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沐兰节。
天朗气清,风轻云淡,是个好日子。
神影门邀请了众多声名?显赫的宾客,宴开数千席,以?前?所未见的规模送嫁门主之女陆珺瑶。
吹吹打打的鼓乐好不热闹,无数贺客汇聚一堂,北方武林几乎为之一空,纷纷来赴这?场空前?的盛宴。各巷观看的百姓们拥塞数街之远,咋舌赞叹于新娘子堆积如山的妆奁和奢华庞大的仪仗。
泰阙堂里,陆珺瑶身?穿繁复华美的大红色曳地嫁衣,头上戴着缀苏串珠的凤冠,流光溢彩的珠络下,精心描画过的秀美脸庞透着绯红,英气中荡漾着柔情?,露出了一些女儿?家的羞涩。
陆人杰被云溪搀扶着坐到椅子上,广袖宽袍的朱红色衣衫套在清瘦的老爷子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陆珺瑶浅浅红了眼眶,一声哽咽的“爷爷”出口,再说不出其他的话,脚下一软,便跪在了红毯上。站在她旁边同样一身?红色衣衫的花无缺,也?“咚”的一声直直跪了下去,携着她朝老爷子磕了三个响头。
外面锣鼓声震天,越发?显得屋子里的气氛静滞,楚怀瑜将手中的茶盏递到一双新人手里,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抹眼睛。
“爷爷,请喝茶!”
“爷爷,请喝茶!”
陆人杰看着座下跪着的孙女,心头一阵恍惚,她的明眸含一汪清泪,这?即将嫁为人妇的小丫头啊,他还能记起她刚刚出生?时的模样,像一只皱巴巴的小猴子,又瘦又小,儿?子将她递到自己怀里的时候,他僵硬着一双手臂,几乎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正在哇哇大哭的心肝宝贝......
一转眼,她已经?长大到可以?嫁人,而他,也?老了,这?幅身?子骨是越发?不中用了,今日喝下这?杯茶,孙女出了门子去锦城成亲,这?泰阙堂可就要冷清喽!虽然早已说好,成亲之后他们在洛阳居住,但是这?一来一回,最少?也?得两个多月,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师父?”一对新人高举着茶杯敬茶,而老爷子双目放空,竟是发?起呆来,眼看出门的时辰就要到了,云溪忍不住出声提醒。
“嗯?哦……”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陆人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对花无缺也?是难得的笑脸,喝完茶后,苍老干枯的手拍了拍陆珺瑶的肩膀后微喟,“珺瑶,你要嫁人了……”想要说的话有很多,到了嘴边却又一一咽了回去,最后只剩一句“每日要勤练鞭法,别荒废了武艺!”,惹笑了堂中众人。
八匹骏马共牵的精致车辇停在大门外,陆英亲自扶了女儿?上去,英武的面上一片怅然不舍之色。
“爹,院子赶快收拾妥当啊,您就等着女儿?回来吧!”等到成亲回来,那院子里住的可就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了。
空气忽然一阵寂静,众人齐齐转头,去看隐身?于车辇内不见真容的新娘子,这?,这?神影门莫不是要将花家公子当成上门女婿,啧啧……先不说花间派,就是身?为当事人的花公子怕是也?不能同意吧?
众人屏气凝神的等着花无缺大振雄风,不想意气风发?的他翻身?上马,随在车辇边侧,对着陆英一抱拳,朗声道,“珺瑶说得对,岳父大人,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相当的......妇唱夫随!
信誓旦旦的保证传到外边吃席的众人耳朵里,换来一片调侃的笑声。他不以?为意,珺瑶愿意嫁给他,便是把?什么都托付于他了,他只想对她好。像她这?般的女子似展翼九霄的鸿鹄,生?来就属于天际,洛阳便是她能自由翱翔的天地。
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不会?如时下多数男子一般,圈着她在自己的地界。她愿意去哪儿?,他都随着她,有她的地方便是吾心安处,仅此而已。
“对得好!”赞赏得笑了几声,楚承烨摸着下巴,心情?极佳地斜倚着骏马,胳膊推了推旁边身?形如剑的景行。
“师兄,这?次去了锦城,我?要办一件大事,到时候你也?得帮我?好好把?把?关!”最好是能一举成功,拐到优秀的青年才俊,入赘忘忧谷,鱼儿?终身?可依,他这?心头大石才能放下啊。
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景行漫不经?心的应了声,一双清冷的凤眸看到躲着他视线的楚怀瑜后,瞬间幽深如海,薄唇轻抿,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片熙熙攘攘中,庞大的车队缓缓而行,陆氏兄弟将送嫁妹妹至锦城,笑意盈盈的花无缺始终策马行在楚怀瑜坐的车辇旁边,心情?极佳。
和风细细,鸟语娇怯,花香满路,古天参树凝翠深,浅黛娇红竞芳华,从洛阳到锦城风景正是极美的时候,送嫁的队伍速度极慢,一路上赏花观景,很是悠然。
足足用了两倍的时间,等到行至锦城的时候,距离成亲的良辰吉日还剩六天,一行人在花掌门的安排下入住了花家的别业。
既入锦城,一切均由花家操办,花无缺随着父兄回到花间派,开始忙忙碌碌得筹备起即将来临的婚事,花家小姐花夕颜则留在别院招呼众人。
休整了一日,车马行动的疲劳顿时消除了不少?,用过早膳,侍女丫鬟全被打发?了出去,楚怀瑜留在陆珺瑶居住的琴瑟阁里,门被牢牢锁上,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两人悄悄摸摸的上了床,放下了红色捻着金银丝线缎绒的床帐。
“啊!”忽然里面传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不多时,窗幔跌摇,嗯嗯啊啊的娇呼不绝于耳,间夹着嘿嘿哈哈的怪笑,一时又像是猫儿?得了鱼一样满足的轻舒短叹,让人不由得想入非非。
门外刚要敲门的一只手忽然顿住,拾掇得光鲜亮丽,整装待发?准备先叫上自家妹子,然后去花间派的楚承烨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小心肝一抖,下意识地做出了躲避的举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已经?躬身?藏在窗前?开始听墙角了,一双眼睛亮的吓人,耳朵更是竖得笔直。
“鱼儿?,这?个这?么大,你喜不喜欢?”
“看着倒好,不过我?更喜欢大小适中的,这?个好像放不进来啊......”
“啪”一声细微的声响过后,是陆珺瑶笑得不怀好意的声音,“用些力气,这?不就进去了吗?”
“珺瑶姐姐,要坏了!”倒吸一口凉气,楚怀瑜轻唤的吴侬软语让人的骨头都酥了。
好家伙,鱼儿?和珺瑶姐关起门来在干嘛?
深藏于体内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一时间,楚承烨忘记景行还在外院等着,也?忘记自己来此地的目的是什么了,他蹑手蹑脚地趴在窗上,抖着手指头放到嘴边,抹了点口水,然后小心翼翼的涂在轻薄白纱糊就的窗格上,捅出一个破洞,急不可耐地将脑袋凑了过去。
红影摇曳的窗幔,不住摇晃的床架,让楚承烨一张脸青了又紫,紫了又红,红了又白,这?两个人大白天的竟然放下了床帐,难道是在行那见不得人之事?房内传出来的声音让他的呼吸一窒,恨不得上前?一把?掀开阻挡了他视线的碍事床帐,好将里边发?生?的事情?看个清楚明白。
“哎呀,珺瑶姐姐,你轻点啊......”娇娇柔柔的嗓音软软糯糯的,没?有一点震慑力,倒好似在撒娇。
“嘿嘿嘿,我?注意,我?注意啊......”扭扭捏捏的声音里透出些许不好意思的味道。
忍不住了!一个是他单纯如白纸的至亲,一个是胜似亲姐的新嫁娘,不能!他不能眼睁睁得看着她们误入歧途。
“Duang”一脚踹开紧紧闭合的木门,巨大的声响过后,寸寸分裂的木屑飞溅着爆破开来,四散磕撞,一瞬间的安静过后,跌宕摇动的床架晃得越来越重,极力压制的声响刺耳无比,楚承烨刻意放重了脚步,视死?如归一般向前?,慢慢靠近。
终于,从床帐中露出一张毛茸茸的小脑袋,玉白无暇的小脸上还泛着胭脂色,波光潋滟的水眸见到他后紧张之色尽除,朝里面喊了一声,“没?事儿?,是阿沉!”
什么没?事!很有事!以?为我?会?被你们糊弄过去吗?以?为我?会?毫不计较吗?以?为我?会?装作不知?道吗?
“鱼儿?,你和珺瑶姐……”质问的话咽回肚子里,光滑流金的幔帐被掀开,露出里面满床光彩夺目的宝物,和趴在中间正在整理的陆珺瑶来,看见楚承烨,她笑眯眯地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原来是阿沉啊,吓我?一跳。阿沉,过来,姐姐送你几件宝贝。”
咳......一瞬间涨红了脸,楚承烨眨了眨眼,原来两个人在整理东西啊,看来是他误会?了。都怪鱼儿?,每年让千草给她淘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本,还故作神秘宝贝似的藏在鲁班柜里,鱼儿?走了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偷看......唔,是想更了解一下妹妹的喜好,所以?开了鲁班柜,谁知?像是打开了另个人间的大门,里面各种?的奇妙玄幻让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所以?遇到今日这?种?情?况,他一下带入了话本里写的那些故事,难免想得有些多......是他冲动了!
“看,珺瑶姐姐送我?的避尘珠和鲛纱避光袋,哈哈,超喜欢!这?些宝贝都是花无缺给姐姐的嫁妆呢。”小姑娘仰着下巴,献宝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圆滚滚的物什来。
价值连城的珠子被陆珺瑶粗鲁地硬塞进有市无价的避光袋里,对一件件宝贝半点温柔之色都无的姐姐,可把?楚怀瑜惊得够呛。
随手打开雕花漆匣,七八颗大小一致的夜明珠嵌在锦帛中放出璀璨光华,照亮了满床林林总总的奇珍异宝,猛一眼看过去,真是能灼伤人的眼球。
嗯,楚承烨略略瞟了一眼,暗暗点头,无缺公子大手笔,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陆珺瑶拖着他的袖子往床边走去,他爽朗地笑了笑,“珺瑶姐,既然是未来姐夫送你的东西,我?们还是不拿的……”好。
“送了我?的就是我?的,我?自然有权做主,怎么?阿沉是对这?些东西看不上眼吗?”
“不是.……”
“楚承烨,你发?什么疯?”
楚怀瑜两眼发?直,葱白的细指颤巍巍指着被破坏得没?眼看的一片残藉,抖着嗓子发?问。
哦,是那扇木门啊,嗯,假如还能被称之为门的话……摸了摸鼻子,楚承烨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两步,那不是他一急之下,下脚失了分寸吗!谁让他偏偏在那个时候来了这?儿?!糟糕,忘了师兄……
“鱼儿?,快跟我?走!”将瞪着他的楚怀瑜夹在腋下,楚承烨慌忙之下,胡乱同陆珺瑶道了别,接着迅如闪电般消失在凉风习习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