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某天清晨,黑木林中那个闪亮了许久的秘境如它突兀来时那般,骤然关闭。原本秘境所在的地方出现了许许多多狼狈的人影,有人互相搀扶,有的气色苍白,也有的四肢尽断只余了一口气。
就连那一处站着最被人敬仰忌惮的,穿着属于中央大陆顶尖门派飞云阁白色服装的修士,也有些个面色苍白,气势虚弱。
这次的秘境比想象中的要危险。
但是富贵险中求,他们所得到的回报也是巨大的。所有成功活着出了秘境的人脸上无疑不带着隐秘的欣喜。
“听说这次秘境出现了天级的秘宝!”
“我还听说有化神的遗府!”
“不止!还出现了地级的灵兽蛋!”
谈到这些令人眼红的资源,那些没进入秘境,或者晚来一步的修士们纷纷扼腕,用着羡慕或嫉妒的眼神看向那些出了秘境的人,甚至有些自认修为不低的盯上了那些人中受了伤落单的对象。
而从秘境中九死一生回来的修士中不乏有散修,看见外面那些人如狼似虎般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储物袋芥子镯,趁着现在人多眼乱悄悄敛息逃走了。像是找到了猎物,外面的人咧嘴一笑,立马循着踪迹跟了上去。至于那些大门大派的修士自然还有同府派的人接应,此刻毫不慌张。
“首席!”“大师兄!”
“长睢!”
飞云阁算是这些人里最有威望的一个门派,就连在东大陆上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乾元宗与之相比也略逊一筹。
而此刻几个留在秘境外的留守人员,不仅有飞云阁几个修为尚低的弟子,还有几位气势深不可测的长老。当独属于飞云阁的服饰的人出来后,他们顿时围了上去。
“无事吧?”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关切问道。
云长睢点了点头,脸上一如既往地毫无表情,冷冰冰的,他淡声道:“无事。”
所幸门派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首席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也不觉得如何,又问他这次秘境的收获如何。
云长睢没有直接回应,反而冷淡而锐利地警示了一下周边的其他人,沉声道:“回去再说。”
那些起了蠢蠢欲动心思的人被这眼神一看,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背脊凉了一片,这个高大俊美的剑修果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云长睢身侧的师弟孟昱丞勉强按捺住兴奋,眉眼飞扬,“大长老小师弟,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到时候保管给你们惊喜!”
见他们这副表现,大长老便知他们这趟怕是收获颇丰,连忙长袖一甩,唤出一艘灵舟,将所有人容纳而上,最后只余了带着爽朗笑意的声音,“好!我们回去再谈。”
他们走了,其余人也散去。那些没进秘境的人可能不知,但是他们这些在秘境里摸爬滚打的人怎么会不知?
正是那个剑修拿走了那个天级的秘宝!就连化神大能的遗府也被那个无赖扫荡了一遍!等他们这些人到场后,想分一杯羹,发现竟是一根年份高于五百的灵草都找不到!简直就像蝗虫过境,雁过拔毛,竟然一丁点不剩!让人一想到便气血翻涌!
这做派简直比那些穷怕了的散修还可怕!
不是都说剑修一心向剑,只会练剑,目无其他吗?!怎么连这么点资源也要和他们抢,还有没有点大门派子弟的自觉??
但不管他们这些人怎么郁闷气愤,打不过便是打不过。剑修同阶级中最强大的战斗力这话果不其然。
一想起那个在秘境中浴血的杀神,这些见识过的人不禁打了个颤。
算了算了,还是小命要紧。
天际,飞云阁灵舟。
孟昱丞兴冲冲对其他人说完他们这一次的收获,又开始大肆夸赞他们首席的英姿。
“你们不知道当时那些人看不惯我们先进了遗府拿了资源,硬要上来分一杯羹,大师兄就一剑一个,杀得他们完全不敢上来!一个个抖得比鹌鹑还厉害哈哈哈!”
云长睢没有他们一起,他独自坐在舟首,白衣宽袖,耳边风声猎猎,他的目光却是凛冽的,望着灵舟下的一切,像是在搜寻什么。忽地,他的目光定在了某处。眸中有微妙的喜悦在扩散。
……那里!
他想也不想便踏剑而去。
身后,发现他突然离开的师弟妹们纷纷叫道:“大师兄你要去哪?”
那个御剑而去,速度快得只剩下黑点的人并没有回应。
剩下灵舟上的人面面相觑,长相甜美的小师妹放心不下,也想御剑跟去,却被大长老拦下,“长睢他自有打算。”
哪怕心里这般说着,但他明白虽然云长睢自小无父无母,被他捡来抚养,却天赋绝伦的青年自小心中就极有成算,有时就连他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应当是有分寸的。
大长老不确定地想着。
*
落水镇,柳家和祁家所有去了秘境的人顺利返回,虽然这次折损了一些人,但是这次的收获远远可以弥补!被分配了不少的资源,柳弋按下喜悦,开始筹划另一件事。
他先是传召了几个长相各有风格但无疑俱是好看,修为也不算低的男人。等人到齐,柳弋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他上钩了吗?”
这几人郁闷地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最为俊美风流的说道:“别说了,弋哥我都怀疑那人根本不喜欢男人!走在路上他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连搭讪都不成,更别说再进一步了。”
“怎……怎么可能?!”柳弋不敢相信,祁清不是喜欢男人吗?难道是不喜欢这些款的?他狐疑地看着这些人,这些的确是落水镇里小倌都追捧的对象啊。但不管如何,计划失败,柳弋只能无奈让他们离开。
这法子没起作用,柳弋在原地转了一圈,传讯给了柳淑,问她情况如何。
不过一刻,那边回应:失败了,派去的好手都被莫名的禁制拦住,有几个进去了没见人又莫名其妙回到了原地,奇怪的很!
末了又感叹一句:果然不愧是黑木林的领主,我们再做谋划。
已经从秘境中得到好些资源的柳弋却不甚满足,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赶快解决了好。
于是他又传道:趁他们现在还在祁家,赶快下一步!
传讯符很快燃烧殆尽,但是这次对面却反应了很久,也没有任何回讯。就在柳弋快要以为是不是出什么意外的时候,一道传讯终于姗姗来迟。
他们离开落水镇了!!
柳弋第一反应是不信,但又知对方不可能撒谎,毕竟他们还需要合作,于是立马回讯:赶快派人去追!
不然,他们所有的谋划,做出的一切部署全部成了白费。
柳弋完全没想过祁清会离开落水,一个刚恢复灵智的傻子,一个疾病缠身的病秧子居然有勇气离开这个庇护他们的地方!
他怎么可能想得到。
*
晏府一个已经空荡的院子忽地迎来了一个冷冽的身影。看着这个只余下寂冷,明显人去院空的地方,云长睢眸中的喜悦猛地碎落,失落、郁闷、懊悔,这些几乎算是新奇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升腾而起。他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气息,还回不过神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
背后忽然传来刺耳的质问声,被打扰了,本就不悦的云长睢抬起一双沉如深渊的黑眸,毫无感情地向身后看去。那猛烈的控制不住而逸散开来的惊人剑意,霎然向那人袭去。
一缕黑发在风都反应不过来时被斩落。
“啊——!”那扑面而来的煞气让只不过是路过的晏星云惊恐万状,他被吓到在地。
摸到地上那缕属于他的黑发,晏星云如针刺般收回手,意识到这是他完全不能匹敌的对手!
“救命啊!救命啊——”晏星云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走,脸上涕泗横流。
云长睢只一步便出现在他身后,手摁住了他的咽喉,声音低沉地像是在深渊里低语,“那院子里原本住着谁?”
晏星云满脸煞白,只觉得那只手力大如巨钳,让他完全动弹不得。对上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他心跳得飞快。
不说实话会死!
一定会的,这人绝对敢的!
晏星云清楚意识到这个事实,向来懂得审时度势的他立马像倒谷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是我们晏家的二少爷晏萧然!还有他的傻子夫人祁清!”
云长睢眉眼一沉,那双如墨的眼眸像是浸在冰里。
晏星云顿时一个激灵,磕磕绊绊,绞尽脑汁又想起一个人,“还有……一个小厮!叫叫叫叫……”
他忽地卡壳,叫什么来着?!
云长睢面无表情,手却紧了紧。
晏星云面色一白,猛吸一口气,在生死危机下他醍醐灌顶,连忙出声:“叫——刘固!”
下一秒便觉得脖颈的力度松了松,他立马如搁浅的鱼喘息了几下。
“那人去哪了?”看出他确实没有遗漏,云长睢沉声问道。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迫不及待。
这可难住晏星云了,自从两月前晏凌云生辰宴之后他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两人了,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去哪了!但是不说又有生命危险,晏星云怕得眼珠子乱转。
但他又不敢说假话,“我我我不知道啊!我和他们不熟!平常都没见过几面!真的!”晏星云睁大眼睛,试图让人看出他眼里的真诚。
害怕眼前这个恐怖的男人是来寻仇的,晏星云果断撇开和晏萧然之间的关系。
反正他们是真的不熟啊!他没有说假话。
晏星云在心里这般说服自己,才觉得自己那颗狂跳的心稍微受控制了一点。但是他忽地看见了面前这穿着白衣冰冷的强大剑修笑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满意的话,他笑得满是凉薄与可怖。
不熟……那再好不过了。
晏星云惊恐地睁大眼睛,只看见一只向他脑袋覆盖而来的大手。
下一秒,灵魂传来了撕扯的痛感,身体里里外外,包括灵魂最深处的记忆,全被人毫不客气地翻看。晏星云受不住地大叫起来,面色扭曲。但这片空间早已被云长睢下了禁制,除非修为比他还高出两大阶,要不然不可能有外人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但很可惜,此时的晏家还没有这样的人。
——搜魂术!
云长睢一脸冷漠,他快速略过那些无用又肮脏的记忆,直到对上一张让他陌生却熟悉的脸。
红烛衬着金纹的床帐,四周似乎有暗香,那张脸还带着几分没散去的天真,眼神带着三分微醒的迷茫,红唇微张,衣衫凌乱。他似乎被人压制在床上。
云长睢猛地一怔。
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原本粗暴的动作都下意识温柔了起来,掌心里的画面甚至变成了一帧帧播放。
画面里那个看起来有几分瘦弱的人,下一秒那双微涟的黑眸猛地清醒,那一瞬间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云长睢呼吸一滞,不过须臾又变得急促起来。哪怕隔着一个人的记忆,但是此时此刻,他看着那张脸、那双眼,云长睢依旧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躁动。
那些难以言喻的来自灵魂的喜悦、敬畏、亲近,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要升腾起来。
——他终于找到了。
但是那些喜悦还没开始发酵,猛地意识到那个画面中的‘他’正在遭遇什么,骤然袭来的惧怕心疼与愤怒让云长睢险些控制不住自己。他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直视着晏星云,像是可怕的深潭,他眼里凝聚着恐怖的力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里面快速膨胀,周身的灵气似乎都在炸裂。
晏星云尖叫的声音都被扼在喉头,他只对了一眼便晕了过去,下身满是湿臭。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那是他们全族都不敢触碰的珍宝,而这个卑劣的人族怎么敢!!!
只稍一想那人遇到了什么,被亏待,被蔑视,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被人肆意辱骂——在他们来不及找到他的时候——竟曾经遭遇过这样的事,云长睢便恨不得将那些人粉身碎骨千刀万剐。
不,这还不够——
怒火侵蚀了云长睢的脑子,他的神情却愈发平静,周围脆弱的空间却开始碎裂。
然后,他扬起一个满是黑暗的笑来。
仅仅是这样怎么够?
云长睢从芥子镯拿出了一样被保存得十分完好的银线,他的灵力在上面以某个玄妙的形状缠绕,随后一震,那根银线顿时如轻烟般散开。
远处,更远处,甚至在另一端大陆,那些身份不同,样貌不一的人收到了这份来讯。他们无一例外,都露出了欣喜而狂热的神情。
——像是见到了自己的神明。
*
落霞城的城主换人了,新任的城主十分神秘,没有多少人见过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他们只知道——
这位新任城主恐怖至极!
倒不是说他手段有多残忍,性格又有多残暴。而是在他上位不过三天之后,落水镇的三大家皆被他掌控至手中。不管是丹药,符箓的来路,为他们炼丹的丹师的命脉,甚至是坊间的所有资源,都被这位神秘,手段如雷厉风行的城主掌控在手中。但他并没有摧毁这三家,只是控制他们,圈养他们。
而被掌控了修炼资源的家族就如被豢养的牲畜,毫无自由可言。
这让本是地头蛇的晏祁柳三家如何忍受!他们自然是想过反抗,甚至是暗杀那位不知好歹的新城主,但所有前去的质问、刺杀、暗杀的人皆被一招制服。
仅仅一招!
这简直仿佛天堑一般的差距让三大家顿时如丧考妣。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的敌人,也不确定他们是否只是新城主拿来威慑其他人杀鸡儆猴的‘鸡’。他们只知道——
完了。
所有的阴谋鬼论在强悍的实力皆是浮云。他们所有的谋划,什么黑木林的领主,什么从不入流的小家族更上一层楼,冲出落水,甚至落霞城的期望全部变成了妄念。家族百年的兴盛与发展,现在……全系于别人的一念之间。
就连晏家,哪怕晏凌云靠自身进入了乾元宗,却依旧帮不上什么。
像是蜉蝣企图撼动大树,他们不堪一击。这样的认知让他们颓靡。
落霞城附属的落云镇、落月镇的家族也开始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便是下一个祁晏柳。
但他们谨慎了又谨慎,却见那位城主没再动作。仿佛只是豢养了三个家族罢了,又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等待审判。
*
已经离落水镇甚至落霞城都有些距离的祁清,自然不知道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他此刻正惬意地叼着草茎,随着马车的颠簸而颠簸,车帘被半撩开,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
“马上就到七月谷了。”晏萧然靠在软垫上,手上依旧拿着不知写着什么书卷。他看了看外边的景色,见到人流马车愈来愈多,远方甚至能看见那个宽宏连绵的城墙,已经排成长队等待入城的队伍。
祁清淡淡的哦了一声,枕在晏萧然大腿上的头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晏萧然见他这副难得的懒散模样,轻笑了一声,用手盖在眼上,替他遮了遮光。
“听说七月谷的百果盛会即将召开,那时风景应该不错。”
这话引起了祁清的注意,百果盛会?
大家一起吃果子的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