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不?能进?!”谢令鸢忽觉眼前烛光失色,一片发黑。

原来之前,他便计划好了,陪她一起入了四个人的识海,是在?手把手地教她熟悉一切,为?了让她能独自进入何太后?的识海么??

谢令鸢想追问原因,蓦然又想起看过他的回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既然他如此说,就已经是笃定,问再多也失了意义。

她有些颓然,却也知道,他先时不?遗余力帮她,已经是尽了情分。她叹口气坐下来,心?浮气躁地闭上眼睛。

郦清悟引导她入定,嘱咐着:“倘若遇到?难题,不?能开解,便出?来说与我听,我会帮你想办法?。”

“好。”

“切记识海不?能跑,否则一旦迷路,别人难救,你也难以寻到?出?路。”临行前,他又告诫道。

他低沉清澈的声音,伴着她的神识袅袅入定。谢令鸢走过一片漆黑后?,迎来一簇猛然的明亮。

她已经进入了何太后?的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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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一声,谢令鸢睁开眼,下一瞬,她忐忑不?安的心?情,便被破空而来的箭矢吓破了胆。

一只箭擦着她的脸颊划过,深深钉在?地上!

她愣得?没反应过来,目光绵延,黑云压城,城墙上的旗子?在?风中摇曳欲坠,女?墙、城门处冒着浓浓黑烟,士兵正在?厮杀,临车投石弹,在?城墙上炸出?一个个大洞,几十人推着撞城车,重重地轰击城门,城门在?一次次摧残下,发出?声如洪钟的哀嚎。

也就一眼的功夫,杀戮就到?了她面前。

“啊!”红的鲜血,白的脑浆,溅了谢令鸢满眼。一个头戴盔甲的士兵,在?她面前,被生生劈成了两半,半人高的血柱喷溅而出?。

随着她未能抑制住的惊呼,数万人马仿若被惊动?了。他们黑衣黑甲,整齐划一地转过头,冷冷看向?她,目光如破空而来的弩-箭,带着欲刺破血肉的锐利。

——会被他们杀死的。

这?个念头,仿佛箭矢一样钉入了脑海,谢令鸢不?假思索,转身便逃!

然而其他人动?作更?快,万马腾起浩瀚烟尘,千骑卷平岗地冲她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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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跑过的地方,箭矢如雨般钉入地面。有利箭贴着她后?脚,插在?了地面上,她甚至能感受到?它呼啸而来带起的风,以及箭杆死去一样的冰凉。

识海中失去了【朝垣】加持,她的速度怎样也跑不?过快马,一柄长刀在?她背后?亮起,谢令鸢看到?地上的影子?,看到?那利刃高举,迎着烈日闪出?寒光,她想也不?想往地上一个翻滚躲过,长刀擦着她的皮肉划过。

谢令鸢感到?背上一凉,下一击已经紧随而来,落在?她的头顶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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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恍如被拉长了无限,时光变得?极慢,谢令鸢心?念电转——识海可以织梦,要自保,让他们同时停顿动?作……

她急中生智——就让所有人全部劈叉吧!

她这?样想着,身后?喊打喊杀的千军万马,忽然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马上骑的、地上跑的,全部齐齐劈叉!

有的横向?一字马,有的纵向?一字马,连他们胯-下的马,也跟着后?马腿劈叉……

场景蔚为?壮观!

那柄向?她头顶挥来的刀,随着主人劈叉而一歪,谢令鸢得?了喘息之机,迅速爬起来跑远。

在?她身后?,劈叉大军抬起了酸涩的腿,拉着马从地上爬起来,然而这?间隙,谢令鸢已经跑入了无人之境,再难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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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惶急之下,也不?知跑出?了多远,显然已经把郦清悟的提醒扔到?了九霄云外。

跑到?了一处青石板小道,一侧像是高门绮户的府邸门面,门口有石狮子?,路面平整不?见闲杂人等。此刻不?见外物?,才能让她勉强有安全感。

谢令鸢急促喘息,再也撑不?住地瘫坐在?地,后?背的痛楚猛烈袭来。她伸手摸了一把,一手鲜血殷红刺目,不?由庆幸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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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方才,那柄长刀落下了,德妃就在?入定中死去了。

郦清悟肯定会后?悔死的!

她这?样想着,才从浩劫中宽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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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一会儿,忽觉有点心?神恍惚,仿佛强烈的意识在?说,这?是天?赐十六年。可见何太后?的识海,也比其他人更?为?清晰缜密。

萧怀瑾的年号是延祚。先帝的年号是景祐。

而景帝的年号才是天?赐。

这?一跑,就跑到?了二十多年前啊。

谢令鸢肺腑还在?疼着,望了眼天?,没有任何光怪陆离,连天?空都是秋日初晨时清爽的天?青色。

她靠在?墙角,斜对门的府邸门口,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她看清了府邸上的四个字。

——广定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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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倾,宅门被缓缓打开,一个穿鹅黄色上襦、粉色绡纱齐腰裙的少女?,步履轻快地跨出?门槛儿。她的身后?,似乎是父母下仆将她送出?来,拉着她的手叮嘱什么?。

“日后?成了太子?良娣,切记谨言慎行。你这?脾气……唉,不?可忤逆了韦太后?,她连太子?废立都说得?,更?遑论你了。若得?了空,去大慈恩寺,求佛祖佑个平安。”

那少女?一一应着,正是十四岁的何容琛。

谢令鸢心?想,比起在?郦清悟识海里,看过的何德妃,何容琛此刻更?为?生动?俏丽,柳叶眉、鹅蛋脸,目若含情,便是在?后?宫里,也是极上等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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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何氏乃京门勋贵,却是住在?长安北郊的。开春时天?子?一纸谕令,广定伯二房嫡女?何氏、吏部尚书嫡女?徐氏选召入东宫,为?太子?良娣。半年教仪后?,初秋接引入宫。

这?便是何容琛入宫之际的回忆了。

因她识海缜密清晰,谢令鸢连她所有的心?思,都能体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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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旭日破晓。

车轮在?青石板上碾过,发出?“笃笃”声,余韵悠长仿若轮回。何容琛轻微地哼着曲子?,音色压得?低,听不?真切。马车走入长安城,驶过清晨尚不?算喧嚣的街道,她从窗里往外看去,在?快要入内城的时候,马车渐行渐缓地停下。

依规矩,东宫内官,会在?此处接引。

何容琛示意丫鬟掀开车帘,她坐姿端正,向?外望出?去——站在?一群侍宦前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艾青色袍服,料来是东宫近身之人。

他肤白,目若远山,透着沉静温和。行端立直,令人不?禁想到?《诗经》那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若不?是服内官衣饰,几乎要让人以为?是哪个门第的世家公子?。

待马车停到?前了,他走上两步,举手投足间,尽是内宦少有的隽致文雅:“可是广定伯贤媛何氏?”

谢令鸢晃了一下神,马车里,何容琛也显然一怔。

那略带魏赵语韵的声音,如清泉流过心?间,极致悦耳,好似明朗了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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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容琛的大丫鬟常笑垂下头,递上内宫盖印的帖子?,他接过来细细看了,方逆着曙光,向?她一揖:“遄行劳顿,姑娘辛苦了。”

没有唤她良娣,是因何容琛还未正式受封。可见此人性情严谨,也不?是阿谀之辈。

何容琛回以一笑,她笑起来真是好看,好像长安城簌簌开遍的花:“无碍,是有劳诸位大人了。”

一行便开始往宫城走去。从外城入皇城,骑马也要两个时辰。

卯时的市坊开始热闹,道路两旁尽是琳琅。何容琛忽然开始不?舍,她频频回望,那渐远渐去的,外面的开阔天?地。天?那样高,令人情不?自禁想触及。

穿过开市的坊间,路边还有唱皮影戏曲的班子?,吸引了人群驻足。马车因人-流而停顿,何容琛坐在?车上,将那皮影戏听了七七八八。是讲两人倾心?相爱,却一生未言说的故事。

她觑了眼外面,那少年内臣骑在?马上,身姿如松,也不?知这?皮影戏,他留心?听了没。

“头一次觉得?,外面的影戏这?样好看。”何容琛轻声自语。不?远处便是内城城门,此去入宫,其后?几十年,兴许都不?能再出?外看一眼,便什么?都觉出?好了。

他的目光也随之飘在?了那簇拥的人群上,却总有一种含着的遥远之态。见他举止优雅,怎的也不?像宫宴上那些内臣,何容琛忍不?住好奇:“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他收回视线,答得?简洁又平淡:“敝姓宋。”又逐渐放缓了马速,转而道:“再过得?一炷□□夫,便要入城,若姑娘有甚心?事未了……尚有一两个时辰的宽裕。”

何容琛发觉他是个待人善性之人。毕竟女?子?入宫的寂寞无趣,他本可不?必当回事。偌大深宫里,如他这?样,愿意替人着想的人,委实不?多了。

常笑提醒道:“小姐,夫人还嘱咐过的么?,让您若能得?空,便去大慈恩寺求个平安。”

少年的目光落往她身上,似是征询。

何容琛却摇摇头,清朗的熹光,为?她神色镀了两分骄傲:“不?必,我又不?信神佛,拜来何用。”唯懦弱之人,才会将希望寄托于神佛,期冀他们颓丧失意的人生。

她不?需要。

少年没答什么?,只淡淡一笑,神色间是一种漠然,似乎是对神明的不?意。

此后?进入皇城两个时辰的路上,他偶尔提点她一些东宫的规矩,有些是入宫后?掌仪姑姑要教的,便未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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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一路听着,少年清澈低沉的声音,伴着马车在?青石板路面上的笃笃声,这?时景真是难得?的平稳恬淡。

到?了东宫,绣闼雕甍,自成森严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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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容琛受规诫几日,终于在?受封时,见到?了她未来的夫君——太子?萧道轩。与她一并受封良娣并觐见太子?的,还有吏部尚书之女?徐念艾。

萧道轩正坐案前,他今年十八岁,头戴玉冠,一身玄色常服,琵琶袖垂在?案上。何容琛和徐念艾拜见时,他正把玩着手里的镇纸,漫不?经心?地抬眸看过来。

少女?春情,何容琛很想看自己未来的夫君,又知规矩不?允,脸却先红了。终于在?太子?张口问话时,她视线极快地飘过去复收回——面容冷峻,星目薄唇,太子?长得?真好看。

何容琛唇角蔓起轻轻的,喜悦的笑意。

敕封当日,见过了太子?,她和徐良娣又去向?韦太子?妃韦晴岚见礼。

韦氏是去年与太子?元服大婚的。她一身宝蓝色织锦缎齐胸襦裙,橘色的绦带系在?胸前,施施然走到?她们面前,头微微昂起。她脸庞圆润,显得?丰腴,大眼睛总好似含了点嘲讽,笑起来时唇角有点斜斜的,声音也好似漫不?经心?地飘着:“起吧,日后?都是伺候殿下的,就是姐妹了。”

何容琛感觉到?了韦太子?妃的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韦晴岚对两位良娣有敌意,尤其是对她的。

她迅速权衡了一番,韦氏的母亲是坤元长公主,姑奶奶又是韦太后?。所以萧道轩的储君地位,也多半是来自韦氏支持。纵然韦太子?妃被家中骄纵得?十分跋扈,他也只能对韦太子?妃百般忍让。

何容琛又想起离家前,父母的叮嘱,不?能开罪了太子?妃和韦太后?。

她屏气凝声,温顺道:“谢姐姐,既然入宫了便是一家人心?,妹妹自当一切听从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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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良娣后?的日子?,并不?如何容琛所希冀。

萧道轩不?沉溺女?色。她封为?良娣快两个月,他只临幸了她两次。其后?常常是见不?到?影子?,偶尔去向?韦太子?妃请安的时候,听到?一些关于他的动?向?。

何容琛也是牵挂着的,想知道他每日在?做什么?,又开始忧虑,他会不?会遗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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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着休沐的日子?,她精心?妆点了一番。太子?喜欢桃花,她便在?眉心?画了桃花花钿,一身海棠红,聘聘婷婷去了东宫御花园,盼着若能遇到?太子?,唤起他一片心?意。

初秋的时节很是令人缱绻绮思。远远的,御花园的树下,太子?闲坐凉亭,被暮色勾勒出?侧影,似乎出?神地看着什么?。何容琛捏紧宫扇的扇柄,花瓣的唇微启,欲言又止的,脸颊忽觉有点热。她柔声道:“殿下……”

萧道轩被打断了思念,收起手中的玉饰,忽然有些烦心?的模样。大概是被勾起了内心?深处的挂碍,他心?情不?佳,蹙眉转过头,见是何容琛,想了片刻才认出?她:“你怎的来此?”

他口气冰冷冷无甚温情,何容琛被问得?一窒,自幼被教习察言观色,知太子?不?悦,却不?知哪里碍了他,半是委屈半是忐忑道:“妾来御花园走走,见到?殿下,心?生欢喜,就……”

萧道轩忽然没了兴致在?花园里坐下去。他起身抬脚欲走,经过她时斥道:“何良娣宫内走动?随意,你长宁殿的掌仪是怎么?教礼数的。”

何容琛怔在?了原地,一身精心?打扮好似变成了累赘,满腔雀跃几乎被这?一桶冷水凉透,眼泪差点涌出?。但她好歹要面子?,待萧道轩走后?,才迎着扑面而来的飒飒秋风,泪雨簌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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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心?想,这?时的她,还不?是后?来那个将喜怒藏在?心?底的德妃,也不?是喜怒无常随意杀伐的太后?啊。

她委屈地回了宫,拆了满头朱钗步摇,赌气地掷在?地上,翠玉紫金被无情摔碎。

仿佛嫌她不?够难堪,不?过两个时辰,太子?妃那边派人,来传了口谕——

“既为?东宫侍妾,便该守内宫规矩。不?该戴的首饰不?能戴;不?该服的颜色不?能服;不?到?看御花园的时辰就不?能出?门,没得?冲撞了殿下。”宣口谕的宦官最后?一个字音扬起,微微挑起了眼角。

何容琛的手在?袖子?中捏紧,却还不?得?不?行礼:“妾谨遵教导。”

待那宦官离开,其他人屏退,常笑愤慨道:“小姐,太子?妃实在?是太张狂了,这?明摆着就是羞辱您!”

何容琛咬紧下唇,她贯来心?高气傲,谢令鸢感觉到?了她心?底的悲凉——家族将她送入东宫为?婢为?妾的,谈什么?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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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这?件事,何容琛发现,韦太子?妃果然是针对她的。兴许她容色出?众,让韦晴岚心?生了妒忌,借着那日御花园冲撞太子?一事,好生大做文章。

韦太子?妃订立了规矩,后?宫妃嫔依品级,穿何等服色、画何种花钿、配几根步摇,乃至逛御花园的时间,都一一做了规定。

其时中宫无主,后?宫事务看似是王贤妃主持,却统统是韦太后?说了算。韦晴岚订了这?规矩,王贤妃老好人自然是不?敢说什么?,韦太后?便准了。

谢令鸢恍然大悟,刚穿越来时,她戴一头首饰,就想是谁这?么?事儿逼,原来订立花钿服饰这?么?复杂的事,竟然是韦晴岚为?了羞辱何容琛所为?!

何家人要面子?是家族属性,也不?知何容琛当年有多受辱,竟也忍得?住。韦氏这?真是明晃晃的,将她取笑于后?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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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道轩不?耽溺女?色,东宫十多名侍妾中,唯一得?入他眼的,大概就是九品的顾奉仪。顾奉仪擅弹箜篌,祖母早年是梨园曲部的部首,因而她技艺很是精绝。

东宫侍妾们,少不?得?有嫉恨她的。

终于有一日,韦太子?妃在?穆天?园里,做了一件让所有侍妾都大快人心?的事。

她重罚了顾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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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秋的时日,枯叶遍地。韦晴岚懒洋洋地坐在?凉亭里,让顾奉仪弹箜篌,从早弹到?晚不?停歇。

“殿下最喜欢听你弹哪个曲子??哦?《长相思》?这?曲子?江南盛行得?很,本宫也有所耳闻,你就弹来听听吧。本宫听得?起兴,就有赏。”

她这?是将顾奉仪当秋娘使唤。

然而顾奉仪又怎能反抗?遂从清晨到?日暮,箜篌琴弦上渗透了血迹,顾奉仪忍住锥心?般的刺痛,一遍遍地弹《长相思》。

韦晴岚扬起眉,说,你怎的又弹不?好了,是存心?敷衍本宫么??

顾奉仪十指鲜血淋淋,跪在?地上俯首道,嫔妾不?敢。

韦晴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笑了一下,命人将顾奉仪的箜篌,扔进了背后?的湖中。凤首箜篌落入水,溅起嘹亮的水花声响,顾奉仪膝行几步,哀求道,此琴是祖母生前爱物?,求娘娘恕罪!

韦晴岚的冷笑蓦然收起,沉下了脸来,厉声呵斥,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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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茜色裙裾扫过落叶。

仿若宿命般的,何容琛恰从此地经过,将一切尽收眼中。

——若说她嫉不?嫉妒顾奉仪,她自然是嫉妒的。有一个女?人,样样不?如自己,却能得?到?夫君的爱宠,如何能不?生妒意?

然而,她更?不?想看韦太子?妃嚣张跋扈,她心?里一直存着那口受辱的恶气。

何容琛施施然上前,走到?顾奉仪面前,求情道:“姐姐何必动?气,这?样惩戒顾妹妹,未免太严厉了些。那箜篌,殿下也是爱听的呢。”

韦太子?妃婉然地抬起眼,四目对视。

两个女?人不?动?声色的交锋,在?视线相交间。韦太子?妃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她弯着唇角道:“何良娣妄议本宫训诫,不?明规矩,掌嘴。”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余韵悠长。她身后?两个大宫女?走上前,按住何容琛,当着众人的面,抽了她几个耳光!

“噼啪”的脆响,何容琛吭也不?吭一声,就那么?站着,咬着牙生生受了,巴掌落在?她脸上,白皙的双颊很快泛起了道道五指印。

在?那片清脆的耳光声中,韦晴岚唇角的弧度一直未变,那个耐人寻味的笑似是长在?了脸上。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奉仪急切又惶急,何容琛隐忍又傲气,她们都在?无声地反抗。

待太子?妃走后?,顾奉仪泪雨簌簌道:“良娣姐姐是为?我而受累……”她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说。

何容琛脸上火辣辣疼着,却还是端足了良娣的姿态:“无妨。顾妹妹本无错,何来受这?些委屈的道理?快叫人将箜篌打捞上来吧,多一刻,怕泡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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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气定神闲地离开凉亭。

走出?许远,逢了没人的角落,委屈的眼泪才悄悄落下。迎着秋风,两颊泪痕冰凉。

谢令鸢听到?她恨恨地想,我以后?就要这?样了么??屈辱、隐忍要陪伴我一生么??

暮色渐晚,她流着泪,不?曾留意到?前方站着一个人。直待走近了,那人回过身,她才看清他样貌,竟然是初入宫时,前来接引她的宋逸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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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的路上他善意提点了不?少规矩,何容琛心?下感激,后?来入宫了也留心?这?人。曾无意间听别人提及,方知他正是荣国公广平宋氏的嫡系一脉,本应是日后?的宗子?、世子?,全名叫宋逸修。

初初,她听到?这?个名字,便生出?了锥心?的悲哀之意。因京中许多勋贵世家,无不?知道此人。何容琛的兄长年幼进学,宋逸修时常被作为?范例,被先生拿来鞭策他人。据说他天?资聪颖,三岁开蒙,是京中有名的神童。可后?来宋家被韦太后?灭了满门,他七岁入宫为?宦。

也因这?悲哀,何容琛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好在?也没什么?机会见面,省去了尴尬。如今,却是撞上了,猝不?及防的,脸上还挂着泪,双颊还泛着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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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秋色中沐风而立,茜色裙裾与鹅黄色的披帛随风荡起。宋逸修穿石青色的交领袍,越发显得?如松竹般,有种对抗寒秋的冰玉高洁之感。

见她似是尴尬了,他偏开视线,似是解释般淡淡道:“仆方才见园中翠色好,想起幼时先生一句话,便来看看。果真秋意好景。”

他自称仆,宫中从不?肯称奴婢,御前似乎也默许了。

趁他移开视线,何容琛匆匆揩干了泪,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哦,什么?话?”

她下意识问的,他低低地答:“栉发耨苗,方不?至成草茅之臣。天?色晚了,良娣慢走。”

一句话,何容琛心?湖如被人投入了巨石,以桨搅出?了巨浪漩涡,涌动?着波涛。

待往回走的路上,她不?断回思宋逸修所言。他一定是将方才的一幕都看到?了,也一定是清楚太子?妃所为?。他是在?提醒她太子?妃这?杂草,若不?除之必将妨碍她么??还是只纯粹赏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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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隐隐祈盼着,若宋逸修能将此事告知太子?……然而数日过去了,萧道轩那边没有任何异状。兴许是宋逸修未言,也兴许是太子?未理会。

然而太子?妃心?里,却是重重给?何容琛记了一笔的。其后?的日子?里,她专挑何容琛的错处,与其过不?去,闹得?东宫侍妾人心?惶惶,也都避着何良娣走。

这?秋景凉薄,人心?比秋色还炎凉。何容琛走在?落叶中,深吸一口气,凉意弥漫了肺腑,带了点微微的苦涩,在?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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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偶尔在?长廊下遇到?顾奉仪时,她却总是会对着何容琛微笑,有点紧张,似乎有点怯生生,还有道不?明的善意,眼睛里仿佛藏了许多话语。

这?些未道出?的话语,仿佛带了温度的,让寒秋也不?那么?单调,有了一丝暖意。

她眼睛不?大,长长的,笑起来温柔的弧度,唇角恰到?好处地抿着,眼中仿佛有光。好似在?仲春时节,走过芸芸众生,蓦然与君相逢,一眼可以望到?她所有。

何容琛心?想,顾奉仪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其实……也挺好的。

何容琛便也对顾奉仪回以微笑,真心?诚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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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着冬时,萧道轩忽然病倒了。太医说他郁结之气过重,思郁伤肝脾。简言之,他相思成疾。

晋国有风俗,亲人生病时会以朱砂祈福。穷人家挂不?起太多,然而东宫四处,却可以为?太子?挂满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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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的清晨,何容琛依着惯例,去向?韦太子?妃请安。走在?半路上时,凉廊上挂着的一袋朱砂,突兀地落到?了她身上。

何容琛的头面、衣服瞬间染了红。

“这?可怎么?办,”常笑跟在?一旁,焦急万分地替她掸去朱砂,“这?都快到?了,若折回去换衣服,定是来不?及的!她的脾性,若您留了把柄,她指不?定要怎么?发落呢!”

常笑说的“她”自然是指太子?妃。按着韦晴岚的脾性,何容琛无论是请安迟到?,还是仪容不?整,她都有足够的理由惩罚。

何容琛叹气道:“这?事是找上来了,躲不?开的,请安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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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二人所料不?假,请安时,韦晴岚果然抓了把柄,以何良娣仪容不?整为?由,罚她在?诫堂抄佛经,且一日只准用一膳,禁足一月,不?许任何人探望。

待惩治了何容琛,两日后?,韦太后?便带着韦晴岚,出?宫去外面的大慈恩寺吃斋一旬,为?太子?的病祈福。因何良娣受罚,东宫的事务,暂时交由徐良娣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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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入了冬,各宫殿都生了炭盆。然而诫堂却是不?会有的。何容琛禁足于此,入了夜连床被褥都无,只能将蒲团、帘帐扯下来,围在?身上,方能度过一夜。

大概是冷着了,从入诫堂第一日起,她就觉得?小腹隐痛不?息。

不?仅如此,一日一餐的饭食,都是冷饭。她毕竟是娇养长大,不?过三天?就染了风寒,冷饭送进来也吃不?下,都好模样地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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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病得?昏沉,忽然听到?门口有笃笃声,有人小声唤:“良娣,良娣……”

何容琛睁开眼皮,虚虚应了一声,随后?门被推开。

顾奉仪一身宫女?打扮,闪身进来后?将门关牢,从怀里取出?两张冒着热气的饼子?,塞到?何容琛手里。“姐姐,趁热吃。”

她有点紧张似的望着何容琛。

那饼子?还是烫的,可见刚出?炉不?久。却是何容琛在?这?冰凉刺骨的诫堂里,头一次摸到?的热的物?事。

那滚烫顺着皮肤,一路蔓延到?心?底,好像四周都暖和了起来。连顾奉仪的眼神,都蕴着关切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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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精神不?振,顾奉仪伸手探了下她额头,面上显出?忧色。

然而侍妾们未经太子?妃准许,是不?得?擅自请太医或用药的。她一时找不?来汤药,更?遑论送进来。思来想去,便去将蒲团铺好,嗫嚅道:“姐姐躺下睡一会儿。”

何容琛吃完了热饼子?,乏力地躺下,忽然感到?自己的腿脚被人抱起,放入温热的怀里。她手脚一直冰凉,小腹也在?痛,此刻终于有暖意从足底涌上,让周身不?那么?寒了。数日疲累袭来,她在?温暖中放松了思绪,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天?色已暮。顾奉仪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毕竟是不?得?探视,她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来。

但从那以后?,她便每日都来送饭,都是冒着热气的。

何容琛的风寒也终于挺了过来。顾奉仪送饭来,她却无意间发现,顾奉仪胸口一片通红。

递到?手里的饼子?还是烫的,一路烫到?眼睛发热,她忽然知道……为?什么?冬日这?样寒冷,顾奉仪走来漫长一路,饼子?却都不?会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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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奉仪送完热食后?,离开诫堂,垂下头匆匆循小路回宫。何容琛走到?窗前,目送她离去,却见她走到?半路时,碰到?了徐良娣。

徐念艾代掌东宫,一时体会了把当家主母的感觉。她看这?个宫女?身形熟悉,垂着头心?虚的模样,叫住道:“你等等。”

顾奉仪受惊地定住,只好站着不?动?。

徐念艾走前两步,声音缓慢响起:“你——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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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短短的瞬息间,何容琛心?几乎要揪起来。她无意识地扶上窗棂,呼吸急促,看徐念艾和顾奉仪对峙。

恰在?此时,有个穿石青色圆领袍的修长身影走了过来。

诫堂离太子?理政之处相去甚远,不?知宋逸修为?何来此。他出?声打断:“徐良娣,方才殿下高热醒转,需要侍疾。”

徐良娣一听,喜上眉梢。殿前侍疾,乃是争荣宠的好时机,往日只有正妻才有这?个资格,她是不?敢肖想的。登时也顾不?得?面前可疑的宫女?了,对宋逸修笑若灿花:“我这?就去,谢公公了。”使唤宫女?给?宋逸修送个荷包,宋逸修却推了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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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徐良娣等人走远,小径上只剩二人,宋逸修才提醒顾奉仪:“日后?别走这?条路了。”

顾奉仪点点头,声色里满是感激:“谢大人相救。”

宋逸修抬起头,往诫堂这?边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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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一旬过去,韦太后?也带着太子?妃回来了。十天?的诵经与吃斋念佛,萧道轩的病情确实有所好转。

然而诫堂里,何容琛推迟了一个月的月事,痛得?她气若游丝。她瘫在?案几前,手指僵着,即便用最软的羊毫笔头也不?下色,不?得?不?呵着气,在?纸上抄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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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兀的,诫堂门被推开,何容琛一惊转头,见众多内卫一涌而入,四处搜寻诫堂。她无力地问他们做什么?,也没人回答,搜查了半晌,最后?拿走了诫堂的油灯,和日夜燃佛香的铜炉。

何容琛不?知何故,她心?里忐忑着,从日暮到?翌日,辗转反侧。直觉告诉她,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似乎正在?酝酿,或者已经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到后面,发现实在是写不完了_(:зゝ∠)_

何太后的故事算是我决定开这个文的动力之一吧。其实对这文里每个人我都很有感情的。

感谢一下霸王票的小伙伴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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