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老家伙,倒是会躲清闲啊!嘿,居然还用起老头子的徒弟来了。”
竹林秀密,鸟鸣啾啾,泉畔的凉亭里天衍老人道袍肃谨,一派悠然地逗鸟喂鱼。一旁的红衣青年垂手侍立,时不时结过鸟笼,续上清茶,递去鱼食。
“怎的,把我?骗下山,走洛阳、跑西域,再护送你们来这儿,用完就抛一边儿,还不兴人自找点儿乐趣了?”白眉挑起,天衍手一扬,将鱼食一把全洒入水里,作势就要往亭外走,“行,使唤不起你的徒弟,老道我?找自家徒儿去!”
“哎,别别别别别,同你顽笑两句,还当真了?你救了我?徒孙,我?谢你还来不及呢,使唤使唤,随意使唤啊,我?徒弟多着呢,一个不够我?叫广白多叫几个师兄弟来听你命令。”
秦正豪扣住天衍的胳膊,一边小心赔笑,一边拉着他往石桌处走。
广白:“......”
“老哥,来,下两局。”
两人落座,广白变戏法一样摸出棋盘棋子摆好,为自己不靠谱的师父添茗燃香,优雅自若地后退几步。平和淡泊的......对着竹林发怔。
看两个臭棋篓子下棋,不如观景!
“好棋!杀招凌厉”
“厉害!势不可挡”
......
“哈哈,这么轻率,你输定了!”
“等等等等,这一步放错地方了,老头子我?要重走!”
“休想,怎能悔棋,束手认栽吧。”
......
听着世人眼中的两个‘世外高人’聒噪,广白嘴角抽搐,果然能和师父交好的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天空中遥遥一抹雪色,盘旋着俯冲而下,神色一凛,广白伸出左臂接住信鸽,取出它左腿上绑着的竹筒。
“师父。”递上?密笺,广白在秦正豪的示意下抱拳退下。
凉亭里一时寂静无声。
片刻后,秦正豪将手中的书信传给对面的人,端起茶盏慢慢呷着,“九月十六的除魔之役,孟良君亲领九派率先攻入西域龙众部,开?战前夕,九派徒众经隐在门中的罗刹教暗桩下毒,死伤过半。混乱之际,又遭逢罗刹教夜袭.......幸亏你那孟珏徒儿力挽狂澜,不然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啊。”
天衍一目十行地看完,毁掉书信,抬头目视着他语气沉沉,“罗刹教这一举,足以说明其势力之深。此次中原各派元气大伤,孟良君这个武林盟主也难逃其责!哎......我?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孤鹤的孙儿岂是等闲之辈?这么多年罗刹教虽日渐壮大,可那孩子除了为孤鹤报仇,从未犯过中原一步。反倒是孟良君,我?观他此次轻率躁进,与素日深沉谨慎的行事作风大为不同,老道你猜,谁利用了谁?......现在孟珏声威渐重,明年的武林大会......呵,在背后推波助澜的那只手以人命为桨,毒辣至极呀。”
“你是说......”雪眉紧皱,几乎覆住了眼睛,天衍略微犹疑后心中一突。
明年的武林大会势必会在年轻一辈中产生位新的武林盟主,孟珏自小学艺,声名不显,那孩子虽无心高位,但却有个爱慕权势的爹,孟良君势必会千方百计将他推上那个位置......
周身的空气瞬凝成冰,天衍年高德劭,最是看不上?城府极深的当今武林盟主。当年若不是欠孟家人情?,他也不会破例收了孟良君的儿子做徒弟。
“对他的手段,我?也能猜出几分,接下来他应该会用着罗刹教的名号,杀更多的正道人士,再让你的好徒儿‘除魔救人’......树欲静而?风不止,玄远可不是个好性儿,看来江湖上?要刮起一股腥风血雨喽,啧啧,这下有好戏看了!”秦正豪翘着腿把玩棋子,黑色的棋子从他指尖一一抛出,砸到白色棋子中间啪啪作响。
黑白混杂,皂帛难分。
“孟珏端厚有余,机敏不足,他虽参与其中,却不会明了其局,”默然良久,天衍慢慢出言,“我?要回?中原,你同我?一起。”
“世事与我忘忧谷何干?不去!”似笑非笑的神色夹着戏谑,秦正豪摇头晃脑哼起了小曲儿。
“忘忧谷不参世事。”天衍轻描淡写地点点头,顿了顿,他话锋一转,“不过现在的你乃谷外之人,这次老衲非要你去不可。”
身子一僵,秦正豪被一把拂尘拖着离开,高亢尖利的声音响彻天际。
“喂,你点人穴道算什么英雄好汉!臭老道,不要脸唱佛号还自称老衲,你怎么不把头发剃了,彻底变成秃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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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如烟,并不甚急,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
自景行醒来,楚怀瑜每日除了陪在他身边和他说话就是熬在厨房里。
秦正豪和天衍离开后,宅子里每日便静得出奇。雨落无声,庭院里偶有虫鸣声,楚怀瑜将千年雪参切了几片放进‘咕嘟咕嘟’冒泡的糜粥里,杏眸圆睁,凑近了砂锅眨也不眨的盯着,直到里面的参血丝丝缕缕地融进粥里,她才松了口气。
眼睫被热气熏得挂上?了水雾,她顾不得拭去,又往锅里添了几味药材,才闷上盖子,弯腰往炉膛添了根柴。
雪参是难得一见?的滋补良药,必须将它本身的寒性中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后便是沉寂,楚怀瑜双手托腮坐在炉前,看着跳跃的烈焰明火发呆,温和的暖意渗入肌肤,熟悉的感觉让意识一点点远离。
罗刹教中,她也曾经如现在这般守在灶前,为了一人挖空心思做菜炖汤......那会儿身在厨房,是她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她可以毫不顾忌让心里的疼痛不舍化?作眼泪,肆意横流......
可是最后,她对他的情?深意重反而?变成他手中行刺他人的利刃......
为什么呢?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可是只要一回?忆起当日大雨中刺入骨肉中的那一剑,她就对自己恨到了极点,她爱上一个人,没想到却赋予了他伤害自己亲人的权利......
燎燎火舌将盈满水光的杏眸烧得通红,灼烫的眼泪像是要把她的肌肤都要烧着了一样,她惨白着素颜,牙齿将唇瓣咬得渗出了鲜血。
朦胧中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叹,清雅袭人,她被带入了充满苏合香气的潮湿怀抱里。
“张嘴,鱼儿,”拇指压住血口深深的唇瓣探进她的口中,景行眉眼温柔,“别伤了自己。”
眼睫轻颤,楚怀瑜喃喃着摇头,眼泪洒进鬓角,悔恨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能在心里对着眼前人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你的眼中有恨有愧,想起他了是不是?”
“我?......”在他了悟透彻的眸光中无处遁形,楚怀瑜心中酸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伸出细弱的胳膊,抱住自己的头脸,缩成一团默默无声,任眼泪倾泄如雨。
怀里的小姑娘哀婉凄凉,身子颤抖个不停,让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粉唇上?血迹斑斑,还在往外渗血,像是被狂风暴雨吹打过的娇弱花瓣,羸弱可怜,景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下头以唇相覆,吮去颗颗血珠,伸出温热的舌尖,软软地舔舐上?面的伤口。
唇上?的湿热麻痒让楚怀瑜浑身僵硬,一时忘了哭泣。
“别哭了,嗯?”血已经止住,景行满意地抬起头,轻轻拉过她遮盖眉眼的手绕到自己颈项后面,柔声哄她,“不要恨,鱼儿,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内勾外翘的凤眼总是清冷锐利,让人不敢直视,可是一旦藏了温柔含笑,看着竟是分外的......勾人。
唇上?的热度散去,楚怀瑜从惊愕中醒来,看着他眼中的温柔,她内疚愈深。
“我?做不到,景哥哥,我?恨他,我?也恨我自己......我?不明白究竟他为什么,我?......”她说不下去,低垂的杏眸又有了水光。
“为了你好!”景行忆起不带丝毫杀气的一刺,竭力压住翻涌的情?绪,让自己的语气如常,“他根本就没想要伤害你,所以剑招一丝杀气也无,剑势走得也很慢......”
说到这里他停下,忽然有些痛恨自己的细密,若是不曾看出这些,鱼儿恨钟离妄没有余地,他们之间再便无可能!
可是既然知道,他怎么舍得看着心尖上?的人痛苦伤心,活在仇恨里,不原谅别人,甚至也不会宽恕她自己......
闭了闭眼,景行看着她怔楞的盈盈泪目,语气坚定,“你没有......爱错人!刺向我?的那一剑,本是要收回,三息之后才又重新放出,而?且,刻意转了剑锋,避过了要害,所以......”
所以,玄远他是要让自己尽快对他死心,甚至不惜以恨他的方式......
楚怀瑜呆住,雪白的脸上震惊、苦涩、爱意、绝望轮番变换,她无意识地扣紧景行的脖颈,抖着唇瓣低喃,“可,可你昏迷了这么久,因为我,伤害终究是造成了......”
“秦老骗你的!我?昏睡这么久跟剑伤没有关系,”景行不在意地笑了笑,忽略指甲抠进肉里的疼痛,凤眸缱绻,渐渐转深,摄魂勾魄的视线紧紧缠住她,“何况,万事都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救你的时候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就算因此丢了性命,可只要你能好好的......我?虽死不悔。”
不过既然如今我?能站在你面前,鱼儿,那便注定了,你我?今生今世,要纠缠在一起......至死方休。
深潭般幽远的黑眸漾着莫名的波光,景行嘴角轻扬,上?唇中间一点突出的润珠艳色撩人,他凑近她的耳畔,“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鱼儿,你的前缘尽去,我?不在乎他在你心里多重......我?要你,此后余生,皆许给我?!”
轻柔的嗓音近乎呢喃,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强势,修长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
炙热的唇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