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雪山之巅,罗刹教隐在其间,山上终年积雪,这里却四季如春,天地造化灵秀。站在观景台上,裹着厚重斗篷的楚怀瑜坐在美人榻上仰着脸,初升的太阳照在人的脸上暖融融的,美人如玉,只是太过纤薄......
“玄远,你说得对,在这里看到的日出,真是有种别样的美!”娇弱的眉眼间浮现出几丝恍惚,她闭上眼,身子后仰,倚在钟离妄的身上,轻轻笑了笑,“谢谢你陪我,我好喜欢。”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钟离妄身形一顿,微微皱了皱眉,顷刻间又松开,露出一个倾倒众生?的笑容,“谢什么,去年就说定了的,你喜欢就好!”
他低头,看见她闭着眼睛娇憨蹭着他的模样,忽然怔住。记忆中,每一次见面,他最喜欢的就是抱着她坐在自己膝上,亲密过后看她软着身子蜷成团儿,小动物一样蹭着他嘀嘀咕咕说着日常琐碎......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会让一个人靠自己如此近呢?明明最不耐烦别人啰嗦一些无意义的事......
眼神难得迷离,他知道,怀里的这个女子已经答应用心头血解他的情蛊,也许她会死,可那又如何?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的情蛊因她而种,若不解开,早晚有一天,他会丢了性命。现在她舍命救他,他心中虽有波澜,却绝不会阻止。
从深夜等到白天,来陪她看这一次日出,任由她靠近,拉着自己躺在榻上,甚至动手动脚,已经是他对她最后的妥协。
只今天一天,他对自己说,今天她可以放肆......
仿佛是听到钟离妄心里的声音,楚怀瑜忽然翻身,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定定的看了他片刻,“闭上眼睛!”
那声音哑得可怕,泼墨一般的幽深眸子眨了眨,钟离妄闭上眼睛,乖乖道:“好。”
伸出软绵的左手,罩住他的眼,杏眸里的哀伤溢了出来。
不是这样的,他看着她,不是这种看似多情,实则冷漠的眼神,以前不是这样的......咽下冲上来的苦涩,楚怀瑜咬着嘴唇,拼命压抑着情绪。
大概陷进爱恋中的女子都有一颗敏感的心,这次见面,他比以前更俊美,笑得也更好看了,可是她怎么看怎么找,也寻不到以前他看着她时,眼神里满满当当的情意了。
纤细的指尖在他脸上游移,一点一点刻画描摹,黑暗中感官被放大,他能感觉到她肌肤的冰凉,微微的颤抖,留恋还?有不舍......
温软的嘴唇代替指尖凑了上来,轻柔的吻落在他额间、眉峰、鼻尖、脸颊,最后贴上他的唇,密密地啄了一下?又一下?......
薄唇轻启,还?未言语,有咸涩的泪水大颗大颗砸了下?来,他想拨开蒙在眼睛上的柔荑,手?却不听使唤。眼皮很重,意识模糊着远离,最后他听见她哽咽的声音,透着绝望的苍凉,“玄远,以后要好好的,不要忘记,有人爱你......重逾性命。”
纤长的睫毛如同扇子刮过手?心,痒到心里拉扯了伤口,直到他的眼睛阖上,楚怀瑜才颤抖着拿开手?。
钟离妄闭上眼睛的模样看上去少了几分薄魅,多了些许俊朗,浓长的眉毛斜飞入鬓,带着锋利,眉间红痣一点,宛如朱砂鲜艳欲滴,阖上的眼皮遮住了像是饱蘸墨水的幽深眼眸,他的鼻梁高挺,隽秀笔直,好看的薄唇微微抿着,带着点孩子气。
楚怀瑜点了点他的唇角,不是说薄唇代表薄情吗?杏眸中蓄了满眶泪,看着他模糊沉静的睡颜她心痛如绞!
为了救至亲之人练功,为了我又种下?情蛊,玄远,让你为难了吧?
蛊毒残卷中有记载的各种情蛊,师公说过,寻常情蛊有子蛊和母蛊,须得两人齐种,这样一方若是死去,另一人也绝不会独活,可谓同生?共死。而有一种特殊的不分子母的情蛊却是不同,这蛊是百年前一名苗人阿婆给自己女儿的,为了让她女儿的情郎对她女儿从一而终,她专门研制出这蛊来。
蛊虫吸食女子血气,种入男子体内,如此那男子终生?只能碰她一人,而且离她时日不可过长,否则会日渐衰亡,更有甚者,女子一旦受伤,男子感同身受,同理,女子一旦死去,男子也立刻身亡......而女子则不受男子的任何影响......
玄远正是中了这种蛊......
想到此处,楚怀瑜苦涩闭上双目,两行清泪无声落下。那天晚上你流血吐血的样子真的吓到我了,黄泉大哥说的话是真的,经脉逆流,走火入魔,之后......我无法想象,这世间若是没有你,该是怎样?
各路神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从小到大受到的苦楚还?不够多吗?不要再?让他受到伤害了好不好?若还有什么,我愿意代他承受!
环住钟离妄的劲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冷香扑鼻,心脏伴随着阵阵剧痛的跳跃,她终于不再?克制,抱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玄远,玄远,你可知道,我宁愿你对我寡情无意,只要你健健康康......
观景台后面不远处的大殿里,黄泉立在三楼回廊,正静静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黄泉吐了口浊气,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调笑的声音。
“准备好了。”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来人是什么形状,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累死老子了!”碧落酡红着脸,靠坐在廊柱上,左腿往前一曲,身上穿着的绯色锦袍便更加松垮,露出大片肌理分明的蜜色胸膛,上面汗水涔涔。
眸光一转,他看向观景台啧啧出声,“没想到这小丫头对咱们教?主还真是情深不渝哪,哎,黄泉,这么个可人儿让咱们事后送她去西墨,你说教主怎么想的?”
“教?主的命令你我遵从就是!”紧绷着面颊,深沉的虎目看不出一丝情绪。
古板!撇了撇嘴,碧落也不管他,仍然自顾自道,“哎呀,你看,总归教?主要娶妻生?子的,奈何是没戏了,其他人更不用说,我看啊,也只有她能近了教?主的身喽!”
“你忘了她什么身份?”
“呃......也是!”
忘忧谷是当今武林中开山最久远的门派,既不为邪,也不是正,跳出两道之外,经历数百年江湖更迭而不倒,着实是个可怕的存在。
“这忘忧谷最是护短儿,小丫头又是谷主的女儿,”拧起了眉毛,碧落目光放空,面上渐渐露出奇异的跃跃欲试,“取了心头血不死今后也是个半死不活,看来咱们罗刹教注定要对上忘忧谷......”那些名门大派,全部有他们的人渗透进去,只有忘忧谷是个例外,教?主喜欢兵不血刃问鼎中原,他却更喜欢正面的厮杀较量,那个小丫头......
还?是死了的好!想来,忘忧谷定会让他酣畅淋漓斗个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想到乐处,碧落放声大笑,狂放的笑声中泄露了一丝杀气。
“碧落,我奉劝你不要自作主张,教?主的命令没有人可以违逆,你也不行!否则,我第一个杀了你!”黄泉转身,看着他的目光冷寒如刀锋,快且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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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蒸腾的木桶里飘着满满的珍贵药材,钟离妄坐在其中,只露出肩膀和脑袋,俊脸被蒸的艳丽非常。清汗如滚珠,泛着细碎的微光,打湿了他覆在额前的碎发,隔着朦胧的水雾,那张慵懒的容颜精致如画,墨发如泼,格外诱人。
难得的景致却没人欣赏,碧落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把扇子,不停的添火加柴扇风,黄泉端了碗药搅着勺子,生?疏僵硬地喂钟离妄喝完,擦抹一把头上的汗。
将针具都消毒完毕,楚怀瑜看了眼漏刻,眼角飞快地朝木桶瞥了一眼,轻声唤道,“黄大哥,时辰到了,把玄远放到床上去吧。”
说完,伸出扎破的食指凑到玉盒里,戳了戳盒子里那条懒洋洋的虫子。
圆滚滚的冰蚕动了动脑袋,蠕动着身体慢慢抬头,对着沁红的血珠子舔了上去。
喂冰蚕食了血,楚怀瑜搓了搓指头,碾掉微微的刺痛感,然后心念一动,放置在空间里的白玉暖瓶滑落手心。
里面温着的是她的心头血,情蛊难解,她却正好知道解法。其实早在黄泉求她之前血就已经取出来了,她怎么会让他陷入险境呢?哪怕是一点点的可能......
那边黄泉将钟离妄放在床榻,掌心朝外贴上他背后大穴。楚怀瑜来到床边坐下?,拿起叠得方正的棉布,缓缓替他擦掉脸上的汗珠,咬了咬牙,将手?中的玉瓶递给跟过来的碧落,“一会儿我刺破他的手?腕,你将里面的血慢慢滴到他的伤口里,一定要慢。”
向来吊儿郎当的人此刻严肃非常,碧落点点头。
“黄大哥,等我金针一停,你马上为他推宫过血,尽力将蛊虫逼出他的心肺。”她又殷殷嘱咐黄泉。
“姑娘放心,事关教主安危,我定然不会出差错的。”
点了点头,她并指搭上钟离妄的脉搏,又贴在他的胸口听了听。
血气流窜,心跳絮乱,看来蛊虫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了。
不再?多话,楚怀瑜打开针卷,深吸一口气,提起内力抱元守一,执起金针飞快地刺在他眉心、左右太阳穴以及人中四处大穴上。
碧落凝神去看,只见那双素白的手?上下?翻飞,快得不可思议。金光闪烁,长针被灌注了内力,疾风骤雨般尽往钟离妄胸前穴位刺去......
那手越来越快,只能看见白影金光飘忽来去,楚怀瑜的脸也越来越苍白,一行细细的鲜血从她的唇角溢出,心口闷痛无比,她咬着牙,怕泄了气不敢发出丁点声息,强忍着痛行完针,低哼一声“黄大哥”,便满头大汗地倒在碧落身上。
黄泉一凛,集中精神调动内力。
松了口气,楚怀瑜摸索着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拔开塞子想要吃药手却一抖,连瓶带药全部往床下?落,碧落眼疾手快接住一粒褐色的药丸送进她嘴里。
不过片刻,钟离妄布满金针的胸膛上,一点斑驳凸起又凹下去,再?凸起,如此反复。
恢复了些许气力,楚怀瑜捏住手术刀,在他手?腕上割出一道伤口,然后拿过床边装着冰蚕的玉盒,轻轻开了个缝。
腥甜的血滴滴答答落进狰狞的腕间,顺着经脉流到钟离妄的身体里,情蛊被她的血所引,活了起来,在他的骨肉间一点一点游走。
屏气凝声,碧落瞪大了眼一眨不眨,目不转睛看着那条血红色的虫子从腕间伤口处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吸食血液,慢慢地整个身子都暴露出来。
霎时间,一道雪色银光从楚怀瑜手?中迸射出来,跃到钟离妄的手?腕上,冲着情蛊咬了下?去......
“成了!”
红色的蛊虫被冰蚕一口吞下?,碧落惊喜出声。
情蛊终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