机会再与大哥确认一下,他那时已经八岁,记忆不可能出现偏差。
但大哥军务繁忙至今未归,而且她因前世遭际始终郁结于心,尚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几日后,薛琬琰送来拜帖,约她出去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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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琬琰之父薛立仁乃当朝宰辅,文官之首。
她是薛家三小姐,比安平晞略长几个月,生性洒脱不拘小节,前世与她最为交好。
薛家马车停在街口,华盖羽纱香气萦绕,四角垂着玉珞流苏。
“晞儿,快上来!”紫罗帘幔掀开一角,一个身穿湘黄高腰襦裙的少女探出头来。
薛家丫鬟萱儿早指挥仆人放好了脚凳,桑染忙扶着安平晞上车。
从中露出半张少女姣好的面容。一个齐眉刘海元宝髻,穿着掀开笑眼弯弯地冲她打招呼。
前世薛琬琰钟情于二哥安平曜。那时她年少天真,便常以此打趣二哥。一看到他就追着要嫂嫂,问他何时娶琬琰过门。
当初不过一句玩笑话,并非发自真心。
自从大哥娶亲后开始疏远她,她心里便极为不忿,生怕二哥日后也会如此。
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无法避免的。
大哥成婚时她才十岁,先前还跟着傻乐,以为从此会多一个大姐姐,不料事与愿违,大嫂表面温婉柔顺和蔼可亲,实则两面三刀绵里藏针。
几番接触后她便不愿亲近,大嫂却诚惶诚恐去母亲面前请罪,说她言行无状惹妹妹不喜,让母亲代为调解,唯恐姑嫂不和被外人笑话。
她原本想和乳娘的女儿夕照一起去军中历练,日后真有战事也可为国效劳,连父亲都没阻止,却被大嫂说不合规矩有失体面,她还引经据典说服了母亲与大哥。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她虽郁愤难平,却只能息事宁人。她知道大嫂是想借故打压她,好以此立威。
大哥私下劝她忍让,因大嫂已有身孕,又说她没有坏心,只是初来乍到还不习惯,又见众人皆围着她转心中吃味,过些日子就好了。
之后她再□□让,不为别的,只为了府中能安宁。
大嫂舒心了大哥便安心,母亲也放心,父亲忙于朝政军务也就不用为家事分心。
好在她还有二哥,可是一想到将来二哥也会成亲,会像大哥一样疏远她,新嫂嫂也会排斥她,将她当成外人,她便开始难受。
可她向来高傲,而且二哥虽疼她,却不像有些兄长那般对妹妹万分宠溺甚至言听计从,他不苟言笑沉稳持重,凡事总爱较真立规矩,有时甚至分不清戏谑之言。
所以她可不敢直言,便拐弯抹角地试探,想听他说并不急于成婚,或者只愿陪着她之类。
奈何二哥是块石头,死活不开窍,她都暗示那么明显了他也没有反应,后来她自己都觉得无聊,便也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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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晞儿,你在想什么?”薛琬琰抬手摘掉安平晞的幂篱,整了整放到一边。
安平晞回过神来,望着薛琬琰齐眉刘海下黑曜石般亮晶晶的眸子,微笑着道:“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
薛琬琰仔细打量着她,神色略有担忧,“听说你不舒服,我便想来来看看,果然气色不太好。”
又见她服饰妆容都较以往素淡简约了不少,心下愈发好奇,“先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倒真有些不对劲。”
“你听谁说的?”安平晞心神一震,隐约明白了什么。
薛琬琰粉颊微红,难为情地别过了头。
安平晞了然于心,强笑道:“我二哥是吧?”
人心反复,实难揣测。
即便是二哥,终也对她有所隐瞒。
薛琬琰羞答答地瞧着她,娇声道:“晞儿,你好聪明,这都能猜出来?”
安平晞望着她发髻间簌簌抖动的金步摇,一时心乱如麻。
他们何时开始私下往来?明明前几日问时,他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她知道这样不对,可还是没来由地失落。
不能再犯错了,前世便是她肆意妄为坏了他们的姻缘,否则二哥不至于落到那般凄惨的结局。
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酸涩,展颜一笑道:“你真的喜欢我二哥?”
薛琬琰没料到她如此直率,不由愣了一下,忙捂住脸拼命点头。
安平晞凑到她耳畔,好奇道:“你喜欢他什么?天天臭着张脸,对谁都爱答不理,连他院子的下人见了都想躲开。而且,他现在整日里烟熏火燎,脸都变黑了。”
薛琬琰把手放了下来,讶异道:“晞儿,我总算明白你为何痴迷太子,就因为他是远近闻名的好皮相?天呐,你根本就不懂男人。”
安平晞锤了她一把,懊恼道:“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我为何要懂男人?”
薛琬琰把头埋在她肩上,红着脸悄声道:“有次我去你家玩,在园子里恰好撞到你二哥在舞枪,汗湿单衣,雄姿英发,可比那些整日附庸风雅吟诗作画的绣花枕头强多了……”
安平晞目瞪口呆,急忙打断她,嫌恶地缩到车角抱住肩道:“薛琬琰,你、你一个姑娘家……好不正经……居然偷、偷看……”
后面的话她着实说不出口,连自己都没想到,两世为人,脸皮竟如此薄?
他们一起长大,二哥向来极重仪容,印象中从不会衣衫不整的出现,也许见过但她没有印象,毕竟是妹妹,怎么会对亲兄长产生那种念头呢?
可她又有些困惑,那种念头又是哪种?那她对云昰……
想到云昰,她像是烫到般立刻收回了思绪。
“男人私下里谈论姑娘们的身材脸蛋就正常,姑娘家讨论一下男人就不正经了?”薛琬琰笑嘻嘻道:“我还有更不正经的,你要不要听?”
“不要不要,”安平晞慌忙摆手,道:“你敢说我就再不理你了。”
“晞儿,你真可爱,”薛琬琰笑着捏了捏她遍布红晕的脸蛋,道:“难道……你家里人什么都不教你?”
安平晞见她质疑自己的家教,立刻板起脸道:“你这是何意?”
她虽将门出身,但自幼经由名师开蒙,除了女红中馈等,文武之道琴棋书画皆是必修,甚至后来还跟云昰一起学六艺,经史、治术诸书和旁门杂学都有涉猎。
薛琬琰挑眉促狭地笑道:“你可知何为闺房之乐?”
安平晞有些懵,没头没脑地道:“画眉?”
薛琬琰笑的直打跌,伏在她身上道:“你这样一个大美人,怎么开口跟个书呆子一样?看来你哥哥没把你带坏,我愈发满意了。”
安平晞将她推开,没好气道:“既如此满意,那你嫁给我哥哥,我嫁给你哥哥,咱们交换如何?”
薛琬琰的笑意僵住了,狐疑道:“你不是说此生非太子不嫁吗?”
安平晞叹道:“我说过这话吗?此一时彼一时。听说民间有句俗语,女大一不是妻。我正好年长太子一岁,想来不是佳偶。”
薛琬琰有些苦恼道:“你这个主意的确很好,但……我们家族那些兄弟们无论才情品貌如何好,也无论本领能耐如何,都绝非良配。”
“此话怎讲?”安平晞不解道。
她如今对薛家子弟并无多少印象,只记得都是翩翩佳公子,何至于会像琬琰说的这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