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苍穹挤压着乌沉的云层,最后一丝光忽然被暗沉的天色吞噬,烈烈风中,景行披着一身冰凉寒气出现,定定地站在楚怀瑜面前看着她,眸若静水。
她的身形更加消瘦,莹润光洁的皮肤变成惨白得像纸一样的颜色,缩着身子泪水流得那样凶,却执拗的不肯发出半点声音,整个人都被绝望的气息笼盖,倔强又脆弱。
景行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子,修长的带了薄茧的右手缓缓伸出,覆上她犹如削成?的肩头,轻轻拍抚着,熨帖她的颤抖。在她陡然僵住,不敢动作时,将?她指节泛白的手指一根根地从脸上分开,揉在自己的掌心里。
轻柔干燥的触感,熟悉的苏合香气昭示了来人的身份,楚怀瑜脑海一片空白,差点栽倒,却不肯抬头,无力的身子顺着他的力道向前,一言不发地靠在坚实的臂膀上。
“没事了,鱼儿......”景行将?她虚抱在怀里,像小时候后她哄他一般,一下一下试探地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喟叹,“没事了,景哥哥在这儿......”
剧烈一颤,汹涌的情绪牵扯心口的痛,苍白的唇瓣咬出深刻的痕迹,她勉强稳住身形,几乎把全身的重量压了过去。
这些天来,她苦苦坚持压抑,在人前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痛苦咬牙支撑,因为她不敢,她害怕就算她死掉,玄远的眼神里也不会再有心疼不舍,她甚至不敢表露出难忍眷恋,因为结果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我好痛......”他的抚慰让悲伤更加不能自已,铺天盖地疯狂席卷,淹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只能像只受伤的奶猫一样轻喘着哼哼,“痛......”
不着痕迹搭在楚怀瑜脉上的两指轻轻打着颤,景行咬牙,眼皮轻轻合上,遮住眸子里的风暴。
她的心脉,怎么会损伤至此?
才几天不见,她如何就瘦成这样?以前她纵使看起来清瘦,也是因着骨架纤细,现在却是没有一点儿过去的娇柔玉润,浑身的骨头,硌得人......都痛!
景行抱着她站了起来,环着她的手很紧,关节隐隐发白,极为用力又克制着。将?脸埋进她的肩窝蹭了蹭,他将?耳朵凑在她的唇边,听着她破碎地表达。
泛白的唇瓣抖着,楚怀瑜努力地想让声音大一点,“不,不可以......”不能让爹爹娘亲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救玄远不后悔失了心头血,可她同样看重家人,一旦被他们知晓,除了担心,他们恐怕还会不顾一切对付玄远,不行的......
“景哥......哥,不,不要?......我不要?回?谷中,也不要?......不要?告诉他们我的,我的状况.....”
眼皮越来越重,楚怀瑜想要就此睡过去,可是心中有那么多的不放心刺着她,让她始终保持着一份清醒。
“好,不回?谷中,”凤眸沉痛,景行一面应允她,一面将温暖柔和的内息慢慢推进她的体内,“景哥哥带你去锦城,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我们现在就走。”
耳廓轻动,他抬起头看向前方,瞳孔剧烈收缩,来人让他煞气四溢。
钟离妄墨发高束,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慢悠悠靠近,动作桀骜优雅,如?同傲然猎食的苍狼。黄泉碧落领着十殿精锐紧随其后,眨眼间,分散围在她们周围,将?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我!”低头闷笑,钟离妄在他们四五丈前站定,对景行的出现毫不意外。
‘玉匙’,他一定要?拿到......
体内的药力渐失,楚怀瑜痛得发抖,咬住自己的拳头死死不放,惨淋淋的鲜血灼痛人的眼球,景行对周围的杀气腾腾视而?不见,摸出绣了青竹的锦帕,轻哄着她松口。
无奈怀里的人就是不张嘴,恐惧担忧犹如烈火,焚炙着他的胸膛,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她张嘴放过自己的手,将?锦帕咬在嘴里。
“让开!”凤眸阴冷,如?电的目光直直锁住钟离妄,清冷绝艳的俊面含霜带雪,干哑的两个字挟着森森杀气,砸在空气里。窄袖修身的夜行衣包裹着他劲瘦挺拔的身形,令兰芝皎月一般的人物爆发出蕴藏着的未知力量。
一触即发!
“啧啧,生气了?”漫不经心扯着手腕上包扎用的手巾,钟离妄好整以暇地掏了掏耳朵,低低沉沉的嗓音带着十足的歉意,“鱼儿以命救我,我甚是感激,本应该就此放你们走,只是......”
静了静,他忽然翻脸,话锋一转,冷声高斥,“景楼主视我罗刹教三十二重门禁瘴毒为无物,一个时辰不到便伤我十六堂堂主,如?此狂妄,莫不是欺我教中无人?”
好......好得很!原来鱼儿果真是因为他才变成?这般模样的,景行怒极反笑,他笑自己天真如?斯,以为他再怎么也不会伤害鱼儿!不成?想,竟然害得鱼儿落得这般田地,恨!他恨眼前之?人,更恨自己!
暗一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被钟离妄激红了眼,景行将?楚怀瑜交给暗一,扯开领口的盘扣,拔剑出鞘,行走间轻蔑笑道,“那些守卫对于我来说,就像土狗木鸡一样,形同虚设。”
利刃清亮,黑色身影犹如鬼魅,上下翻飞,一步杀数人,直奔钟离妄而?去。
带着罗刹面具的人一波身死,一波又现。钟离妄利落地退至一边,斜倚在赤金色的雕龙柱上,双手抱臂,挑眉轻笑,做了个手令,摆好了舒适的姿势作壁上观。
数百人得令齐攻,黄泉碧落交错而?上,面对景行不敢硬拼,扑面而来的凌厉气劲逼得他们倒退两步,对视一眼,同时看见对方眼中的震惊。点了点头,两人联手,心无二致开始拼杀。
流星锤鸳鸯斧使出全部的狙杀手段,堪堪在景行胸前伤了两道口子,黄泉腹部中了一剑,被踢飞撞到柱子上,吐出几口血沫,勉力支撑着站起来,碧落却更加难过,左手被断,伤口无数,披头散发领着十殿精锐疯了一样袭杀。
景行满腔无处发泄的痛惜苦楚尽数化作狠厉招式,杀气翻涌,几乎无人能抵。
时间流逝,尸体愈来愈多,青石砖面被血污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杀戮、血气、残肢、断臂,十八层地狱仿佛自他足下踏过,凌厉的杀机,眼红如?血的清冷男子黑衣血服,宛如?堕仙......
默默注视半晌,钟离妄长身玉立,微微眯起了眼,黑眸里是满满的杀气,幽冥剑受他感染,发出嗡嗡的嗜血剑意。
人越来越多,景行飞快夺了一把素钩流筝,一手抱器,一手奏乐,把内力聚集在二十一弦上。幽幽筝乐聚着杀音,将?众人震得齐齐倒退,他步步紧逼,手指越弹越快,凌厉不堪。
内力浅弱的人已经七窍流血,倒在地上垂死挣扎。杀戮的血腥阴影笼罩在罗刹教上方,天空中忽然雷声大作,景行目无表情探身飞起,以内力震碎筝身,手腕轻翻劲推,弦柱木屑皆化作漫天飞刃,势急力猛,直逼众人咽喉。
行云流水一般的杀招精准犀利,几十名精锐躲避不及,颈上血线喷薄,倒地之时脸上残留着可怖和不甘。
纵然景行功力深厚,也架不住那么多高手的轮番围攻,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数不清有多少,暗一抱着胡乱呓语的楚怀瑜皱眉,不时放一把暗器。
尸体成?堆,钟离妄勾起唇角,赏花漫步般一步步靠近抱着楚怀瑜的黑衣人。
那是个长相普通到让人下一瞬就会忘记的人,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却像一把未出鞘的利刃。
他的好表弟什么时候这么能耐了?就连他恐怕也不是对手,阴鹜地看了一眼厮杀中的景行,钟离妄冷哼一声,脚步不停。眼前的这个,能看着主子受伤面不改色,不急不躁的属下真是让人恨不得摧毁啊......
轰隆隆的雷声声声入耳,紫银色的闪电蛇一样,咆哮着狠狠抽打向地面,浓雾忽稠,倾盆大雨哗一下,从天空中倒斜下来。
龙眼大小的水珠胡乱拍击在脸上,楚怀瑜在上下颠簸中艰难睁开朦胧的眼。
电闪雷鸣中,一柄杀剑直指向她的心口。狂风暴雨无情,影影绰绰,她看不清杀者的脸,可是那人眉心的朱砂,却宛如?鲜血,刺目诛心。
幽冥剑距她不足两尺,雨水打进眼睛生疼,她像是没有知觉一样木木盯着那双冷酷至极的深眸。下一瞬,眼前一黑,血溅了她满脸。
景哥哥......
哆哆嗦嗦的唇瓣开合,始终发不出一丝声音,一滴血泪顺着楚怀瑜的眼角滑落。
“主子......”
“钟离小子快住手!”
风声、雨声、人声......周围的一切全都湮灭,天上人间,只剩下那张满是污血的脸,温柔的凤眸百转千回?、情绪万千,滚烫地烙印眼底心间。
“鱼儿,别看......”景行血气潮热的手掌蒙住睁到极致的杏眸上。点了她的睡穴,他反手握住穿透肩骨的玄色长剑,五指狠狠拧推,疲倦地合上眼。
钟离妄全无表情,墨眸明灭,蕴着强大劲道而?出的幽冥剑在他手中沉沉作响,寒芒大作又骤然熄灭,乌黑古拙的剑身上细微的纹路自剑尖开始蔓延,最终寸寸断裂。
残剑落地,血丝清流。
“世间婆娑,不在风雨,不在山水,在人心翻覆间,阿弥陀佛!”一身道服的天衍老人站在他身后,双手合十,仙风道骨,一脸的慈悲为怀。
“你这个妖道,唱的什么佛号,来来回回?就那一句,别装世外高人了,快过来救人!”秦正豪骈指运功,封住景行几处要?穴,捏住他的下颌,送进一枚雪白的药丸后狠瞪钟离妄一眼,“臭小子,好歹是你表弟,有你这么算计人的吗?还有鱼儿,你不该用她作饵,万一真刺伤她.......哎!”
算了算了,救人要紧,是是非非,就让他们自己断定吧!
“走了,小麒麟。”
朦胧雨雾中,一行人飘忽而行,瞬间消失。
“教主。”鬼面人撑着伞举到钟离妄上方,被他推了去。
冷风寒雨灌进眼里,钟离妄双目通红,扔了剑鞘,缓缓摩擦着手腕上的伤口,脑海里闪过她惊痛的眉眼。攸的他沉沉低笑,下场大雨总是好的,将?一切冲刷个干净,此生深情尽付,一次了断,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