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星满天际。
武林盟外,各大门派一众高人在精干小厮的带领下,踏进了古朴沉寂的大门里。
这些天陆陆续续而来的人为了罗刹教一事,意见相左,纷争不止,武林盟主孟良君便于今天晚上在盟主府中宴请诸位高手,共同商议除魔大计。
花长易亦在受邀之列,他?静静走在众人中间,神?态悠然,双眼目不斜视,耳中却已经闻得四方的呼吸之声,偌大的府中静谧,空荡荡的院落里看似无人把守,实际上却伏有多处暗卫,若有来侵者,怕是很难穿过这紧密戒备的重重设防。
不疾不徐地踏入宴客的正厅,孟良君微笑着走上前,同众人拱手作礼,寒暄一番,落了座,丫鬟们送上精致佳肴、茶水点心之后又识礼地退了下去。
提起桌子上的酒壶斟了一满杯,孟良君笑?意满面举杯,“孟某先满饮此杯,以迎众位英雄。”说完抬头饮下,神?色自如地向众人敬了杯酒,一双虎目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众人。
酒过三巡,孟良君面色一沉,提到罗刹教的所作所为,众人沉默片刻,开始说起如何彻底铲除魔教。
一行?人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各派所有高手由盟主带领,即刻前往西域,将?他?们一举剿灭,为江湖除恶,为门下弟子报仇......另外一派建言魔教既然主动挑衅,必然已有准备,贸然前去,怕是会中计,应当?先派人前往打探虚实之后,再作商议......
孟良君在主座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众人争辩,一直不曾出言,直到两派口舌之争越见激烈,才开口打断了他?们。
“百年前孟家祖宗亲题此匾告诫后代子孙务必要?牢记匡扶正义,从此我孟姓子孙皆也从未令人失望过,罗刹教猖獗至此,人人得而诛之。只是现在还不到时机......罗刹教这些日子在我中原行?凶的奸邪,已经如数被孟某擒拿......”
话音未落,四下便一片叫好之声。
如数擒拿?
主座上的那位威严的虎目里像是隐隐藏着一些难以窥见的心?思,又转瞬即逝。
花长易眸光一闪,面色未变同众人一道鼓掌称赞。
孟良君正气浩然地朝大家略一抱拳,接着道:“诸位若是信得过孟某,请先回各派等候,时机一到,孟某必将?协同诸位斩除魔教!还武林清明!”
斩钉截铁的激昂话语由一向沉稳的武林盟主孟良君说出来,分外鼓舞人心,座上众人一片附和之声。
“我们自是信得过盟主的......”
“好,我等这就回去,静候盟主吩咐......”
......
送走了一众武林人士,空荡荡的正厅里,回转的孟良君拿起手中盛满酒液的玉杯一饮而尽,自顾自颔首而笑?,执起酒壶又倒了一杯佳酿,悠然地看着玉杯中琥珀色的流转,似乎心?中颇为满意。
岂止满意,简直如沐春风,神?清气爽啊。
西域的罗刹教和千绝宫一直是令正道头疼的两大魔教,百年以来,正魔两道交锋不断,都想一统江湖,不过,无一人能做到......
现在的罗刹教声威更甚,西域三十六个大大小小叫得上名字的门派,被现任教主钟离妄或明或暗的手段收伏了大半,另一小半则在千绝宫的控制当中,不难想象,有朝一日若是有一方全面控制了西域,一定会慢慢渗透中原。
野心和欲望,从来都是诱人至极的饵,至高无上权利的滋味,一旦尝过,很?难放弃。孟良君比谁都想一统江湖,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此次顾辞雪相求,他?原以为只是罗刹教父子间的教主之争,没想到探子回报,千绝宫也参与了其中,两大魔教近日必有一场大战,且是生死之战。
天赐良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孟良君双手紧握,手中的玉杯瞬间碎成齑粉,鲜红的血液从手心?慢慢渗出,他?微微一笑?,忽然将手举至唇畔,伸出舌头慢慢舔净,眸子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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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白衣如江南初雪,泛着微芒,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落入耳畔,景行缓缓吐纳,双手快如闪电收回招式,额间清汗沿着惑人轮廓滴落聚集至下巴处,滑出诱人的弧度。
整天的心?法修炼让他?看上去双眸清湛有神?,若利刃之新发于硎,令人侧目。
“主子,花小姐醒了。”冷麒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
清眸微动,示意冷麒进屋,景行走到内室洗漱一番,出来时冷麒已经麻利的摆好了饭菜,随意扫了一眼,他?脚步不停的往屋外移动。
“随我先去探视。”
“哎,主子......”往嘴里丢了一块卤肉,冷麒极快地跟了上去。
轻烟袅袅,点了安神?香的房间里,花夕颜斜靠在榻上,身上披着雪色狐裘,青丝如墨披散,蜿蜒如画,苍白的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娇弱,一双秋水似的眸子牢牢盯着门口的方向。
待看到想见的那人时,美目含情,是不经意流转的绝代风华。
“轻语,扶我下来。”花夕颜侧首吩咐一旁的亲随,在她的搀扶下下床远远地朝景行曲身行?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她虽替景行挡了利刃,心?里却明白是她多此一举了,倒让自己中了剧毒,多亏他保护自己回秦州,又着人替自己解了毒。
“小姐不必多礼,该道谢的应是我,冷麒......”闪身避过她行的礼,景行嘴里说的客气,目光瞥过冷麒,后者立刻奉上手里的木盒打开。
里面放着人参补品等物,看起来俱不是凡品。
花夕颜却是面色愈加苍白,她心思玲珑,自然明白景行这举动,看似致谢,实际上也是与她划清界限的表现。
“此番小姐受我牵连,便在此多修养几日,回到锦城我自会去府上同花掌门请罪。”淡淡的语调,景行说完,略一抱拳,转身举步离开,“就此别过。”
“景公子留步,夕颜有话想对公子说。”轻柔的话语宛转轻颤,花夕颜在亲随的搀扶下勉强缓至景行几步之外的罗汉椅旁。
景行回眸,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玉容,女子清亮的眸中漾着盈盈如水的温柔情意,看起来愈发的楚楚动人。
这样的女儿情态,或明或暗泄露心思的目光,他?已经见了不少,此时自然明白了花夕颜的一番情意......隐隐的不耐浮上心?头,景行略一踌躇,移步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冷麒和花夕颜的亲随极为有眼色的悄悄退了出去。
“景公子,这点伤不用在意,家父让我探查,我怎能无功而返,你......”花夕颜望着他?的眼,似春雪般黑白分明的眸子隐含期盼。
“无碍,花掌门那里,我会解释。”景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她心?酸无比,他?什么都不知道,她却总是被他?的一言一行?牵动心绪。
抑制住心?神?,她忽而一笑?,秋波婉转动人心?弦,“你我自小相识,父亲也让我视你如亲,我唤你一声景大哥可好?你也别再小姐小姐的,叫我夕颜即可。”世家女子轻声慢语,柔软嗓音让人不忍拒绝。
景行神?色不变,看起来淡漠却有礼,“直呼闺名,有所不妥。”
“你,你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花夕颜纤细手指紧握成拳,只要面对他?,她便下意识开始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怕他?看出自己的情意,一点都不像她了,难道她要一直这样下去吗?爱不能言,求之不得!
不,不能再这样了,她有她的骄傲,花夕颜紧紧逼视着他?的冷眸,终是开言点破了她对他?的心?思,“公子,其实夕颜,只是想和你共同进退,我对公子,心?存爱慕。”
深吸一口气,花夕颜看着他?一点涟漪也没有的眼眸,心?中渐渐发凉,却仍是坚持问出了她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公子对我,可有动心?”
以前不敢问,是怕答案不是自己想听的,此刻她将?最隐秘的感情展示在了他?的面前,花夕颜垂眸,一颗心?高高吊起,不安的等待着。
“承蒙小姐厚爱,只是,”淡淡的语调似乎多了些什么,出尘如谪仙的人面上极快地闪过怀念之色,继而一字一顿的说道,“景行已有了心?悦之人,对她魂梦相系......”
他?说什么?已经有了心?......悦之人?魂梦相系?
字字如利刃,割开一道道伤口。
凄惶地抬起头,花夕颜看到他平淡无波的冰凉眼神,只觉得有说不出来的东西紧紧揪扯着她的心?脏,他?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重重深渊。眼眶干涩,有什么东西尖啸着要?涌出来,她的面上极力?保持着平静,心?底却开始袭上震惊、悲哀,痛楚......
“我会派冷麒护送你回到锦城,保重!”
玉碎般的清冷嗓音落在耳畔,像是浮在冬日湖面上的寒冰,刺骨的凉,花夕颜看着景行起身离开的背影,朱唇开开合合,喉头有什么东西哽在那里,让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木门开合,人影无踪。
花夕颜跌跌撞撞的颓然倒在床上,自嘲难堪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眸,珍珠般的泪水顺着眼角无声落下,打湿了绸面的枕头。
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喜欢上一个人,心?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花夕颜泪如雨下,脑海中不可抑的出现景行清冷淡漠的容颜,有时候明明知道牛角尖很?小,可有些人就是不受控制地忍着痛往里面钻,她自虐般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
明明早就知道结果的,不是吗?就算他?对父亲敬重,但是对她却从无逾越,和对其他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那双眼眸,看向她的时候,冰凉的没有温度,玄铁般无情......
点点滴滴,早就告诉她答案,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一时间,她只觉得肩上的伤口钝钝地痛,一直痛到心尖上,悲凄无限,撕裂般的痛意让她无声啜泣,又忍不住的渐渐转成了恸哭......
混沌迷乱中,心?底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花夕颜蜷缩着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紧紧地缩成一团。她一向知晓分寸,明知无益,就不应该再固执下去,可是,为何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厢景行回到房间,用了些饭菜,对冷麒吩咐,“明日我带着影卫先行?去西域,你领其他人送花小姐安全回到锦城。”略一停顿接着道,“带上安安。”
“是。”默默咽下口中的食物,冷麒应道。只带影卫,这跟只身上路有什么区别?看来主子是要骑马赶路了。
止不住的思念总会如期蔓延,景行摸了摸袖中的玉色荷包,面容舒展。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和鱼儿分别已经整整三百九十一天了,快马到西墨,大概二十多天能到。
来不及陪她守岁了,只是,见面之后,小丫头如果高兴得忘了形,会跳上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吧?
想到这里,景行忍不住微笑,眸中泛起了清辉,惑人心神?。
冷麒在一旁看的微微怔忪,呆了几息之后他差点跳起来,我的天,主子啊,你可千万别对着外人这样笑,尤其是在那些大姑娘小娘子面前,只怕会让人升起“金屋藏娇”的心?思来。
胸中的爱念愈发激狂,景行放下手中的碗筷......
片刻后,漫天星辉照耀之下,高挑男子牵着白色骏马离开客栈,一跃而上,无须鞭策,骏马便开始迅捷奔驰,转瞬已经将客栈抛至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