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坊的院子里种着两株丹桂,一株淡红莹然,一株橙红似火,一串串、一簇簇的桂花热闹锦簇,正是开的最迷人的时候,那股子香气,也着实令人魂牵梦萦,悠长馥郁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十里以外的人都能闻得到。
午后的阳光柔柔的洒在院子里,一阵微风拂过,朵朵桂花慢慢地飘散,有?些调皮的花瓣从窗口幽幽地飘进房间里,花香四?溢中有?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罗汉床上,商陆模迷迷糊糊的醒来,朦胧中他看了看头顶的罗帐流苏,自觉脑中混沌,便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隐约中,似乎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又不知过了多久,商陆渐渐的清醒,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雪青色的罗帐流苏。感觉到有微微的气息喷在手背上,商陆偏头,就见一袭红衣的易兰伏在他的床边,正在熟睡中,一头乌黑水润的秀发铺在她看起来好似十分疲累,白皙的脸上眼底下那两抹淡淡的青影分外明显。
眼眸中瞬间露出璀璨的光芒,接着滑过淡淡的茫然,商陆复又闭上眼睛,略略将脑海中繁杂的思绪一点一点的理顺。
风大关窗,师父进门,暗器袭来,手指一痛,然后是不支昏倒,接着就是现在这么一副情状……
师父,呵……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笑,商陆举起左手,修长的手指上边一丝伤口也无,倒是手臂上传来丝丝痛意,他掀开衣袖,带他看到胳膊上面散布着的密密麻麻的针眼后,眸中瞬间有暗光闪过。
将目光又放到熟睡的女子身上,商陆心中五味陈杂,不由得抬手拈起落在她头发上的一片桂花花瓣,然后又忍不住顺了顺她的头发。
易兰蓦地睁眼,还未彻底清醒的眼眸中带着警惕和防备,待看到商陆带笑的脸,她眼中的防备变成不敢置信,孩子气的揉了揉眼睛,易兰睫毛轻轻颤抖,而后小心翼翼的抬眸。
“商陆……”看清楚眼前的真实存在,易兰缓缓吸了一口气,声音干涩的开口。
看着她盛了期盼的双眸,商陆脑中混乱,一时伸了手去揉她的脸:“没易容?确实是师妹,你不是……吃错药了吧?怎么用这种语气叫我的名字。”
易兰的语气不应该是冷若冰霜平静无波澜的吗?所以每次他才会去挑衅嘲讽,她的语气才会变得恼羞成怒高高在上。
现在怎么会用这样轻柔中含着明显企盼的声音唤他?
走廊上将耳朵贴到门上偷听的秦正豪一个酿跄,身体撞到门板上,发出好大的一声响动,旁边端着碗粥的楚怀瑜也是目瞪口呆,愣愣的转头去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秦正豪,师公啊,这,这般毒舌,你确定陆叔对兰姨真的是心存爱慕的吗?
屋子里的易兰身子一颤,脸上变色,忽红忽白的,听到门外传来的响动后,她猛然起身羞愤拂袖,凉淡如水的道:“都说祸害遗千年,看来你果然是个长寿的。”话音刚落,人已经从窗口跃了出去。
留意着里头动静的秦正豪听着易兰离开后,粗鲁地推开雕花木门,一脸暴躁地并步走进去。
门外的楚怀瑜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这怎么跟设想的不一样啊。
难道不应该是陆叔危在旦夕,兰姨终于发现自己对他不一样的深情,于是日夜守在他的床前,陆叔醒来感动不已,两人互诉衷肠,进而喜结连理,如此她跟师公就会成为大功臣。嘿嘿,她眼热陆叔做的人-皮-面-具已经很久了,到时开口,陆叔一高兴,说不定会直接赠她三张五张的,那么最后众人皆大欢喜!
只是眼看着胜利在望了,怎么陆叔他偏偏不按剧本来啊?楚怀瑜彻底无语。
屋子里边已经传来秦正豪怒气冲天的声音,楚怀瑜忙不迭的抬脚跟进去。
“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呀,机会都已经给你创造好了,兰儿整整守了你五天四夜,你可倒好,一句话把人给气跑了。平时里见?你挺机灵的,怎么在这种事上如此的榆木脑袋呀,啊!你这个臭小子,真是气死为师了。”秦正豪显然是气急了,一脚跨在圆凳上,双手叉腰冲着商陆大喷口水。
仍旧躺在床上的商陆缓缓坐起,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盖在身上的锦被,待秦正豪说完之后,语气淡淡的开口:“师父,我?怎么会昏倒?你给我?创造了什么机会,嗯?”
秦正豪正到劲头上,闻言更是激动,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接下来就是连说带比划的将整个事情的经过细细讲述了一遍。
“哦?这么说,师父对我?用了苗疆的瞌睡虫,那我身上的这些针眼也是师傅所为了?”声音低沉,商陆指着胳膊上的针眼,一面笑得温柔,一面将手按的咔咔作响。
“哎呦喂,我?得去看看兰丫头去,说不定她此时正在哪儿暗暗垂泪呢。”秦正豪不自然的摸摸鼻子,身形如风,从窗口跳了下去。
楚怀瑜将手中的白粥端过去,放到桌子上,转头对着微笑看她的商陆说道:“陆叔叔,你先?喝点粥吧。”转身之前忍不住对他说道:“兰姨真的很紧张你,师公也很关心你呢。”
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天啦,陆叔笑的太温柔了,师公可能要倒大霉了,希望不要连带上她才好,呜呜呜……
桌子上的白粥渐渐凉透,商陆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看着手心里的那片花瓣,眼中明明灭灭,心口那处柔软的地方泛着细微的疼,绵绵密密。
他是个孤儿,从小被师父收养,带回忘忧谷中,做了他的徒弟,易兰来之前,他是谷中最小的弟子。自从第一次见到易兰,他就被躲在师父身后偷眼看他的娇俏小姑娘吸引了目光,小姑娘很漂亮,而且让他荣升成为了师兄。
师父说了,师妹很可怜,要好好爱护她。从此以后,每次和谷中的弟子们上树掏鸟,下水摸鱼,不管去哪儿,他都会带着她。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漂亮的师妹好像对那些失了兴趣,渐渐地不再跟他玩,后来她每日里习武,更是很少理会他了。
可是他喜欢易兰的眼里有?他,于是他开始跟她针锋相对,果然她又开始注意他了,对他生气时眼中的灼灼光芒让他心中欢喜。
他出谷历练,遇见?过很多的姑娘。俊俏的皮囊,高超的医术,让很多姑娘对他频频示好,可是他总会不自觉的拿她们跟易兰对比,这个比易兰柔弱,那个笑起来没有?易兰笑起来好看,这个没她苗条,那个与她相比又太瘦了……姹紫嫣红,燕瘦环肥,他没有一个喜欢的,因为她们都不是……易兰。
后来易兰出谷,他听到江湖中人对她美貌和剑术的赞扬,心中既骄傲又有些酸涩,只想把她带回忘忧谷里,不想让别人发现她的好。
收到师兄的传书后,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回谷中,心中珍之爱之的那个女子变成了他所不熟悉的冷若冰霜,让他心疼不已。他想上前去拥抱她,安慰她,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行,她眼中的隐痛和防备是那样明显,他只有用回以前的方式去对待她,羞恼也好,恶狠狠也好,对他拳打脚踢也好,只要不是像个行走的冰雪雕像那样,只要是能陪她走出那段过往,他不在乎是用什么身份,什么方式。
时光流转,他对她的那些心思,一天天清晰明了,他晓得她知道了,可是她装着不知道。心慢慢的下沉,两个人之间的那个界限,他不敢去跨越,他不想两人之间的感情连一分一毫也不剩。
岁月寂静无声,他如今三?十有?九,原来已经等了这许多年啊。
与易兰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已然成为两人之间固定的相处模式。就这样吧,他告诉自己,他愿意等,一直等到她彻底走出那段过往,忘记那个人,一直等到她眼里心里都是他的那一天。
就算等不到,等不到也没有关系,世间总有千般万般的求不得,只要他这一辈子,余生里每日能见到她。倾他所有?,护着她一辈子平安喜乐,身体长健,如此就好。
可是今日,不防师父安排了这么一出。耳边又响起小鱼儿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兰姨真的很紧张你”,他了解的,易兰眼中的情绪他不是看不懂,只是不敢置信,突然之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对待她,一时情急之下,只好用了他最熟悉的方式……
夜幕低垂。
窗外的月华流转,在窗前站立许久的商陆嘴角含笑,仿佛整个夜空都会被他眸中的喜悦点亮。广袖下的手指紧攥,他控制住想要马上去找易兰的情绪,直到此时,商陆仍然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
这晚病坊里有?人彻夜未眠,深恐这是大梦一场,醒来之后梦去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