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炮竹声声,又是一年春来到。
西墨虽是大城,过年这几日却难得没有宵禁,过了正月初五,是最为热闹的时候,大街小巷披红挂绿,家家张灯结彩,尤其是到了晚上,花灯如昼,热闹不休。和家人团圆了几日的商人小贩们开张摆摊,街上吃喝玩乐俱全,令人眼花缭乱。
楚怀瑜和杜仲杜若走在街上,满眼好奇兴奋,去年过节之时她和师公在一个小镇上,照顾玄远,为他去蛊,不曾领略西域的风情,今年有兄妹两人陪着,每到一处热闹的地方,听着他?们的讲解,一张小脸流光溢彩的。
兴致勃勃地猜了会字谜,得了彩头后,她随手给了哭闹不休的小娃娃,又拖着两人兴冲冲地钻到举着火把的舞者中间,热热闹闹跟着扭腰摆胯、挥动手脚跳了会“辟邪舞”,干巴巴的动作,惹得围观的群众笑?声不止,她却恍若未觉,直到兄妹俩面上再撑不住,拖了她转到另一条街上......
这条街上多是卖小吃美食的,正中楚怀瑜下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卤香十足的牛羊肉、熏马肠......还有?各种口味的果脯蜜饯、冷糕点心......
楚怀瑜吃得满嘴油光、直呼过瘾!
杜若咀嚼着被她塞到手里的零嘴,时不时担心地看一眼她平坦的小腹,姑娘这么个吃法,当真能装得下,难道不会腹胀?
街尾处横着一个杂耍班子,周遭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男女老少。
街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时不时发出惊叹吸气的声音,听得人心痒痒。
楚怀瑜一看黑压压的人头,便远远的站着,踮着脚望了一阵,什么也看不到,目光一转,看到矮墙上一溜儿的孩童,她干脆跳上去,和他?们站到了一起。
哦,原来耍的走索、顶杆、胸口碎大石的把戏呀!
忽然想到那一年她和楚承烨景行三人在苏州城里的热闹,不可避免的又忆起和家人一起过年的场景,看看周围的人影绰绰,一时间觉得索然无味,就连嘴里的食物也变得不那么香甜可口了,看了看手里的吃食,楚怀瑜叹了口气,放到唇边咬了几口囫囵解决掉。
“小若、阿仲,我想回去了。”楚怀瑜跳下来,轻轻眨眼,“你们再多耍会儿吧。”
杜仲杜若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变了颜色?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她,如今姑娘要离开了,他?们自然是要跟着的......
天气仍是寒凉不已,几人回到医馆,楚怀瑜却不愿回到屋子?里,看了看苗圃里她那些宝贝至极的花花草草后,慢慢挪到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倚到铺垫着白虎皮的摇椅上。
素手轻抚,楚怀瑜面上露出怀念之色,这虎皮是玄远送来的,他?最喜欢倚在上面小憩。
自他生辰过后,两人至今未曾见面。
骗子?,楚怀瑜愤愤地揪下几根皮毛,说话不算数,明明说过要陪她守岁的,她满心欢喜地准备了许久,就等他?了,没想到只等来一纸书信!
摇椅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冷冷的香气中带着微微的清苦,玄远说那是伽蓝香的味道。闭上眼,仿佛能看到他唇角的坏笑。
不自觉露出微笑?,楚怀瑜蹭了蹭柔软的皮毛,他?不在身边,原来她是这样的思念他......
杜仲端着棋盘扑克走进亭子的时候,便看到少女在亭心摇椅上已经沉沉睡去,纤细的娇躯婴儿般微微蜷缩,冰肌玉骨唇如花瓣,清弱的娇颜上睡梦中眉间犹自紧蹙,让人忍不住想上前轻轻拥住她,抚平眉间烦忧。
平端着手中的东西放到石桌上,杜仲转身看了眼娇颜,步步靠近,弯腰捡起被她蹬到地上的薄毯轻缓覆上娇躯。佳人浑然不觉,动也未动,素手斜枕在粉腮下仍旧睡得安然。
鼻端隐隐有?香气袭人,抬眼入目是的是如墨青丝散乱,仿似画境般旖旎到心神摇曳的情致,杜仲面无表情目视她良久,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落入耳畔,他?收回视线,倚靠在亭柱上。
笑?嘻嘻朝杜若努了努嘴,喏,要我们陪她下棋玩牌,自己却睡着了。
放下手中热烫的茶壶,杜若目光闪了闪,上前踢了踢椅子?,虽然天朗无风,但是大冷天的怎么能睡在亭子?里!
摇椅开始晃晃悠悠,水眸慢慢睁开,朦胧的目光带着初醒的迷茫,鼻尖嗅到杏仁茶的香味,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
白嫩的脸偏了偏,看到没甚表情的杜若后,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腆着脸朝她讨好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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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在亭子?里玩起了斗地主,许是今天运气好,楚怀瑜把把都赢,脸上干干净净的,反观杜仲和杜若,两人面上或多或少都贴上了纸条,尤其是杜若,额头,脸颊,鼻尖,下巴处贴得满满,一张小脸上再没有空余的地方。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小若,你快去洗洗脸。”
“不行,决战到天亮!”
“噗嗤”,楚怀瑜喷笑出声,没想到小若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模样,对斗地主这么热衷。
决战到天亮!
哈哈哈,以前经常是她输的满地找牙,拉着两个人不让他们走,没想到今天风水轮流转,这句话反过来变成别人对她说。
亭子里“厮杀激烈”,你退我攻,你攻我守……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夜幕将至,檐下的风铃忽然无风自动。
杜仲面上的笑?意微僵,和杜若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屋檐上数人腾挪闪避的脚步声细小轻微,渐渐接近,背后乍然掠起丝丝凛冽的寒意。
好重的杀气!
一把抹去脸上的贴条,杜若反应极快地搂着楚怀瑜翻出亭外,避开了直逼而来杀机四溢的一剑。
“千绝宫!”雪亮的剑芒追袭不止,杜仲纵身连跃腾挪闪躲,拉开了与突袭者的距离。
数二十道身着灰绿色衣衫的身影分列院子四周,执剑相向,全身紧绷杀气重重,紫色的束腰分外显眼。
宫中色使的亲卫,如何会来到这里,发生了何事?又是谁......走露了消息?杜仲变了脸色,眼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
人影绰绰,藏于袖中的暗箭射出,金石交鸣,刺过来的长剑直直荡开。
饱满的真气提起,运走于全身,他?空出一只手运劲点在来人颈项处,扑上来的人似被断了脖子?,无力地滑倒在地上。
墨云漫天,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
来者不善,全都是冲着院子里看似纤细柔弱的少女来的。
楚怀瑜什么也来不及问,虎视眈眈涌上来的杀手让她弹出了腕上的长剑。
杜若挡在楚怀瑜一侧,清秀的脸上溅满了鲜血,黑漆漆的眸子冰凉无情,手中一把弯刀又狠又快地割下敌手的首级。
无意中一瞥,脸色煞白,身边亲近的人突然之间变得陌生,楚怀瑜无暇去想为什么他?们会有?如此的......身手,真正面对着死亡,只有不停战斗。
她是大夫,对骨骼和经脉的位置非常清楚,雪色剑芒划过天际,狠狠刺向对手的环跳穴。
挥动着手中的惊鸿,楚怀瑜咬唇出血,不是仁慈良善,她只是还做不到......收割人命。
数把利刃射向楚怀瑜,她旋身躲避,腰间的痛意袭来,脚下一软,冷汗涔涔渗出,楚怀瑜咬紧牙关,将一声痛呼咽下,探腕摸到一把银针,对着侧方攻击的数人反手掷出。
静静地望着眼下的局面,杜仲忽然翻腕拨出腿上的双剑,自屋顶下飞身而下,剑气纵横如电,围在楚怀瑜周边的袭击者纷纷倒地,扬起漫天的血雨,挡在她的身前。
又是一波绿衣人翻跃进腥味逼得人透不过气的院子里,杜仲迎身而上,动作矫健迅捷,行云流水般的杀招,利落狠辣得不带半分冗余。
腰间的疼痛不可抑,鲜红的血液变得暗红,有?毒,楚怀瑜往口中塞了一颗解毒丹,脸色如霜。
剑剑精准犀利,杜仲瞥一眼倒下的人,把握得恰到好处的力道让他们只是暂时昏迷过去,性命无碍!
入眼刀光乱舞,几乎看不清动作。三人应付得渐渐吃力起来,杜若一柄弯刀连连杀戮,眼中看到楚怀瑜腰间的血色,她避开眼前锋芒,朝杜仲大喊,“带上姑娘,走!”
实在被围得太密,杜若滞在了人群中,看着另一边的情状,心一横,素手一扬,一阵浓烟滚滚。
目光一闪,杜仲揽住楚怀瑜的腰趁乱而走,离开尸骸狼藉的小院,她没有?丝毫的力气反顾,耳际闻得撕心裂肺的狂咳和兵刃相撞的声响,目光模糊起来。
小若......
翻身上马,杜仲屏住呼吸,抱着楚怀瑜驶出医馆,厮杀声渐渐被抛在了身后,追上来的零星数人被他用暗器一一解决。
不知奔了多久,眼前出现密林,云遮漫天,不多时,竟飘起雪来,清甜的香气和浓重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在鼻端萦绕不去。
身前的重量很轻,一动不动,几乎不觉,杜仲心中一惊,拉住缰绳,低头看向双眸紧闭的楚怀瑜,她的脸很白,印着深深齿痕的唇畔呵出小团小团蒙蒙的白雾,细碎的雪粒落在她长睫墨发,宛如一尊染了尘埃的玉人。
轻舒一口气,还活着......
杜仲看向她的腰间,带毒的血已经干涸成紫黑色,用短剑挑开衣衫,伤口青紫不堪,往外渗着鲜红的血珠,毒已经解了,只是......
略一犹豫,杜仲摸出一块帕子?团成团塞到她的口中,空着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柄细短的玄铁小刀,极快地刮下腐肉。
昏迷中不可抑制的发抖,口齿不清地痛哼几声,湿润氤氲的眸子攸的睁开,茫然无焦点,杜仲手下动作不停,口中轻道,“忍一忍......”
包扎好,楚怀瑜已经再度陷入昏迷中。
枯枝断裂的声音自身后轻响,杜仲本能地抄起别在腰间的双剑,看到来人后,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