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为一?体,”安平曜喃喃道:“这镯子便?是由溶化后的令牌所铸。”
安平晞背后一?凉,惊道:“哥哥怎么这么清楚?”
安平曜呆了一?下,道:“我听?别人?说的。”
“你以?前见过它?”她问道。
安平曜神情开始紧张起来,额上又?冒出了一?层汗。
安平晞心中疑虑愈深,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帮他擦了擦汗,回身见夕照并不在,才迟疑着开口道:“哥哥真不打算告诉我?”
她俯身过去,轻轻按住他手腕,凝视着他低声道:“这个世上不可能?有人?见过这只镯子,除非——”
安平曜忽然抬手制止了她,急促道:“晞儿,给我点时间。”
“我明白?了,”安平晞轻轻放开,道:“你不知如何面对的,原来是这些。”
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突然得知前世竟是那般惨烈可怖,恐怕都不能?轻而易举便?接受了。
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灵魂,经历过漫长的磨蚀和煎熬,早已不复当初的炽烈。
可对于别人?来说,过去是完全不同的一?段人?生。无法彻底接受又?无法彻底摒弃,所以?会挣扎会痛苦甚至会崩溃。
“我不知你为何会想?起那些,但那已经过去了。”她缓缓起身,看到窗外天色已昏,便?径自去掌灯。
“如今一?切不一?样了,我们都会活的好好的。”她将室内几盏灯一?一?点亮,盖上火折子,抬头望着安平曜眼神殷切道:“哥哥,你愿意跟我走吗?你的病是心病,药石难医。我们一?起去……”
“晞儿,”安平曜打断她,有些疲倦道:“我哪里也不想?去,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今生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他说完便?合上了眼睛,无论她说什么都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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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晞失魂落魄的回到驿馆时,已是华灯四起,驿丞上前见礼,恭恭敬敬道:“安平小姐,明日?出行?所带物资皆已备好,请您移步前庭检视。”
“不??了。”她恹恹道:“太常寺做主即可。”
驿丞见她实在无精打采,便?也不好再叨扰,只得退下。
回去后夕照服侍她卸妆更衣,“小姐,待会儿我去瞅瞅吧!”
她似乎颇有兴趣,安平晞道:“你要去便?去吧,晚膳不??费心,我吃不下。”
夕照回来后颇有些兴奋,道:“院子里箱笼堆得像小山,还真有几分和亲出使的样子,这些可都是您的嫁妆啊!”
安平晞心事重重地伏在榻上,道:“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想?那么多作甚?只要能?不打仗就是天大的好事。”夕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您早点休息吧,明儿要早早起来上妆,还有一?堆人?要见。”
“你说二哥会来吗?他会来送我吗?”安平晞道。
夕照想?了想?道:“便?是想?来也来不了吧,他都病成什么样了?要不我回去跟我娘说一?声,让她派人?去照看着?”
安平晞摇头道:“若真需要,你哥哥不会坐视不理的,你如今跟了我,再回去传话多有不便?。”
夕照一?想?也是,“是我疏忽了,那我哥肯定一?早就知道二公子在哪里,却故意不告诉我。”
“不怪他,定然是二哥特?意吩咐过。”她闭上眼睛道:“熄灯吧,我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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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盖宫车一?早就在驿馆外迎候,天居然放晴了。
安平晞被众人?簇拥着走出来时,外面围观的百姓不由发出惊叹。
她本就生的美,今日?梳双环望仙髻,云鬓高耸,髻插花钗,枝枝蔓蔓,赤金流苏垂落至肩,在朝阳映照下五色辉煌、华彩照人?。
因是国丧期间,加之她有重孝在身,因此服色较为浅淡,仅着青碧色齐胸襦裙,挽着绡縠披帛,衣襟和袖口刺着繁复华美的绣纹,行?走间衣带当风,缥缈如仙。
见她登车而去,百姓们不由感慨,“先前尚不明白?,对面都快打过来了,为何突然休战,提出要和亲,原来竟是为了美人?。”
“安平家一?门忠烈,不愧是国之栋梁啊,就连女儿也胆识过人?,若这能?让我们免于战祸,那便?是功德无量。”
“听?说这安平小姐不是亲生的,前些时候已被大将军逐出家门了。想?必是如今??得着了,才又?找了回来。”
“这个我知道,我家兄长在宫门口当值,据说安平小姐是被咱们大公主给送回来的。”
“那个出家的大公主?居然也回来了?”
……
百姓们在议论什么,安平晞自然不知道。她意外的是竟有如此多送行?之人?,从驿馆门口一?直排到了城门口。
这盛况让她想?起了前世自己?出殡那日?,恐怕也不及今日?之辉煌。
好在老天给面子,竟然放晴了。
她又?想?起了安平曜,不觉开始伤心起来。
“你说二哥会来送我吗?”头上顶着繁复的发髻和沉重的首饰,因此行?动不便?,只得微微侧头问道。
夕照苦着脸道:“也许会吧!”
若是前世,她肯定会想?办法让他陪自己?同去,但如今却觉如履刨冰,战战兢兢,半点不敢强求,生怕因一?己?之私又?害了他。
一?路上宫车走走停停,不断有亲友故交拦路送行?,但都是依例隔着车帘说几句祝福话,或有敬酒,也都有专人?代?饮。
直至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忙命夕照打起帘子,热情招呼道:“琬琰,你上车来。”
薛琬琰亦是盛装华服,由薛家侍女陪同站在车旁祝酒欢送,听?她相唤,忙敛衣登车,面上尽是不舍之色。
“琬琰,你什么都不??说,薛叔叔的事我一?定尽力。”安平晞握住她冰凉的手,恳求道:“我想?拜托你代?我照顾我二哥,他现下病重,就住在春风里,我昨日?找见他了,本想?带他一?起走,但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暂时无法消除。他性子执拗,不愿回家,如今将军府正是多事之秋,想?来也无暇照顾……”
“好。”不等她说完,薛琬琰便?郑重点头道:“晞儿,我答应你。只要天市城依旧太平,我便?有能?力照应他。”
车外响起催促声,薛琬琰不由红了双眼,哽咽道:“晞儿,一?路保重,待你安定下来,别忘了给我写信。”
宫车至城门口时,突然拐入了斜刺里的茶棚前,随侍众人?皆退下,就见一?绿袍少年?缓缓走上前来,隔帘唤道:“阿晞!”
安平晞陡然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不由微微一?颤。
夕照识相的下了车,同云昰打过招呼后便?退开了。
他掀帘而入,在她身畔落座,目光温柔的就如初晴的朝阳。
“谢谢你来送我。”她垂眸望着自己?的双手,默默道。
“对不起,”他胸中有些激荡,声线便?也有些不稳,却依旧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道:“我没想?到,此战会连累到你。”
“也许天意吧,你不??道歉,”她低低笑了一?下,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缓缓道:“其实这样也挺好,我本来就是本云人?氏,就当是回故乡吧!”
“阿晞……”他欲言又?止,定定瞧着她玉白?的手腕,发现腕间换成了赤金镶宝攒花镯,原本那只银亮的小镯子竟不见了。
“你好像有点舍不得,”安平晞打起精神,促狭一?笑道:“难道你以?为我非嫁你不可吗?”
云昰不由苦笑,道:“我是早夭短寿之相,哪里配得上你?阿晞,只要你今生能?得圆满,我便?知足了。”
安平晞颇为意外,她认识的云昰只会损别人?,哪里会损自己??而且他才不会自谦,在他心里恐怕世人?都配不上他。
“你今日?说话怎么阴阳怪气?”她疑惑道。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他抿了抿唇道:“只怪往日?轻狂惯了,所以?你一?时无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不提过去了。”安平晞忽觉心酸,此刻她不敢回忆往昔,曾经最快乐最痛苦的记忆都与?身畔之人?有关,而她即将远离,余生可能?再无重逢的机会,一?想?到此便?觉肝肠寸断。
有人?前世做了伤害你的事,今生尚来不及犯错,你该如何待她?这个问题她想?不通,但始终如鲠在喉。
之前在面对桑染时也曾困惑良久,最终选择了将她换掉。
她一?直以?来都误会了自己?,她以?为自己?杀伐果断干净利落,其实根本就做不到。
“阿晞,待此间事了,我会去找你的。”云昰忽然倾身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安平晞恍然一?惊,想?要将手抽回却被他握地更紧,她挣的耳根子都泛红了,他才终于放脱。
她气息不稳,强做镇定道:“找我作甚?放着好端端的太子不做,非要千里迢迢去当人?质?”
“你明知道我不是,”他涩然道:“我本是见不得光的野种,为天地所不容。我所拥有的一?切,原本就不属于我,因此就算全部都失去也无所谓。”
安平晞愕然,道:“我所认识的云昰,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
两人?突然都沉默了,外面响起沉郁哀婉的曲声: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
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
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
“好去者望前程万里!”①
作者有话要说:①《双调·沉醉东风》元代,关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