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自?古以来是兵家险要之处,虽然是北方军事重?镇,太平盛世因丝绸之路而富庶,然而到?了国势衰微时?,便逐年荒芜。
自?惠帝以后,这里的土地因常年征战早已荒废,为了谋生,有的人去当兵,有的人则冒着有去无回的风险去跑商。除了朔方、党郡几?个大的郡城,附近的县镇和村落里,几?乎一色的是老人妇孺。
白?婉仪从破败失修的屋子里走出来时?,一个妇人还跟在她身后,质朴的脸上是沟沟壑壑的皱纹:婉娘子,谢谢你的药,你是好心肠,老天?会保佑你的。
白?婉仪笑了笑没回话。他们看到?的太有限了,这些郡县绝大多数的人,见?过她恻隐的一面,就将她想成了济世之人。兴许是过的太苦,所面对的人心险恶永远是粗暴狰狞、将性命诉于刀尖,所以总一厢情愿相信美好。
她走医的途中,与这些民众熟了起来,便常听他们这样?说。
——您是好人,我们这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你让她跟你学点手艺,谋口饭吃吧……
这里穷苦的人家,女儿刚过十岁就早早嫁了。然而常年战乱,男丁渐少,出于无奈,她们只能找别的生计,下?田做力气活。
时?常遇到?有人这样?恳请,她从不拒绝。小时?候失去亲人,她也?一度有过潦倒难以为继的日子,边塞之地的困苦,哪怕只是幼年经历,也?足以刻骨铭心。若不是有韦不宣施以援手,也?没有她如今的走街串巷,摇铃行?医。
所以,不知从何时?起,她竟收了七八个女子,跟着她去军营驻地打下?手,学习捡药和简单的医理包扎,管她们一口饭吃。
兵营里医药有限,她的医队帮了不少忙。后来安定?伯在病榻上,吩咐地方的和济局,将她的医队整列入编,以女子之身领一份军饷。没仗打的时?候,与和济局的大夫一道?,向民众普及预防瘟疫的药理;边境和胡人发生小规模冲突,官兵受伤的时?候,便又辗转各个驻地卫所。
遄行?奔波,医队女子们却都前所未有的雀跃,对她们而言,能领一份军饷养活自?己,不仅仅是衣食自?足,更是得了与男子一般的尊重?。这样?扬眉吐气,是她们生平未有,甚至未曾敢想的。
由于边境民风彪悍,女子抛头露面从不是什?么被人闲话的事,一时?间,不少人兴起了让女儿到?和济局谋份差事的念头。
她们淳朴的眼睛里闪动着光彩,如穷途逢生,对白?婉仪说,谢谢娘子。
白?婉仪淡淡一笑,觉得自?己未必能当得起。
医队常在兵营里出入,有时?也?会见?到?有车夫赶着牛车,车里坐着几?个穿高腰长裙、扑着廉价香粉的女人,明?明?是盛开?的装扮,却是枯萎的木然。
盛放与凋零糅杂于一身,分外违和。而牛车无动于衷地驶入兵营,将她们送去几?个偏僻的帐子。
在并州边境这种穷地方,女人们做活养家都忙不迭,哪有穿高腰裙子的,更不提扑香粉了。车上女子的衣着装扮虽然不华丽,甚至远不如长安城的平民女子,然而在并州这里,已经算是很花俏的。
白?婉仪停住了给一个士官的包扎,目光跟随那牛车看去。若那些女人不是医队,能出入这种地方,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听到?旁边有士兵用荤话开?着那些女子的玩笑,劣质的烧酒从每个人手中轮流递过,一人喝一口,驱散伤口带来的痛楚。
他们管牛车上的女子叫做,官妓。
所谓官妓,有的是官宦人家获罪后女眷被发落至此?,也?有的是良民富户因各种原因破产所致。像并州地处边塞,已经属于流放,多数是官家获罪的女眷充了官妓。这里的勾栏院比起中原,更是惨烈,招揽的客人也?常是士兵,最粗野不堪的那种。
每当这种时?候,她心中就涌动起一股悲戚的情愫。
她的人生起起伏伏,见?过贫贱,见?过极贵,也?见?过云端之上的人深深跌入泥淖,挣扎不出。因见?过,所以无法视若无睹。
她做完手上事,站在那里长久出神。那处偏僻的帐子里有不小的动静,可隔得太远,她听不见?,大概都被风声掠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不早了,那些女子面带憔悴之色,从帐子里蹒跚出来,衣服还是完好地穿在身上,却遮不住由内而外透出的灰败。
等她们上了牛车,即将启程的时?候,白?婉仪等在那里,拦住了她们。
驾牛车的车夫认识她,兵营大夫稀缺,附近无论是卫所还是村落,都见?过她。兵营里读过几?天?书的副尉,还管她叫先生。
“白?姑娘,您有什?么事?”他态度称得上尊重?,与对牛车上的官妓截然不同。
白?婉仪的目光落在牛车里的女子们身上,她们没有看她,有的倚着车便倦极睡着了,有的人双目放空看四周,有的人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心中丝丝缕缕的低郁,生而为人,却总是无时?无刻体尝到?无能为力之感。她从身上解下?一个水壶,递了上前:“这是我自?己泡的糖水,里面加了五味子几?类药材,可以补身。”其实是方才借了厨房调制的,她们疲惫亏损,久而久之便会大病。
其他女子无动于衷。许是漠然了太久,于是挨在白?婉仪手边比较近的女子转过眼珠,眸底凉凉地倒映出水壶的影子。然后伸手接过:“谢谢。”
她在这样?的状况下?,以前的教养依旧未埋没,收到?别人好意后,不卑不亢地道?谢。
牛车远去了,她们也?没有回头。
这里是西关口的兵营,去年,萧怀瑾就是在西关外,差点杀了西魏十一王子,然而因流民军溃逃,最终功亏一篑。它与高阙塞一道?,像是螃蟹的两个螯钳,坚固地拱卫着并州驻军重?镇——朔方。
西关口共驻了三千多人,不时?有西魏、西凉的马匪来扰,每每交兵,死伤并不罕见?。白?婉仪收拾好了西关口的伤兵,便离开?兵营,回到?西关口附近的关宁县。
关宁县是西关口营地的补给之地,几?千军队在关宁驻扎不下?,才在西关口设塞。
城门半开?着,她进了县城,马蹄在年久裂缝的石板路上踏过,她牵着马回落脚的地方,转过两道?巷子,却又看到?了白?天?那个接了她糖水的女子。
她正倚着一棵树,神情平和地看着树下?两兄妹,拖着鼻涕的哥哥正带着妹妹,蹲在地上不知在玩什?么。妹妹手里捏着一只硬甲虫,哥哥则抱着那个水壶,将壶口递到?妹妹脸前,妹妹伸出舌头小心舔了一下?,被风刮皴了的脸上,绽出一个甜甜的笑,眼睛完成月牙:“甜!还要!”
糖是珍贵的东西,即便是中原富户也?不常吃,这些小孩子从小到?大兴许没尝过几?次,是以兴奋。
这让白?婉仪想起了小时?候跟随父亲,从五原郡迁到?各地,辗转行?医。说来也?奇怪,那些富裕些的人家,兄弟姐妹却没有这样?的舐犊情深。所以她从不羡慕富贵。
那女子抬起头看到?白?婉仪,片刻后想起了她,向她轻轻点头致意。举手投足,尽是斯文,没有边塞女子长久做活的粗野气,也?没有勾栏院里的妖娆庸脂。
白?婉仪细细看她,她脸上有几?处长了疥疮和痈,大概是因为身体长年接触不同的人,染了病,看上去也?瘦弱。
这就发现,她眉眼依稀有点眼熟。眼距宽,人中短,下?巴尖俏,可能因为过瘦,眼睛很大,眼神很空。
“我也?曾有过几?个哥哥,对我们姊妹很照顾。”那官妓扶着树起身,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看着这些孩子,就忍不住会想起他们。”
她走了两步,声音落在风中,似有似无地感触:“人之命运殊途,随风而堕,有坠于茵席之上,有落于粪溷之侧。总希望不要再起风,让这些孩子都能好好度过……我在胡言些什?么呢。”她自?嘲地摇摇头,离去了。
白?婉仪知道?范缜这个典故,却不觉得她是在胡说。
即便生有贵贱,可风一起,谁能保证自?己上一刻在茵席,下?一刻不是落入粪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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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瑾回长安不久,并州的行?台撤了,意味着这里将不再是边防重?心。何贵妃接了圣旨,需遵照回京。
启程的前一夜,武明?贞设了宴,她们为何贵妃送行?。
如今何家虽势盛,可想到?那日,那官妓意有所指的话,白?婉仪一直未忘。只是她与何贵妃之间,并没有劝的基础,甚至从前在宫里,是敌对的。遂那些为何家的劝言,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句:“多保重?。”
朝廷另向并州派了宣宁侯,不日便至。
三月初京中传来消息,天?子御驾亲征,督战北燕。这昭示了,晋国将重?心转移到?东部平叛和对峙北燕上。
得知消息后,拓跋乌一改先前姿态,整合了叱罗托的兵力,其后日子,并州与西魏的局势又如弦绷,生出了紧张之意。一连数日,西关口都在操练。
清明?不久后,一日黄昏,街上兀的传来敲梆子的声响,急切而尖利地回荡在街巷中,令闻者心悸,惊惧不已。
县衙的衙吏在街上疾行?,大喊道?:“胡人进了西关,大家都赶快藏好!值钱的东西能带的带上!”
胡人骚扰的事,在边塞已经是常见?,不过自?从去年西魏夺朔方城以来,还是头一次。彼时?白?婉仪正在一户人家看病,那家老人孩子躲去了地窖里,妇人抓起门后的扁担,浑身紧绷。
县城城门附近,已经肃清,站在城楼上,关宁县令牟究感到?了一阵深深的绝望。
并州撤行?台后,拓跋乌将叱罗托和十一王子的兵力也?整合起来,凑了两万人,这次没敢打高阙塞,而是从西关口偷袭。
牟究身为文官,跑到?这种贫瘠的边境之地当县令,是因为遭到?贬谪。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眼见?敌人重?兵压境的恐怖,第?一次置身于真正的战乱中。
他想起读过的史书,从汉代起,边境的郡守县令,不少都是身兼军政,被胡人闯城杀掉的并不少见?。可明?知如此?,他们也?不能弃城,只能这样?迎接死亡。
远远的,牟县令几?乎看到?了,拓跋乌的大军从天?际而来,如同遮天?蔽日的黑色洪流,让他想起了以前在煌州任官时?,经历过的一次蝗灾。
就像那时?一样?,铺天?盖地的蝗虫,如乌泱泱无边际的黑云,内藏了吞噬日月的恐怖。
牟县令一脸颓败。城门早已紧闭,可他知道?,支撑不了多久。不仅是关宁县,附近十里八乡的男子,年纪到?了十三岁就出去打仗或跑商谋生了,要么是西魏人来抢城骚扰时?,把?他们抓走当奴隶,剩下?的多是老人与孩童,还有持家干活的女人。
这样?不堪一击,让县里拿什?么来抵抗?
他正满心赴死的绝望,远处西魏军中,忽然有几?十人的马队离开?大军,向城下?疾驰而来!
牟县令怔怔看着,不多时?,马队开?到?城下?,领头的人勒马抬头,露出一张隐约相识的面孔——
步六孤宏,他的侄女婿!
此?事说来话长了。当年此?人跟着商队来中原,牟究的侄女一见?钟情,以绝食相逼,想要嫁给对方。他一时?心软,便答应了这门亲,但对外谎称她病死,将她从族籍上除名。
眼下?,这个有着姻亲关系的人,似乎在西魏军中有军衔,用不熟的中原话,在城头下?向他喊话:“叔父大人!我们大帅不愿伤及百姓,要我来同你们谈判。望叔父考虑一下?,只要开?城门,使两方免于交战!”
他这一声称呼,把?牟县令吓出一身汗。他哪儿敢同西魏人攀扯上亲戚关系?这事一旦捅出去,他可是要获罪的!
可踱来踱去,又一时?被勾起了别的念头,如果……弃城投降呢?
这想法甫一冒上来,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可随即,这念头却如藤蔓攀缠,再也?止不住。
西关大营三千多人,并州援军还在路上时?,西关口就被拓跋乌冲破。连朝廷守军都挡不住,他们县里全是妇孺,又能挡得了多久?
与其坚守到?城破,西魏人杀进来,民众死伤无数;还不如先同西魏谈条件投降,至少能保住百姓的性命!
且步六孤喊他叔父,大概也?是不给他留退路。要是被朝廷获知他与西魏军中有姻亲关系,别说官位了,恐怕性命都难保。无论是为了民众性命,还是为了自?己,向西魏归降都是别无他法。
反正朝廷自?顾不暇,陈留王还在举兵谋反,这个天?下?今天?姓萧,谁知道?明?天?姓李姓王?他又何必把?命交待在这里?史书上一腔骨气死在城乱中的太守,也?不过是被一笔带过,后人连他们名姓都不记得。所以什?么美名骂名,都不比活命重?要!
牟县令挣扎过后,就打定?了主意。叫来衙门的佐僚,说出了自?己的权衡后,二人商议,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决定?由佐僚带一队衙吏出城,同西魏人谈判。若西魏人肯答应他们的条件,便开?城投降。
他同李佐僚互相拍了拍肩膀,在城头上诀别。都知道?这一去,兴许就是生死两隔,可县里还有数千百姓,性命寄托于他们之手,重?兵压境下?,想要保全民众性命,唯有如此?。
李佐僚被绳子吊着放到?城下?,城门在他身后紧闭。他瘦长的身形被黄昏斜阳拉出长长倒影,在西魏大军的巍巍人群前,显得格外渺小。
他扬声道?:“关宁县愿考虑投降,但恳请西魏大元帅答应我们几?个条件。否则,关宁县拼上三千多人的性命,也?绝不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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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婉仪跑到?城门下?时?,正听到?了这话音飘过。西魏的大军逼近了关宁县城下?,她看见?牟县令正站在城头上,等待城外的谈判。
恐惧的气氛在县城的上空蔓延。城内的衙吏守在门口,神情紧绷,严阵以待。
城门两旁有台阶斜上城墙,由衙吏把?守着。白?婉仪掏出和济局下?发的出入兵营的腰牌,
递到?衙吏面前,以证明?军中身份,绕开?衙吏迈上了台阶。
李佐僚正扯着嗓子,与西魏人喊话,要求勿伤城中百姓,不得抢劫民众,不得奸-淫妇女等等。牟县令的手扶着城墙,指节泛白?,听到?身后一阵脚步,他警惕地回过头。
“牟大人,”白?婉仪站在他身后,想了想,从衣襟里掏出一枚翡翠簪:“此?乃御赐之物,见?物如见?天?子。我需要你听我令。”
骠国进贡的翡翠,去岁萧怀瑾命人打了两盏宫灯,又打了副簪子。她一直贴身带着,未想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牟县令作为父母官,除了上峰,鲜有人敢以如此?强势的口吻同他说话,女子更是不可能。但眼下?他没有心思去追究白?婉仪的冒犯。他目光涣散地落在那簪子上,虽说翡翠的不值钱,但这个不同,是宫里制物,上面镌刻有将作监的印记。
白?婉仪不知道?他识不识货,牟县令也?没有心情去分辨她是真是假。他只知道?,倘若不开?城投降,兴许他和城里百姓的性命,将终结在这个贫瘠的破落县城里。
他冷淡道?:“你要本官做什?么。”
白?婉仪道?:“关宁县紧依着西关口,一旦被西魏人占据,比去年高阙塞还难收回,并州局势将很被动,所以我要你紧闭城门,坚守不出,等援兵。”
牟县令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坚守不出等援兵?他冷笑道?:“并州行?台都撤了。”
安定?伯重?伤未愈,朝廷钦差回京,如今谁来主持大局?他为何要将全城几?千人的性命,押在这看不见?的未来上?
城下?已经开?始交涉开?城门的细节,有他侄女婿在,谈判一切顺利,除了步六孤宏,还有西魏的一个副将亲自?出面,答应不伤城中一人。
于是李佐僚抬头向牟县令看去,等他决断。
牟县令迎风而立,内心劈开?一片混乱的荆棘。也?罢,毕竟有这层姻亲,既然西魏人答应了条件,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白?婉仪见?状,眸色渐深,冷冷道?:“景祐九年,也?有人同你一样?,打开?朔方城门,可西魏人并未领情,反而杀了守将。如今你投降,他们也?不会买账。”
“——不可对敌人抱有什?么期待,不能将性命悬于敌人的良心上!牟究,你到?底懂不懂!”
“我不能让全城人的性命,为了守城,为了并州的局势,而陪葬。”牟县令转身眺望远方,手按在城墙上。
他当然记得头颅被挑在旗杆上游街的苏廷楷将军,可他相信,关宁县不会如此?。
且强兵之下?,他连犹豫的资格都没有。他沉声吩咐道?:“开?城——”
也?是同时?刻,他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危险迫近!
他蓦地回身,冰凉的尖刃划过他的后背,剧痛袭上,他惊怒道?:“你疯了!”
白?婉仪攥紧匕首,命令道?:“不能开?城,把?钥匙交出来!”
城墙下?,衙吏们已打开?门锁,厚重?的铁锁发出沉沉响声,两扇大门缓缓推开?。
城头上两个人都是同时?一怔,白?婉仪一匕挥向牟县令。她有些身手,牟县令难以招架,他大喝一声,猛地向她扑去:“我是为了保关宁百姓太平!”
匕首的尖刃锋芒寒光,在两人之间对峙,几?乎能感到?凉意刺骨。
城门已打开?,西魏大军冲入关宁县,无数铁蹄踏入城门。站在城头上,也?能感受到?脚下?地面晃动,是千军万马涌入。
白?婉仪往后倒退了几?步,卸去了与他对峙的力道?。牟县令一时?收不住力,惯性跟着往前倒了下?去。忽然,一声凄厉尖叫,似乎从很远的地方穿透而来,随即,城头上听到?了混乱无序的哭声——
“救命啊!”
城头上长风吹过,白?婉仪感到?浑身凉透。西魏人比她想的还要言而无信,他们在这长达数月的漫长对峙中,早就失却了对汉人的耐心,进城就开?始了杀戮!
她早警告过牟县令,不能将性命悬于敌人的良心上!
牟县令被哭喊声所震慑,手撑着地面想爬起来,白?婉仪动作极快地闪身,踩在他背心的伤口上,剧烈的痛楚让他一时?爬不起来,她对准他后脑勺,匕首快准狠地扎入!
牟县令停止了挣动,就这样?咽气。
白?婉仪踩在他背上,将匕首拔出,被溅了一脸的血和脑浆,也?分不清身上的血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她方才厮斗时?碰伤了额头,此?时?殷红的血沿着眉尾流到?了眼角,使肤色白?得刺目,分外惊心动魄。
她直起身子,脑海中才忽然飘过一个念头。
——她又杀人了。
果然如那僧人所说,一阐提人断善根,纵然她在边塞行?医济世,可生死时?刻,内心的决绝冷漠犹在。
杀人于她而言,是多么不假思索啊。牟县令为救全城百姓而开?城门,却被她临阵所杀。
可即便如此?,还是晚了一步,未能阻止他们投降,大势已去。
城里到?处是西魏人的马蹄声和刀兵声,街上鲜血四溅,一片狼藉,有孩子惊吓尖声大哭,以及民众绝望的怒骂。
白?婉仪闭了闭眼,这刺破苍穹的哭叫声,唤回了她的神智。
她想,如果牟县令不开?城门,至少此?刻关宁县还能抵挡,等到?朔方发兵来救援,所有人都可以平安度过这遭劫难。
……所以自?己是有道?理的,杀人没有错。
就这样?想着,白?婉仪在牟县令的衣服里翻找。他的衣服全被血浸透了,死得很惨。
她平静地找到?他的钥匙,钥匙上全是血,还在往下?滴。
她将钥匙揣在怀里,甚至没有擦手,一手攥着匕首,往城头下?跑去。
西魏人正在四处大开?杀戒,闯入民院里烧杀抢掠,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逃命,街上混乱不堪。
白?婉仪带着一身的血,发丝凌乱,衣衫也?扯得纷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修罗。她在满地狼藉中找到?碎了一半的锅,用匕首敲着锅底,发出“锵锵”的刺耳声,扬声喊道?:“北门被打开?了,想活命走另一道?门,我带你们逃!”
才喊了几?声,嗓子眼就火辣辣的,已经沙哑。她忽然很佩服武明?贞了,能够在千军万马中发号施令,一定?非常辛苦吧。
这样?想来,武明?贞的弟弟总是捏着嗓子,在宫里时?唱歌那么难听,莫不是在战场上喊打喊杀太久,扯破了喉咙?
白?婉仪竟然笑了,她此?刻没有什?么害怕与慌乱,杀完人后,她就找回了熟悉的镇定?感,奇异地冷静了下?来,不焦急也?不惶恐。
能救多少是多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里面用了个不恰当的成语,天方夜谭,因为这个成语和歇斯底里一样,是西方传来的,但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BUG轻拍_(:зゝ∠)_
这章前后改了三遍还是四遍的,相当于重写了一遍,真是好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