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一行人在擎天堡登岸。
终于踏上陆地,安平晞感到虚悬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擎天堡坐落于点苍山下,溱江便是碧灵江流经此处分出的支流,擎天堡世代镇守溱江,是江南防线的最大门户。
安平晞抬头仰望着这?座百年古堡,敬慕之心油然而生?,也开?始明白当日在蜉蝣岛上云桢所言非虚。
若非得到怀熹帝许可,落败的太子党是绝不可能渡江前往天市城的。
“安平小姐,这?是我家。”韩练颇有几分兴奋的指着那座巨大的堡垒介绍道,“委屈您在此先住几日,待国师大人回来,再一起归京。”
“国师?”安平晞当日在蜉蝣岛曾听云桢提起过,不由好奇道:“听说便是他破了迷津大阵?”
韩练点头,神情中满是敬仰,“国师大人一人能抵千军,可惜末将无缘得见。”
安平晞愈发好奇,道:“将军居然没见过国师?”
韩练领着她进了大门,路两边皆是迎候的将士,有人递上来一条白巾,韩练接过将其缚在头上,神情颇为悲戚,对安平晞解释道:“家父前不久刚牺牲,末将尚有热孝在身。”
韩烈战死的消息南云人尽皆知,安平晞不由叹了口气,轻声安慰了几句。
韩练苦笑道:“对于从军之人而言,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
绕过校场和营房,不知不觉走到了进山口,一群仆婢正在等候,见她们过来忙上前迎接。
“山上有别院,清幽雅致,少人打扰,末将已命人收拾妥当,小姐请吧!”韩练让到一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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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在半山腰,却如韩练所言,风景极佳且华美舒适。
安平晞因?为刚下船,所以晕乎乎的还未缓过来,稍微洗漱了一番便去睡了,待她醒来时天色已昏,听到外面有女孩子的说话声。
她起身理了理发鬓,披着衣裳走了出去,看到夕照正和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坐在窗下玩,见她出来忙起身相迎,“小姐醒了呀!这?位是韩将军的小妹。”
那女孩娇滴滴的,鬓上别了一朵白绒花,一点儿也不像韩练那般英姿飒爽,起身对她嫣然一笑,福了福身道:“见过安平小姐。”
安平晞忙上前虚扶一把,也还了一礼,同她寒暄了几句,得知她叫韩缨,如今家中遭逢巨变,父亲与庶兄阵亡,长兄被押解进京,长姐暂领堡中军务无暇顾及其他,于是她便自告奋勇帮夫人一起照管家中老弱妇孺。
“你们的衣食住行也由我负责,安平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千万莫要客气。”
安平晞倒也没有什么特殊需求,不过既然知道了韩家内眷都住在别院,按礼便该去拜访。
夕照看出她心中所想,笑吟吟道:“老夫人设宴为您接风洗尘,韩小姐便是来接人的。您这会若是休息好了,我便唤人来侍候梳洗更衣。”
安平晞瞟了她一眼,不悦道:“你该去唤醒我,怎好让韩小姐久等??”
夕照委屈巴巴道:“您在船上就像受刑,熬了那么久,好容易着了陆能睡个好觉,我怎么能去喊呢?”
韩练忙道:“我也是刚坐下,安平小姐莫要怪夕照姐姐。并不是什么隆重宴会,就是一起吃个饭而已,迟一会儿也不打?紧。”
她起身告辞,说是过会儿再来接。
夕照唤来随行宫女侍候,安平晞坐在镜台前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今晚赴宴的人,依例备好礼物。”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夕照伸了个懒腰道:“文雨早就准备好了。”
“文雨?”安平晞听这名?字有些陌生?。
“此次随行的女官,说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能力出众沉稳可靠,有她在我们便没有后顾之忧。”夕照庆幸道。
“想不到啊,他还真是用心良苦。”安平晞诧异道。
设宴的是韩烈夫人,也就是韩络与韩练之母,除了她还有三位侧夫人、少夫人耿氏以及韩络五岁的儿子韩卓。
说起来大家的身份都是极其微妙,韩家奉先帝之命守护南云小朝廷,如今承宁帝派人收复南云,韩烈兵败身死,韩练为了护住家族,在母亲等人的支持下将一心要复仇的兄长韩络擒获,交于北云以示忠心。
而安平家是南云小朝廷的中流砥柱,如今她却被北云点为和亲人选。这?样一帮人汇聚一堂,竟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也的确不是什么欢宴,毕竟还在丧期,所以并无酒水歌舞等?,只是彼此认识一下。
离开之时,各位夫人皆有回赠,安平晞一一谢过,便在韩缨的陪同下回到了住处。
韩缨牵着小侄子,那孩子路上始终一言不发,直至要走的时候,却突然仰起头问道:“姑姑此去紫薇城,会遇到我阿爹吧?”
安平晞顿觉头大,她今晚吃饭时便感到气氛不对劲,韩家人各个都像是欲言又?止,她隐约猜出所谓何事,奈何自身命运尚且未定,哪敢托大替人解忧?
如今这?孩子把话挑明了,她便也不能再装聋作哑,只得微笑道:“应该会的。”
“若是遇到,帮我问问阿爹何时回家。”孩子眨巴着眼睛道。
“好。”安平晞摸了摸他的脑袋,神情有些怅然道。
看到这个孩子,不由便想起了安平锦和安平纬。
因?秦氏之故,两个孩子素来与她不甚亲近,而她的心思多年来都在云昰身上,故而与他们感情也并不深,可他们毕竟是母亲疼爱的孙辈,但愿和亲真的能阻止战火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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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擎天堡停留了数日,始终未见国师音讯。
韩练每日要巡营练兵,忙得不可开交,很少有时间能来探望。但安平晞还是从她口中了解到了一些北云相关。
比如承宁帝有两子一女,长子与驸马惨死于怀熹末年的党争。次子平章王远离朝政,多年来戍守云辽边界,威名?赫赫。
撷华公主长在女帝身边,虽年龄最小,但自幼拜在尚书令李素和门下,尚未及笄便已开?始参政,是心照不宣的皇太女。
“国师大人是女帝心腹,所以国师的意思便是女帝的意思,放眼整个王朝,只有平章王的婚事女帝会放在心上,因?此末将思量着,可能女帝想让您嫁平章王?”
这?是韩练的原话,安平晞却是半个字都不信。
有关十七年前那场政变,她自幼听到的版本中天同帝都是仁慈无辜的受害者,盛元公主嚣张跋扈残忍嗜杀,为夺储位不择手段,最后被怀熹帝诛杀,也算罪有应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小的奉元公主永远都是唯一受益者。
可如今到了擎天堡,她第一次听到外间的声音,原来当年那场政变的发动者并非盛元公主,而是以仁孝出名的天同帝。他以雷霆手?段向最势单力薄的奉元公主府发难,避免其投向政敌盛元公主。
当时怀熹帝在平王山行宫养病,对京中事宜一无所知。
而太子党筹谋多年,以为势在必得,不料却在翦除奉元公主后失了人心,以至于势力大不如前,最终落败于盛元公主。
当年血洗奉元公主府可是有安平严的一份子,他对平章王有杀父杀兄之仇,他疯了才会娶安平家的女儿。
那日在天市城外送行时,薛立浦暗中交给她一封密信,嘱托她一定面呈承宁帝。
如今看来,或许她等?不到面圣的那一日。
承宁帝与天同帝之间有血海深仇,如今天同帝殁了,可安平严还活着,那这个账只能算到安平家头上了。
可惜承宁帝没算到她不是安平家的女儿,所以就算把她千刀万剐了也伤害不了安平家半分。
知道了这?些后,安平晞开?始忐忑不安夜不能寐,唯一庆幸的是二哥没有和她一起,否则无异于千里送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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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等?到国师,却等来了春风满面的风涟。
“家师既然来了碧灵江,自然要去蜉蝣岛朝拜,归期不定,我们不用等他,先行回朝吧!”
安平晞看到他,心中的恐惧不由减轻了几分。
她虽一早就猜到风涟与北云有关,却没想到他竟是国师的弟子,就是不知道国师有多少弟子,以及他能否在承宁帝面前说上话。
风涟带她去了碧灵江大营,见到了伤势已趋好转的辅国大将军崔峦,也见到了被关在铁笼中的薛立浦。
如今他满身血污狼狈不堪,浑身上下皆被铁链锁住,别说逃跑,连动一下都难。
风涟见她眼中并无快意,好奇道:“此人差点要了你的命,又?害你受了那么多苦,看到他落到这般田地,你不觉得开?心吗?”
安平晞垂头道:“话虽如此,他后来也给了我解药。”
她早已知道风涟与薛立浦是夙敌,自不敢提起答应过薛琬琰的事。
“你呀……”风涟无奈摇头,“对待仇敌心软可不是什么美德。”
“我也知道,但从小我娘便是这样教的,如今想改也改不过来了。”安平晞苦笑道。
安平夫人确实教她仁恕之道,但那不足以改变她的性格,如今变成这?些,更多的原因?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疲惫和厌倦。
风涟沉默不语,将她送回住处,道:“明日一早启程,赶在除夕前便能回到帝京,让你好好见识一下真正的过年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