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一百五十三章

日薄西山,清波瘦水幽幽、白塔曲桥胧胧,整座扬州城笼在烟霞色的夕阳下,恰如?待嫁的少女双颊晕粉脂一般,温婉中动人。

回春堂外的街道上,排着两条长龙似的队伍。不远处小贩的叫卖声,病人低低的交谈声,不绝于耳,排在前?面的人支棱着耳朵,焦急看着手?里木质的牌码,翘首等着,不知还有多久轮到自己?。

今天?是回春堂义诊的日子,不仅是扬州城的百姓们,连着附近州府的许多人家?也?都早两天?就赶了过来,天?不亮就到堂前?自发排起了队。

一队领药,无?论寻常或贫穷的人家?,甚至是乞儿都能到此?处,凭牌码不用花费一毫一厘领药,预防风寒的茶包、明目护肝的丸子、驱虫逐蛇的药粉......城里也?有不少药堂,这些东西也?是寻常都有,偏回春堂卖得老贵,可富贵人家?就喜欢往这儿送银子,无?他,药好奇效也?。

所以每到回春堂半年一次的义诊赠药,无?病无?痛的人家?也?都愿意来这儿,运气好了能在当日闭堂之前?领上哩。

还有一队看病的人,回春堂义诊这天?不收普通病人,专瞧疑难杂症,午时之前?的病人还可免费领药,有疾的早早使了家?人或下人提前?一天?等候,挤挤攘攘的将一整条街塞满都是寻常。

黑檀大门“吱呀”一声发出沉重的声响,堂前?瞬间鸦雀无?声,门内的白净童子咧开小嘴脆生?生?大喊:“佰六、佰七、佰八、佰九一并进来!”

恰好病人掐着时间从对面的客栈出来,伏在陪同的人身上进去,大门闭合,众人才一下又小声交谈起来。

楚怀瑜坐在案桌后面,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眸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影,瞧了瞧病人面色舌苔,几息之后她指了指脉枕,嗓音微哑,“将手?放上来。”

诊脉、闻问,旁边坐着的莲心?手?中握着沾饱墨的毛笔,飞快记录着,一盏茶后待小主子开了药,她将方子交给南星,后者默契接过,带人拿了药,再嘱咐一句,“下次可派人拿药,不必复诊,再来直接说病者的名字就可。”

病者家?人点头应是,跟着药童从后门出去。

又连诊十几位病人,楚怀瑜捶了捶酸麻的腰,另三?位坐堂大夫正开方子,她拆了口罩,在一边的药盆里洗了手?,拿起茶盏润了润嗓子。

天?色将晚,玉竹随着下一波病人进来,神色有异,欲言又止,楚怀瑜心?中“咯噔”一下,对她打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去了后堂。

“怎么回事?”

“小姐,药酒我已送到,正要离了玉粳坊,便有传书到,景大管事看过后脸色突变,竟当场吐了血,痛斥.......孟良君,随即命掌柜的去召集人手?。”

玉粳坊是景楼在扬州的产业,当年秦州相见?,知楚怀瑜喜欢碧玉糕,英雄会后景行利诱那家?人到了扬州,两年下来,初时只?卖碧玉糕的玉粳坊,如?今在城里已开了三?家?店铺,除了最初的一家?,后面开的玉粳坊做成了酒楼,景楼中有探子隐匿其中、暗听消息。

此?次景侓一行来到扬州,便一直住在二十四巷的玉粳坊,自两人定亲,景行已经离开十天?有余,景侓年迈也?没离了扬州,只?道在这儿等着他们,再一同回景楼。

因景行将他视为长辈亲人,楚怀瑜便也?将其放在了心?上,前?几日得知老人家?左腿有旧伤,她配了药酒,今日让玉竹送过去,谁知竟得了这个消息。

她知道景楼有特殊传递消息的渠道,谁的消息能让他如?此??甚至吐血?孟良君......

景哥哥!

明眸紧缩,一瞬间如?坠冰窟,楚怀瑜面色变得雪白,出门时踉跄着撞在了门柱上她也?不在意,提气纵身飞身走远,玉竹跺了跺脚急急跟上,穿街越巷,最后停在玉粳坊前?,撩开门口的帘子,顾不上通报,两人径直往楼上奔。

景侓面无?人色靠在床榻上,胸前?一大团血迹,双目紧闭,身前?趴伏着一名须发皆白的大夫,不知生?死。

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黑衣劲装的女子双眼微眯,吹了吹了床榻前?瑞兽香炉中的引香,青烟淡到极致,一丝气味也?无?。

食指轻弹,解了老大夫的睡穴,在他醒来之前?悄无?声息隐了身形。

同济堂的洪老大夫缓缓坐直身子,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怎么回事?自己?是来问诊的,怎么会趴在病人床上?这......这.....脑中竟是一丝印象也?无?,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有人先他一步将手?搭在病人脉上。

“你......”老大夫回首怒目而视,不想对上一张清绝秀丽的脸庞。

这、这不是回春堂的小神医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既已另请高明,又为何请了老夫来?”提起药箱,洪大夫忍无?可忍地拔腿就走。

“主子受伤中毒......孟良君你不得好死......”景侓脑子胀痛不已,手?指疼痛,双目骤然睁开。

“侓叔,发生?什么事了?”见?人清醒了过来,楚怀瑜收回金针,焦急地问他,“是不是景哥哥出了什么事?”

不是公子,是小姐,小姐中毒了,伤的很厉害。

脑子里面忽然有骇浪滔天?,有一个急促的声音循循善诱,“对,孟良君狼子狠心?,一路设伏,主子伤得很重,还中了毒!”

一片空白,唯有这个声音越来越迫切,越来越快,景侓悲愤地低头,一拳捶在床上,嘶哑着跟随脑子里的声音重复,“对,孟良君狼子狠心?,一路设伏,主子伤得很重,还中了毒!”

苍老的双眼中有诡异的青色光晕一闪而过。

“扑通扑通”手?脚陷入冰凉,心?口跳得极快,楚怀瑜满目红色,每夜重复的梦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景哥哥......

眼中不自觉滚下泪来,楚怀瑜用手?背狠狠擦掉,不能慌,决不能慌,他是书中男主,是这方世界的主角,不会,他不会有事的......她要去找他!

“玉竹,你回谷中,告诉爹爹,师公传来信,要我去找他,不日就回,叫娘亲和他都别担心?,景秀和景怡都跟着我,她们的本?事爹爹是知晓的。”出了玉粳坊,楚怀瑜头也?不回往马市冲,微颤的声音渗着冷意,“玉竹,娘亲将你给了我,你就是我的人,只?能听命与我,这是谷中规矩,今天?的事,我要你一个字都不准透露出去。”

江湖事江湖了,忘忧谷从不参与,百年谷规,绝不能破。

只?要她戴上人/皮/面/具,没有人能认出她出自忘忧谷。

遣走了玉竹,一言不发地匆匆赶到马市,牵了马翻身跃上,日行千里的骏马长嘶,从侧门狂奔而出,景怡策马跟随,片刻便驰骋出了城门,将繁华的扬州抛至身后。

十日后,楚怀瑜进入了江北地界。

山林茂茂,溪水潺潺,疾驰的马蹄声渐缓,长久奔走的马儿被?草木清香诱住,楚怀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松开缰绳。

奔波了一夜,人和马都需要补充食水。

景怡拌好草料,走到溪边,掬水洗了洗手?脸,接过新主子递过来的瓷瓶,两人同时飞身跳到树上,隐好身形。

快速地将药膏抹在大腿内侧的肌肤上,清凉的药缓解了骑马厮磨出来的火辣,楚怀瑜吁出一口浊气,摸出妆镜,看着映照出来的平凡容颜,没卷边,自然不僵硬,也?看不出戴了面/具。

水银面微变,正要收起镜子的动作一窒,楚怀瑜目光凝住,雪亮的剑光反射,在眼皮上投下刺目的光斑。

有人!

不动声色得地转动镜面,在某一点停住,镜中遥遥一抹青色的衣角,和草木同色,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被?人盯上了!

看他们鬼祟藏匿的行迹,这些人应该是早早埋伏在这儿的,否则一路上就算她们察觉不了,也?逃不过景秀的耳目。

杏眸急转,心?念电转间两包清风醉随风而散,将解药含在嘴里,楚怀瑜思索着该怎么将解药悄无?声息给暗中护卫的景秀。

嚼着草料的骏马似乎也?感受到不祥的气息,不停地喷鼻,浮躁地在原地踢踏。

“主子,四面都有埋伏,是敌非友。”耳畔传来景秀压低的声音,“有多少人属下无?法全部探知。”

鬼魅般出现在树上,景秀额上渗出冷汗,黑亮的眼睛藏着锋芒。

素手?一滑,淡黄色的药粉纷纷扬扬飘落散去,听到是敌非友之后,楚怀瑜又下了断玉焚,沾之即中,没有解药五天?后中药者功力全部散尽。

拔开瓶塞取出黄豆大小的莹莹解药,示意景秀吞下,断玉焚的解药也?可解清风酥之毒。

“这颗给景怡。”靠近景秀耳边,楚怀瑜又递给她一颗解药,“快去!”

“扑通扑通”寂静的树林中有人开始倒下,清风醉起作用了。

“走!”

楚怀瑜猝然出声,三?人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