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在?太液池放花灯时,忽然昏迷不醒,此事不胫而走,震动后宫。
她被誉为祥瑞,又刚在?两国比试中赢了北燕战神,正是振奋人心的?时候,太后当即下了封口令,宫中速请御医群诊,将谢令鸢送回?了丽正殿。
-----
丽正殿中一片兵荒马乱,皇帝闻讯从紫宸殿赶来,其他妃嫔也都?跟到了丽正殿来,此时众人心头思绪各异,猜测纷纭。
在?踏入丽正殿时,看到房梁上倒吊着的?巨大海东青,林昭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海东青看到她时,想要扑扇翅膀,奈何被困得紧紧,只能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有其他的?妃子经过?时,觉得好玩,还忍不住伸手推了一把,其他妃子见状,又推了回?来……片刻后,那海东青就被妃嫔们悄悄地当沙袋推着玩儿,在?空中晃来晃去?,头晕脑胀。
榻前围着很多人,御医跪了一片,挨个凭脉后商议了许久,才忐忑地向天子和太后汇报:“禀太后,禀陛下。德妃娘娘昏厥事出突然,且无因可查。微臣们探了她的?脉象,有瘀滞枯竭之象,兴许是过?于耗损了心神,只能以针灸厥阴经、内关穴,接下来一日三服炙甘草汤……静待娘娘清醒……”
这话说的?婉转,静待清醒,也就是遥遥无期,谁也说不准哪一天。
.
曹皇后站在?近前,敛目看着沉睡的?德妃,心中半是疑惑半是松口气。太医院最权威的?陈院判都?说了,无因可查,脉象枯竭,看样子德妃要清醒亦不是易事。
——无论是谁对德妃下手,终归这人做的?是件有用的?事。
有妃嫔悄悄议论道:“娘娘会不会是……是……”她们悄悄看了萧怀瑾一眼,“被佛祖收回?座下了?”
.
猜测的?声音在?室内窸窣传递,萧怀瑾的?面色变得有几分苍白?。
他的?目光投在?德妃脸上,她闭着眼睛,烛光映出脸上每一分轮廓,安详恬静,他的?心中也抑不住猜测——若德妃死而复生是带着某些使命,是不是这就被召唤回?去?了?
可他莫名不希望如?此,他以前不喜欢谢令鸢,虽然如?今也谈不上喜欢,但却觉得她是个叫人安心的?存在?。偌大的?后宫里,有那么一个人,她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她杵在?那里,总能让人觉得心地清朗,仿佛无论有什?么变故与风浪,都?不必再艰难地踽踽独行。
他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谢令鸢能击退北燕的?勇武之人,也不至于轻易昏厥。此事事发突然且蹊跷,必定有黑手所为,无论是用怎样的?手段,目的?或许是为了铲除德妃,更?严峻的?,或许是针对朝廷大胜北燕后的?声势。
他忽然想到了惠帝时期,颠覆了整个宋氏一族的?太子巫蛊案,随即眼神更?深。
他必须要彻查清楚。
.
林昭媛躲在?一众妃嫔身后,泯然众人,暗忖不语。谢令鸢窥她心声时被反噬,反而叫她看到了九星的?踪迹……她被人胁迫这么久,总算是可以交差了。
可是北燕另外送来的?两人都?已经失踪了,或许已经死在?了这个深宫里,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宫外……干脆按着先前的?计划,对付其他八个妃嫔,走一步算一步。完成任务,她就能回?去?了。
*****
床榻前,皇帝和太后端坐,皇后与其他妃嫔站着。何贵妃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什?么;丽妃情绪似乎也不高昂。钱昭仪有些打呵欠了,武修仪则有两分担忧。
千人万状。
“此事,彻查。”
何太后只说了寥寥几字,话语从唇齿间道出,却有一种渗血的?味道。
她的?面容在?灯火下一切未变,却令人觉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太后此先的?严厉肃穆,仿佛都?只是经过?了缓和的?伪装,这种眼中闪过?的?阴狠毒辣,就像嗜血的?艳骨,令人不寒而栗。
“臣妾乃中宫之主,德妃在?后宫遭人暗害,以至昏迷,臣妾亦难辞其咎,请太后、陛下降罪!”
曹皇后忽然跪下,声色悲愤又痛心疾首:“臣妾亦请亲自调查德妃昏迷一事,以此折罪。”
身为中宫之主,宫内却两度发生行刺、暗害等意外,虽然事出与皇后无关,但传统的?问罪追责制度,却是要连坐了皇后的?。
太后闻言转头,睇了皇后一眼。
仅那一眼,皇后额头冷汗潸潸而下。她想起了太后早些年的?遭遇,那是从多少宫廷杯弓蛇影的?诡谲刀光下活到了现在?,太后内心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不睦的?回?忆……她必须尽快把矛头指出去?,以免被追责。
皇后定了定神,思绪瞬时清明,沉声道:“臣妾记得,德妃昏迷前,最后一次进食进水,乃是御宴之上,贵妃、丽妃、武修仪亲手所喂,刘婕妤替德妃擦拭过?。贵妃则是起了这个头。其后不到一个时辰,德妃便?在?太液池旁昏迷过?去?。”
后位之争、皇储之争,从来只有你死我活。既然她们已经站了派系,要拉拢德妃——
为自保计,也只有让她们一起跌落深渊!
.
“啪嗒”一声,灯罩中的?火光猛然爆开,随后激烈跃动,映得众人投在?墙上的?影子成了一片魑魅魍魉,张牙舞爪的?参差。
皇后此言一出,贵妃丽妃等人皆是倏然色变,冷汗透湿。
皇后虽然没有直接指认她们是凶手,但她用言辞暗示,将她们与德妃被害之事联系在?了一起。
她们也万未想到,御宴上只是随意地施了一善,面上做一派和睦样子,竟然就给自己惹上了这般洗脱不了的?罪责!
扑通两声,何贵妃和丽妃从未跪的?如?此干脆利落。她们身后,武修仪和刘婕妤也跟着仓促跪下。
何贵妃心中恨皇后恨得毒,面上强自镇定道:
“陛下、太后,臣妾身正行端,是万万不会做出那等构陷之事的?。臣妾只是见德妃拿不起筷子来,又总不能叫北燕看了笑话,这才喂德妃吃了几筷子菜。那些菜肴,是可以验的?!”
丽妃也慌张道:“臣妾只是见德妃吃菜被噎到,才喂了水,因德妃臂酸,自己端水容易打翻,而国宴之上打翻酒水乃是失仪之罪……”
武修仪则抽泣两声,带了哭音:“陛下明察,臣妾待德妃娘娘的?心意,日月可鉴……臣妾等人与德妃娘娘一同对抗北燕,深存敬慕之心,天地可表,又怎会做出此等不义之事?臣妾心中无愧,也请皇后娘娘严查那幕后黑手,娘娘明察秋毫,自然能还臣妾们一个清白?。”
他的?哭声实在?太难听,萧怀瑾微蹙眉,挥了挥手,他便?止住抽噎。倒是这话反堵了皇后。
一旁的?刘婕妤也拼命摇头,参加宴会戴的?喜鹊金枝坠珠步摇,都?被晃得掉到了地上。“嫔妾也是,德妃娘娘其人磊落,嫔妾心生亲近还来不及,又怎的?会毒害她?”
四?位妃嫔跪在?地上,各诉衷肠,言辞恳切,听不出什?么破绽。
.
萧怀瑾转头,映着火光,可见几位妃嫔苍白?的?脸上,流下细汗。
他亲眼看了她们今日的?比赛,直觉是不相信她们乃幕后黑手的?。然而宫廷倾轧,很多时候又岂是直觉二字可以评判?宅院女人小心思多,若大意了难免要吃亏。
他思索片刻,沉声道:“追查国宴剩菜,看是否有异,另外,搜查一下所有寝殿。”
前朝流传下来的?巫蛊之术,有的?宫妃会以扎布偶的?方式,诅咒别的?妃嫔。德妃忽然昏迷不醒,未必没有这些作祟。
他话音甫落,几名内卫领命大步走出殿外。
----
殿内一片安静,众人大气不敢出,唯有呼吸相闻,眼神对视间纷纷猜测,今夜自己寝宫内,若是有什?么异状,只怕不能善了。
.
何贵妃和丽妃等人跪在?地上,皆是心头一跳——她们的?宫殿管理严格,宫人经她们调教?,自然是不会出纰漏,但难保没有哪个有二心的?,意存陷害……
若坐实了罪名,可不是毒害普通妃嫔那样简单!因为,倒下的?是谢令鸢,她不是一般的?妃嫔!
她们却不能说什?么,偌大的?丽正殿外室,水滴漏晷声回?音传荡,妃嫔们或跪或站,寂静无声,只闻得见自己心跳。
.
曹皇后不做则已,一做便?做绝。
方才点名四?人,目的?却只放在?一个人身上——丽妃。与势大的?何贵妃对簿十分不明智,武修仪与刘婕妤贯来低调,于她没什?么威胁。倒是可以借着惩罚丽妃,敲打她背后的?郑家。
郑家当了汝宁侯的?一条狗,当初德妃死而复生时,郑家先是在?朝堂上弹劾中宫失德、弹劾三公,后来又盯曹丞相的?错处。她正要让郑家吃个教?训,知道什?么人是不能咬的?。
皇后一击得手,唇角讽刺地微斜,看了丽妃一眼,瞳仁幽深不见一丝光彩,犹如?暗潭一般将人吞入泥泞中。
“今日臣妾虽未能前往观战,然而心中牵挂比试,也听宫人回?禀了些状况。臣妾听说,今日赛场,丽妃总是四?周打量,不知为何做些莫名的?眼神。且丽妃马背舞,在?我中原兴起不过?近几年,臣妾听闻郑家请来的?马背舞师父,乃是有胡人混血的?舞姬。郑家与韦家,多年前亦有联姻,而韦家毕竟当年的?罪名可是……”
皇后言辞铿锵,如?刑场击鼓,一句一声,敲击在?丽妃心头,让她骨缝都?渗出了冷意。
每听一句,丽妃脸色就苍白?一分。她不过?是深宫关久了,得见宫外的?蓝天,见那么多外人,高兴地忘了自己姓什?么,张扬了一番而已。何以就被构陷了如?此罪名?皇后虽未明说,但分明意指她与北燕暗通款曲!
值此危机,丽妃只能期冀于何贵妃了。她虽平时人缘好,但后宫的?友谊不能指望,如?今唯有何韵致能替她说两句。
毕竟汝宁侯府上乃郑家靠山,汝宁侯朝堂上想干什?么,不必亲自表态,多是同党的?门生来发声的?。何家还用得着郑家。
.
然而何贵妃自身都?尚且难保,又怎能顾得了丽妃?
她从来没把丽妃作为后宫结盟的?对象,赛场上打打马球尚能配合,后宫问罪,就只能冷眼旁观了,甚至巴不得皇后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丽妃头上,她自己能摘干净便?好。
见贵妃敛目不语,丽妃只能又哀戚望向皇帝。好在?萧怀瑾是亲眼看了她的?比赛,知道丽妃是尽力了的?,几次差点摔下马,便?淡淡道:
“丽妃断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北燕人有什?么勾连。且她也是为国争勇,此等功劳,不应埋没。”
丽妃松了口气,俯首道:“陛下英明,明察秋毫!”
她此刻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幸好德妃事先提醒过?她,还带了她去?和北燕比试马球,让她立了功,入了萧怀瑾的?眼。皇帝是看得见她没有私心的?,对皇后的?话就会存一定的?怀疑。否则,今日之事可不得善了,还不知要被如?何发落。
.
然而见她叩首,皇后却浮现了一个不为人所察的?笑意,她的?凤衔珍珠步摇晃动着,珠影在?脸上投下阴翳,晃动着人的?心神——
“臣妾又想起,陛下生辰宴那一夜,虎豹忽然发狂,在?朝阙殿肆虐行凶,致使后宫姐妹们死伤,其后验毒医官与大理寺协同调查,发现源头在?于虎豹进食的?活兔身上……”
她真?正的?话,等在?这儿呢。
众人未料皇后会提起朝阙殿一事,那一日血腥犹在?眼前,有妃嫔当即白?了脸色,双手颤颤。
当日虎豹的?尸体解剖后,胃中没有发现中毒痕迹,却在?它们的?血液中发现了导致动物?心性?迷乱的?药剂。其后又在?鼻咽部发现了极细微的?香料颗粒,若动物?吞噬了药剂后,便?会循着香气而来——
曹皇后的?一句句话,像是一步一步把人逼向地狱的?阶梯,带着恶毒的?悠然:
“而那些虎豹发狂后,正是冲着丽妃而去?。医官检验后,也发现了虎豹鼻咽部的?香料,与丽妃常用香料是一致的?。”
.
一番话,激起千层浪。
丽妃绝望地看向床榻,那里离灯烛最近,也是最亮的?——倘若德妃此刻能苏醒该多好,她定能帮自己说两句话。
若自己扯上虎豹行凶一事,郑家也脱不了干系!
.
何贵妃沉吟再三,事已至此,郑家若真?被构陷了,对汝宁侯府在?朝堂上的?势力分布也极为不利。
且她实在?不能容忍皇后频频发难,咄咄逼人,敢叫她这样屈辱地跪着,她死也要把皇后的?人拖下水!
何贵妃咬唇,眼神一厉:“陛下、太后明鉴,臣妾倒觉得,闹出此等大事,御宴的?经办、内卫的?布防……都?是该问罪的?!御宴经了谁手?又是谁有失察之罪——”
她话音仿若夹杂着寒冰,让曹皇后和钱昭仪迎头一凉。
负责经办御宴的?钱昭仪,终于也被何贵妃拖下了水,相比丽妃,她不是那么惨,然而她一贯胆小,此刻已是冷汗涔涔,不停呢喃着“臣妾冤枉”。
曹皇后被何贵妃反咬一口,暗自掐紧了指关,涂了丹蔲的?纤手掐得青白?。她斜眄钱昭仪一眼,自然还是要保钱昭仪。
虢国公一脉与曹家不仅是私交甚笃,两家能结盟是因共同利益。再过?不久,礼部尚书蔡瞻年纪大了要致仕,六部必将有一番人事变动,曹丞相也在?谋划此事,若此时与虢国公府上离了心,爷爷的?这盘棋局也就搅了。
况且,钱昭仪已经给她献了生子药,此人现在?废不得。
.
曹皇后朝下面递了个眼色,九嫔之一的?崔充容明白?了她的?示意,犹豫片刻,便?走出来,跪倒在?地:“陛下,臣妾心中有一猜测。那日兽乱,猛虎行凶,是不是丽妃妹妹故意用身上的?香,引来了虎豹?”
——这是要害她郑家万劫不复之地啊!
丽妃眼前一花,狠剜了崔充容一眼,她今夜若能自保,日后定要让崔充容这贱胚子,跪她七天七夜!
她楚楚可怜地抬头,犹如?梨花带雨,哀声道:“陛下,臣妾冤枉啊!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此乃栽赃嫁祸!臣妾爱香是不假,却又怎会以身诱虎……臣妾难道不要脸了吗?分明是有人觑准了臣妾喜香的?爱好,以此将老虎诱到殿中,图谋不轨啊!”
.
“陛下……”此时门口一阵响动,走进几个内卫,他们派了内卫去?各妃嫔处搜宫,此刻站在?火光拂及不到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何贵妃心跳如?雷,郑丽妃急促喘息,其他妃嫔也是忐忑地望着他们走近,无论如?何清白?,架不住有人要陷害,她们手心都?沁满了细汗。
领头的?内卫走上前:“御宴剩菜赐了下等宫人,并未发现有异,奴婢等搜宫,在?宋婕妤处发现了些奇怪的?东西,以及贵妃养的?一只鹦鹉……”
说罢,抬上来一只精巧的?小箱子。
宋静慈只是应召前去?放花灯,她贯来低调,甚至不与各宫妃嫔走动。谁料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竟然眼看着要摊上罪过?了。
丽妃松了口气,心下盼望着宋静慈那里最好搜出点布偶人、诅咒符、禁书毒药什?么的?,把自己这里开脱了。她盯着那箱子被打开——
然后顿生被戏弄之感。
什?么奇怪的?东西?分明就是一箱子破烂儿嘛。
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老旧泛黄的?簿册,笔头用秃了的?兼毫笔,镀金掉光浑身乌溜溜的?发簪,流苏穗子被磨损了的?宫绦,老旧甲胄上的?四?棱形雕花铜扣……
连钱昭仪的?宫女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世?上竟有比昭仪娘娘还爱收破烂的?人?这些破烂儿,连卖钱都?卖不了。
“奴婢等看到婕妤留了这些东西,觉得十分奇怪,再翻了翻,便?发现了这个。”一名内卫恭恭敬敬将四?棱雕花铜扣呈上。萧怀瑾翻过?来,上面刻了个“苏”字。这种四?棱雕花铜扣是正四?品以上将军的?甲胄才有的?,但前几年军中早已更?换了新?制甲胄,这是老旧货了。
.
苏姓的?将军,自萧怀瑾有记忆起,只有一个,他七岁那年,朔方城遭遇了“正月之祸”,当时的?镇守将军苏廷楷,竟然收受贿赂,把城防图私泄给敌国,导致西魏大举入侵,西北重镇差点不保。
也因为此事,“兰桂党争”的?“兰溪派”受重创,因苏廷楷是兰溪派,当时郦氏、陆氏几乎被逼退了朝堂,二皇兄也是在?那之后不久死的?。
萧怀瑾把目光投向宋静慈,宋婕妤跪下,面容尚镇定,不似丽妃、钱昭仪那般慌乱,但额角的?冷汗,还是表明了她内心的?不安。
萧怀瑾对这个向来不争不闹的?女子,其实是有几分好感的?。本分踏实的?人向来受尊重,他耐着性?子问道:“宋婕妤为何会私留叛将的?东西?”
苏祈恩瞟过?去?,目光一缩。那枚因经历百战,早已磨花了的?铜扣,在?皇帝的?手里,乌蒙蒙的?,不见天日般黯淡。他再看一眼宋静慈,眼中蕴了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复杂。
“禀陛下,嫔妾只是十分念旧,幼时开蒙用的?笔、练字的?簿册、母亲戴的?旧簪,入宫时都?作为陪嫁带了来,以睹物?思故。此铜扣,乃臣妾幼年时,与家人流放西域……自雪地中捡来,当成了玩具,从未意识过?有何不妥。请陛下恕臣妾无知之罪。”
宋静慈十分冷静,回?答得条理分明。
苏祈恩躬身道:“陛下,区区铜扣,与德妃娘娘昏迷应该没什?么关系,倒是娘娘情况还危急着。”
萧怀瑾瞪他一眼,喝道:“御前伺候这么久,规矩都?不懂了么,谁叫你说话了!”
训完他,萧怀瑾想到,宋婕妤小时候,着实过?了番苦日子,直到自己登基,太后和宋逸修给广平宋氏翻了案,她才回?到京城。没有衣饰玩具,会玩这些破烂儿,并当成珍贵回?忆,足见有多清苦。
他一时心生恻隐,对宋婕妤淡淡道:“不该收的?东西,你还是要警醒着,以免日后酿了什?么大祸。”
.
这便?是不追究她了。宋静慈正待叩头谢恩,忽然,一个怪异的?声调,打断了所有人的?心神。
“皇后是个贱人!皇后是个贱人!”
“……”
竹制笼子里,那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大概因没人搭理它,寂寞得受不了,还抬抬左脚抬抬右脚,拍了拍翅膀,声调高昂道:
“皇后是个贱人!皇后是个贱人!”
“……”
萧怀瑾循声望过?去?,面色五彩斑斓。
何贵妃差点瘫软下去?。
“皇后是个见人就笑的?贤后!皇后是个见人就笑的?贤后!”
“……”
三宫六院的?妃嫔们嘴角抽搐。
曹皇后的?脸上也是五彩斑斓。
何贵妃的?心,又悬吊吊地回?了来。
这心情一起一伏间,仿佛从山巅谷底来回?游走,一会儿坠下云端,一会儿又回?了平地。贵妃几乎要感谢德妃当日的?机灵了,让她的?鹦鹉不至于酿成大祸。
然而她心刚刚安放,那鹦鹉下一句话,又把她打入了万仞深渊——
“她是圣德妃,我就不能是皇贵妃么?”
“……”
何贵妃心头暴怒,她一定要把这畜生拔了毛扔到火中活活烧死!她仰起头,狠戾怒视那鹦鹉:“畜生!本宫可从未教?过?你如?此逾越之言,是哪个包藏祸心的?大胆奴婢,这样陷害本宫?!”
众妃嫔们此刻少不得看笑话了,纷纷心想,这后宫里,还有谁敢有底气说出这句话的??
何贵妃不由分说,将这话推了出去?。她此刻也不由得怀念德妃了,若德妃清醒着,也许还能帮她回?圆两句。
这一次马球比赛,她进球最多,何家也早有谋划,倘若谢令鸢要被晋封圣德妃,何家就请旨立她为皇贵妃。眼看赢了比赛,晋封皇贵妃也被提上日程,只差过?几天的?礼部议定了。皇后却挑在?这个时候,把此事掀到众人面前,阻断她的?路!
“行了。”
何太后冷冷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刀光剑影。没有什?么真?相,也没有什?么心系六宫,只不过?是各有所图的?人,互相指责和自保罢了。可怜了武修仪和刘婕妤,还有被搜了宫的?宋婕妤,被何曹双方牵连进来,遭受无妄之灾。
她声线中有一丝阴寒:“此事牵涉甚广,也不是一人便?可为。贵妃与德妃虽无直接干系,然心思不正;虎豹行凶一事,丽妃即便?无辜,但御下不严,宫人过?失导致香料外漏。钱昭仪经办御宴,手下纰漏;皇后亦有失察之责。着皇后、贵妃闭门反思七日,丽妃宫人全部肃清,钱昭仪褫夺协理六宫账目之权。宫正司严查德妃昏迷一事。”
“……臣妾谨遵懿旨。”何贵妃寂了一瞬,俯首谢恩,心中却如?坠泥淖,黯然无光。
她不能怨太后,姑姑这样决断,既是保她也是警醒她背后的?何家。所以她就这样失去?了晋封皇贵妃的?机会——皇贵妃离皇后,只有半步之遥。
她此前的?努力,为此与北燕的?比试,也全都?付之一炬了。
何贵妃恶毒剜了皇后一眼,恨不能将其啖肉饮血!
.
曹皇后俯首:“谢太后。”
她心中叹息,随即却也一松。没有将丽妃拉下去?,也在?她意料中,毕竟对方立了功。好在?她赶着丽妃和贵妃封赏之前,掀起这番风浪,让她们的?封赏只能搁置。
且揣摩太后的?判决,在?凤位这件事上,太后目前还是属意曹家的?。
何贵妃与丽妃虽然暂时失了封赏,然而毕竟功过?相抵,经历两国比试,太后和皇帝对她们持有信任,也就没有过?于为难。御医交待了德妃养神的?事项,萧怀瑾就命令众妃嫔不得打扰德妃,叫她们先退下了。
偌大丽正殿,经历了刀光剑影的?推卸问罪,待遣散众人后,瞬间空空荡荡,唯余画裳等人,照顾昏迷不醒的?德妃。
*****
水滴漏晷声在?丽正殿大殿内空旷回?响。宫内外皆熄了灯,轮值的?宫人也不在?门口值夜,大殿周围显得有些冷寂。
时辰在?水滴声中悄然滑去?,已至后半夜,谢令鸢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画裳也撑不住了,和星使换了轮值——谢令鸢信任的?心腹,唯有她和这个公公,主人忽然昏迷尚不清楚是遭了谁的?毒手,这个时候,其他人近身伺候,她都?是不放心的?。
画裳退下后,内殿之中,唯留一盏孤灯,火光摇曳,忽明忽昧。在?火光拂及不到的?角落,月光流泻,静谧无声。
谢令鸢躺在?玉榻上,手腕的?玉珠半含着烛光,流纹涌动。
.
殿阶之上,遥遥地映着月光,进来一个人。郦清悟披着月色而归,玉色广袖罩衫上挂了寒霜。
他已经在?偌大宫中转了一圈,因对宫中的?内防极为熟悉,所以不会惊动任何人。一边走近,一边忖度,北燕能埋伏在?宫里的?人,应该也极少。他入宫几日陆续解决了刺客山鬼与探子湘夫人后,剩下之人就失去?了耳目,埋伏得更?深,可见对方是在?害怕。
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谢令鸢看到了谁——
他的?目光漫漫地飘落在?她的?脸上,静谧的?睡颜一片安详。也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她,郦清悟近到榻前,执了她的?手腕切脉,片刻后定论:“心神飘忽,时有癔症之象,怕是沉在?梦魇里了。”
谢令鸢身边一直跟着的?少年内侍,应该也是保护她的?存在?,自责地叹了口气:“当时,我只来得及斩断她和那人的?联系。”
随即,谢令鸢的?意识,就被人封死在?了识海里。
人的?记忆有如?大海般宽广,深度睡眠时往往便?触及到了识海的?浅层,几乎很少有人能够进入识海深层,进去?了出不来就是昏迷不醒。
而有的?人会在?睡梦中死去?,便?是做了不该做的?梦,梦里见到了不该遭遇的?人,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
郦清悟松开手。当前情势,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左右他是有办法的?。
能够引导别人心神识海的?,无非三种人:一是佛道之门极有修为的?上师;二是旁门左道的?邪术法门,宫内称之为巫蛊诅咒之术;三是医术极有造诣的?大夫。
好在?他小时候,被迫送去?抱朴堂修道时,跟随师父学过?道医的?入定梦修。只是这么多年,也就只用过?两次。一次见了死去?的?先帝,一次见了病重的?萧怀瑾。
此刻,他以悬针法针灸住她的?几处穴位,通了七窍,又在?她榻前落座,以一根红线,一头拴在?了她的?手腕,一头则牵在?自己的?手中。
凝神静思,心神入定,渐渐地,意识往一处朦胧的?白?雾走去?。
*******
四?周萦绕着强烈的?喧哗声,如?红尘之音,沉沉浮浮。
大道三千,上至浩渺宇宙,下至芸芸蜉蝣,皆如?混沌,终成起落的?潮声。
仿佛在?这黑暗的?潮汐中挣扎了良久,终于,潮水渐渐褪去?,人也走入了一片空白?。
谢令鸢大概知道这是识海,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醒来。
她方才还看到,后宫妃嫔们齐聚在?丽正殿,有人差点被问了罪,说搜宫就搜宫,感叹着古代翻别人隐私不手软,没有她后宫果然要乱。
随即她越走,四?周越静。
待她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神游状态,人还昏迷着时,心情就像冬日里的?一把火,熊熊火光十分焦灼了。
然而越急越是打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四?下都?是白?茫茫一片,如?同迷了路,找不到归家的?方向。
于是,在?极致的?安静中,她席地而坐,心中默念鬼压床时候的?六字真?言,病急乱投医的?。
渐渐的?,有流光碎影,从眼前两侧飞逝而过?。
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去?,便?怔住了——
那些场景都?是血流漂橹,黑云压城,杀戮死亡……
但为何置身其中的?人,是何太后、何贵妃、郑丽妃、钱昭仪、白?昭容、宋婕妤、韦无默等人?
谢令鸢惊诧过?后,便?盯紧了那些画面。一个不祥的?猜测蓦然涌上,她的?心急骤下沉。
——九星之死。
这些妃嫔是与她性?命相连之人,想到她们死去?会带来的?灾难后果……谢令鸢骨缝里都?渗出了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赠一千字~
变狗这个别的宫斗文里用过。因为不想撞梗,考虑了几天,这个情节删了。后面的剧情提前了些,虽然没了和男主卖萌,但直入主题也好,剧情可以跑得更快一点。
以及作收快五千了,帮我加一把怎么样?点进作者专栏,轻轻一戳~~~明天教你们怎么做酥脆饼干(*^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