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安平晞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睁开眼时看到帘外似乎有人影,便唤道:“进来!”

“公主可要起来?”胜红恭恭敬敬走进来,俯身问道。

安平晞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含含糊糊道?:“我竟睡到了现在?”

胜红微微一笑?道?:“您长途跋涉未曾休息,昨日又马不停蹄的参加册封大典,一时体力不支也属正常。”

安平晞苦笑道?:“是我精力不济。”

她知道这不正常,至少对于以前的她来说绝对不正常。

“起吧。”她冲胜红道。

胜红忙去暖阁外吩咐,一应洗漱用品皆已备好,宫女们都在外面等着。

安平晞洗漱罢坐在镜台前上?妆,梳头的宫女先给她按摩了一番,这才恭谨的问道:“公主今日想梳什么发式?”

安平晞道?:“轻便简约一点就行,首饰也少戴点,昨儿坠得头皮疼。”

胜红轻笑?道?:“昨天那样的场合,自然要盛装礼服,平日里倒不用那么麻烦。”

“其实我以前就算平日也是盛装华服,”安平晞不知不觉想到了曾经,微微一笑?道?:“那时候年少吧,整日里都想打扮得花枝招展,一门心思皆用在妆容华服上?了?,如今想想怪没意思的。”

胜红诧异道?:“公主如今才十七,正是大好年华,怎么竟作如此感慨?”

安平晞微微一凛,苦笑道?:“可能是遭逢变故,所以心境突然老了?吧!”

她的身世早在宫里传开了?,一时间所有人几乎都知道她是被仇家安平严收养的,在北云百姓们心中,当年的太子党全都是丧尽天良的亡命之徒,尤其是素有恶名的安平严,不由得便对这位身世畸零的公主心怀同情。

“公主切莫惆怅,如今一切才开始。”胜红安慰道:“陛下待公主可是极好的,何况您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兄长平章王,只要有他们在,以后肯定不会让您受半点委屈。”

安平晞听到她提起这个,才突然想起来,问道:“怎不见平章王?”

胜红道:“今冬北方遭受雪灾严重,冻死牲畜无数,陛下唯恐西辽借机生事滋扰边境,因此提前打发平章王赴任去了。”

“平章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漫不经心的问道。

话音刚落,便感到梳头宫女的手微微一颤,不小心扯痛了?她,她不由痛呼出声,宫女忙跪下,诚惶诚恐道?:“公主饶命,奴婢一时不慎,求公主饶命。”

安平晞摆了?摆手,道?:“先起来吧,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肯定不轻饶。”

胜红忙道?:“那我先告退了?。”

安平晞点点头道?:“去吧。”

胜红一走,室内便只剩下梳头宫女一人,正战战兢兢的望着胜红离去的方向。

安平晞转了个身盘腿坐下,托腮望着她道:“怎么,平章王有什么说不得的?为何我方才发问时,你的手就不稳了?”

宫女面色红涨,颤声道?:“是奴婢手拙,请公主责罚。”

安平晞见她想转移话题,不由好笑?道?:“我看上?去像是很好糊弄的人吗?”

宫女顿时吓出了一头冷汗,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安平晞叹了口气道?:“我又没把你怎么,你做出这副委屈的模样给谁看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嗫喏道:“奴婢、奴婢叫阿慕。”

“说吧!”安平晞这会儿好奇心起,便非要等她把话说清,“胜红都出去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所以无论你说还是不说,在她眼中有区别吗?”

阿慕愣了一下,不由哭丧着脸,小声道:“其实、其实平章王此次出京是与陛下发生了?冲突,私自离开的。”

安平晞微微一惊,道?:“怎会如此?”

阿慕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垂下头小心翼翼道?:“说起来,这件事跟公主您也有点关系?”

安平晞愈发惊愕,指了?指自己道?:“我?跟我有何关系?”

阿慕叹了口气道?:“平章王早年因为婚事与陛下闹得很不愉快,他独宠一个出身卑贱的侍妾,甚至纵容她打理王府诸事,引发臣僚们不满,告到了御前,陛下劝过数次他都不听。上?次据说您去平章王府时,那侍妾竟然对您无礼,伤了您的婢女,陛下得知后大为震怒,命人将其……将其杖毙了?。”

安平晞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美娇娘的样子,看得出来云璁极其宠爱她,这才让她的婢女也显得无法无天,可是……为了?那么小的一件事杀人,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

不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渐渐明白了过来,缓缓道?:“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陛下应该早就对韩氏不满了,偏生她不知收敛,恰好撞在枪口上。可我还是不太明白,陛下明知韩娘子是平章王心爱之人,为何还要执意处死她,以至母子失和?”

阿慕道?:“奴婢们也不明白。”

“刚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平章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继续问道。

阿慕想了想,道?:“平章王为人和善,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仁慈吧,所以陛下才令他从军,想加以磨炼,谁知……谁知他多年来始终被女人羁绊,用民间的话来说就是个妻管严,偏生那韩娘子只是个不入流的侍妾,也难怪陛下生气。”

安平晞长长叹了口气,道?:“不说了,我们继续梳头。”

原来母慈子孝只是表象,早在她回来之前,承宁帝和平章王之间便已经暗潮涌动了吧?

无论如何,那个韩氏实属无辜,她只是母子斗法中的牺牲品。看来哪怕是在北云,普通女子的地位也未见得有多高。

她隐约觉得平章王因此此事而?记恨着她,否则怎么会等不到她回来,便率先离开了??说是同胞兄妹,其实也不过如此。

妹妹撷华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城府颇深,素来听闻她与国相李素和交好,而?李素和以女子之身位极人臣,若没有几分真?本事,又怎么做得到?

北云朝局,还真?是风云诡谲。

不过兄弟姐妹与她何干?又不是非要深交,合则聚不合则散,她此来只为承宁帝和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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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晞刚用罢早膳,就见胜红进来道:“公主,陛下传您去落云轩。”

“落云轩?在哪里?”安平晞正在漱口,满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问道。

“在御花园,奴婢陪您去。”胜红道。

安平晞一直等着传召,所以听到这话匆匆起身,道?:“走吧!”

落云轩位于一道?横跨两座山头的长廊中间,幸好今日穿的轻便,尤其是脚上?的软底丝履轻盈变节,走路丝毫不费力。

花木掩映下露出红廊一角,几名?宫女正候在那,见她过来忙迎上前来行礼,“殿下自己去吧,陛下已经等候多时。”

安平晞回头对胜红道:“那你们先在此候着吧!”

游廊两边是半人高的雕栏,顶上挂着华美精致的宫灯,安平晞想着若是夜间来此,定然极美。

走了数十丈,终于看到前面一座精巧别致的轩亭,纱幔正在风中飘舞。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奔过去唤道:“母皇。”

“撷忧进来吧!”承宁帝的声音从中传出。

安平晞拾级而?上?,抬手掀开纱幔走了进去,看到承宁帝身着便服,正倚在柱前,手中举着一杯酒,不由笑道?:“阿娘好兴致。”

再一抬头,却看到另一边竟然还坐着一人,仔细一看,竟是薛立浦,不由惊诧道:“薛叔叔也在?”

承宁帝笑?了?笑?,道?:“该叫小舅舅了?。”

安平晞心中颇为喜悦,上?前先向承宁帝见礼,又过去拜见了?薛立浦,微笑道?:“见过小舅舅。”

薛立浦面无表情,静静坐在那里不言也不动。

“撷忧坐吧,”承宁帝抿了口酒,放下琉璃盏,缓缓道?:“把你查到的东西都告诉他吧!”

安平晞从怀中取出案卷,递过去道:“小舅舅自己看吧。”

薛立浦别过了?头,冷哼一声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的诡计。”

承宁帝忍俊不禁,道?:“他认为我们在骗他。”

安平晞又珍而?重之的拿出一封信笺,呈给承宁帝道?:“这是从薛立仁处得来的,先国师的另一封密信。”

承宁帝接过来,道?:“此次辛苦你了?。”

“举手之劳罢了?。”安平晞说着在窗前坐下,好奇地望着薛立浦。

他面色苍白无精打采,显然是伤势未愈,或者是受制于人?想到承宁帝不声不响就杖毙了?恃宠而?骄的韩氏,安平晞此刻看到她竟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寒意,或许那才是九五至尊真?正的一面吧,一个真正的帝王,绝不可能是纯善的。

“都夷,你若不信可以看看这个是不是先国师的手迹。”承宁帝似乎看完了?,随手将泛黄的纸张递了?过去。

薛立浦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看着看着不由面色大变。

“我……怎么会呢?”他拼命摇头道:“我只是个孤儿,师父一直告诉我,我父母早亡。”

承宁帝叹了口气道?:“我查清这一切,并非要恢复你的身份,你该知道,多一位皇位继承人,朝局便会多一分动荡的可能。所以,我费劲心力查清这一切,只是想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罢了。”

薛立浦将那薄薄的信笺轻轻贴在胸前,惨然一笑?道?:“我宁可自己是个孤儿。”

“看来你并不想认我这个姐姐?”承宁帝淡淡道?,神色间并无悲喜。

薛立浦望了?她一眼,恨恨道:“你有什么资格做我姐姐?”

安平晞有些担心,生怕他触怒承宁帝,忙悄悄朝他使眼色,但他偏生毫不在意。

“你行刺朝廷命官,其罪当诛。”承宁帝缓缓道?:“因为你的血脉,我才会设法留你一命。可是……从今往后,薛立浦这个身份不能用了。”

薛立浦丝毫不领情,冷哼了一声道:“我本来就不是薛立浦。”

承宁帝被他呛声,面上闪过几丝不耐,神色不由得冷了下来。

安平晞忙道?:“薛叔……不对,小舅舅,我此次回去见到琬琰了,她如今很不好。”

薛立浦微微一震,眼中顿时流露出关切之色,追问道:“她怎么了??”

安平晞忧心忡忡道?:“你半点音讯都没有,她整日担惊受怕,如今憔悴了许多,面上再无笑?颜。”

“这个傻丫头,我、我能有什么事?”他竭力想要装作平静,可眼神却明显慌张了?起来。

“琬琰是谁?”承宁帝饶有兴趣道?。

“薛立仁的三女儿,我的好朋友。”安平晞道?。

承宁帝沉吟片刻道:“既然你想这个丫头,那朕即刻命崔峦出兵,一举攻下天市城,把那个丫头带过来见你,如何?”

安平晞和薛立浦面面相觑,都不由得傻眼了。

“阿娘……这、这……其实不用那么复杂吧?”安平晞小心翼翼道?。

薛立浦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却是咬着牙不说话。

“你好好考虑考虑,想好了?说一声。”承宁帝站起身,安平晞忙跟着站了?起来。

“走吧撷忧,陪我转转。”她朝安平晞勾了勾手,安平晞忙点头道?:“好呀!”

承宁帝并未带随从,只和安平晞一起出了落云轩,径自往另一头走去。

“这人脾性怎如此倔强?竟比奉颉还要难缠几分。”待离得远了?,承宁帝才感慨道。

安平晞不由莞尔,道?:“您总算记起国师的好了?”

承宁帝淡笑道?:“他好?他杀人不眨眼,连我都有点怵。”

安平晞心中一动,轻声道?:“陛下可是想起俞郎了?您真的很喜欢他?”

承宁帝听到这个名字,略有些伤感,微微叹了口气道?:“他听话啊,长得又合我的意,聪明伶俐,能不喜欢吗?”

她顿了?顿,遥遥望向九霄台的方向,默默道?:“可是奉颉竟然杀死了他,你知道他们什么关系吗?”

安平晞忙追问道:“您已经查到了?”

承宁帝点头道?:“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年奉颉的母亲怀着他时被卖入了太子府,他父亲用所得银钱发迹,多年后与新妻子生下了?俞郎,可他哪里想得到,这个爱若珍宝的幼子,竟然死在被他抛弃的长子手中。”

安平晞只觉唏嘘不已,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承宁帝叹道:“我在这边所查到的比你查到的还要多,当年的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一个是我的亲姐姐,一个是我的亲兄长,他们怎么能做出那样残忍的事?若非母皇身份尊贵无法碰触,恐怕他们会选择给怀孕的母皇直接下毒。”

安平晞微微打了?个哆嗦,轻声道?:“国师实在太可怜了?。”

“他固然可怜,但那不是他残忍嗜杀的理由。”承宁帝摇了?摇头,叹道:“若非那些年我误以为他是你小舅舅,恐怕早就将其翦除了。”

安平晞又打了?个哆嗦,一时间什么都不敢说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宫苑前,抬头只见院门外有两棵巨大的梧桐树,树荫下的石桌旁坐着两名宫女。

听到脚步声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循声望去,看到来人都微微一震,慌忙迎了过来,敛衣下拜道?:“奴婢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宁帝微微颔首,道?:“这是大公主,你们还没见过吧?”

两名宫女忙向安平晞见礼,“奴婢见过大公主。”

安平晞抬手道?:“起来吧。”她好奇的四处敲了敲,道?:“这是什么地方?”

承宁帝道?:“文绣院,宫中的衣服以及各种绣品皆出自与此地。你若有兴趣,我们进去转转?”

“好呀!”安平晞也想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别老想着如何惩治国师,便表现出极感兴趣的样子。

两名宫女不敢怠慢,忙起身去引路。

“陛下,可要奴婢去通报?”前面的宫女小心翼翼问道。

承宁帝摇头道:“朕今日不过是偶然路过,带公主闲逛罢了,无需劳师动众的接驾。”又对安平晞道?:“你自己进去看吧!”

安平晞只得自己进去。

这是一座三进院落,最外面主要是种植着奇花异草的园子,第二进就是绣女们平日里工作的地方。

并不是整齐划一的房间,而?是一大片院落,期间回廊婉转,花木成荫,栏杆旁、石桌前、秋千架上、台阶边等等,似乎都是女孩子们工作的地方!

安平晞打眼望去,大概有几十名?服饰和妆容相同的少女,或三五成群,或独自挥洒,好一副意态潇洒的绣女做工图!

不断有稍微年长的女官逡巡期间,或驻足观看,或俯身指点,或含笑称赞,无不是令人赏心悦目。

这样温柔静好的画面,竟是她平生都不曾见过的,那一瞬间,她心底升起了一股子从未有过的柔情,忽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沁润在春日里的温泉中,变得好软,碰一下都会疼!

就在她为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触动而迷惑时,却忽然发现那边回廊处起了一阵骚动,原本安静温柔的女孩子们突然叽叽喳喳起来,然后呼啦一下子涌了?过去,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一般!

安平晞不由得好奇道?:“她们怎么了??”

随侍的那两名?宫女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想来是有什么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