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寻找与被寻找

那一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夜色渐暗,淡紫色的霞雾染上天边,是以逢魔时刻。

没人会在这个时刻外出,若有,恐怕也是藏在牛车之上,私会情人的年轻官员吧?

那本不该是,这个男人会选择外出的时刻。

【……】

他停下正在写字的手,转头看向窗外,神情莫名。

偶尔也有这样的时候,在那极为嘈杂,如同闹市的人们的心声之中,有时候,会有那么一个声音要更剧烈,更强烈,一般不是寄托了过于强烈的思念,就是发出这声音的,是濒死之物。

他能听到万物之心。

这是来自馈赠,也是唯有他才有的诅咒。强大的灵力带来的灵视能让他看清人心,是祝福,也是灾难。太多次了,太多次人性的卑微让他失望。

有谁能一次又一次的,帮助他人之后,却听到他们满怀恐惧跟咒骂的心时,还能心里平静的面对他们?

从小,他就是一个过于特殊的孩子。陪伴他长大的不是人类,而是一只猫又。

“虽然世间无情,然而也无需介怀,只需微笑以对。”

——它曾那样说。

与其说是猫,更近乎于长辈,是他最为重要的亲人。

其实男人不懂那样的感受,被世间一再伤害,还能微笑以对——但那不妨碍他严以律己的去执行。他希望在它眼里的,总是最好的那个他。

可惜伪装终究是伪装,也许是哪一天它发现了他的勉强吧,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死去之后依然作为他持有灵,与他在一起的猫又,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找不到了。

……也许,是因为他失去了温柔之心。

这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被人类害死的母亲也曾说——童子,不要憎恨,不要复仇,要持有温柔之心。

哪怕母亲死后,他也未曾找到母亲的灵魂。

大约母亲也看出他其实无法不去憎恨,只能假装放下,内心深处默默燃烧着火焰。

对不起,又让你们失望了,但我……

【…………】

啊,又来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谁的心声。强烈的,濒死的,不知是谁的思念。明明有着如此强烈的存在感,他却听不清内容。

男人最终换上常服,拿着伞,推门出行。

漫漫道路,细雨连绵,阴雨遮挡了阳光,让阴沉的平安京也染上了孤寂的味道。他在雨中行走了一段距离,终于沿着一条偏僻小路,在那荒芜之地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

……什么?

男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不远处地面上一滩深紫到近乎黑色的物质,像泥浆,又像某种活着的生物。

【主人……要找到……我的主人……】

男人眨了眨眼,想着,这好像是活着的某种生物,就像找不到主人,垂死的弃猫。

随着他这样想,那泥泞之物看起来竟然真的形成了一只猫的轮廓,看起来正似一只奄奄一息的黑色的猫。

……啊,这是,直接倒映出了观察者的想法?

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你的大脑会告诉你不同的故事,哪怕看到同一个女孩,喜欢她的人看来就清瘦可爱,讨厌她的人看来就臃肿难看。

这,也是阴阳术,是咒,是世界之理其中的一则。

眼前的生物,正在勉强运行着某种世界之理,运用着咒术的规则,在构筑一个‘存在之物’。它不是幽灵,也不是精灵,更不是常世之物,却在试图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痕迹。

男人心中充满怜悯,他就像在看一个蹒跚学习行走的婴儿。

【要找到主人……我还不能……】

他最终撑着伞,走到了那匍匐试着爬起的‘猫’跟前。

“啊,多么可怜的小猫,你是在找你走丢的主人吗?”

他蹲下来,将‘猫’捧入怀中。

“先好好静养,恢复体力再去找你的主人。我想,你的主人不会在意多等你一下。”

男人仿佛看到了他自己。

寻找丢失的猫的自己,曾多少次呼唤,走过多少路去寻找,可在哪里都找不到。

内心深处也许他清楚,是猫又自己决定离开了。

本来猫就是自由的生物,能陪伴他那么久,已经实属罕见。

尤其到了后来,越来越多次,猫又对于他的决定质疑,逐渐疏远了他。

最终还是连告别都没有的离他而去。

怀中的这猫儿也一样吧,制造它的人,它所谓的主人,说不定不会再回来了。可它却依然狼狈的,执着的,想要去追寻一个不会再回头的身影。

他无法放着这猫不管。

他们过于相似,就像不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失去猫的他,与失去主人的它,同为怪物的他们在此时相遇,充满了命运与讽刺的意味。

“就暂时,让我代替你的主人,成为你此时的同伴好吗?”

男人怀中的猫非常乖顺,似乎同意了他的提议。

那一天,男人在细雨之中带回了一只猫。

或者说,是有点像猫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生物。

第二天,男人确定了这一点。

一睁眼发现自己搂着入睡的猫,变成一个少年,真的有点惊悚。

紫发的可爱少年看向沉默不语的男人,疑惑的偏头。

【怎么回事,这个男人为什么这样看我?啊,我明白了。】

少年偏头,抬手摆了个可爱招财猫似的手势。

“喵~”

男人:……

男人:…………

难道以为没暴露吗,这个不明生物!

少年怀疑看向他,似乎产生警惕。

【没效果吗?不会吧,明明昨天他有说是猫,我的魔法应该很完美才对。果然是因为不同世界,力量体系不同的缘故,效果不够强?看来我得了解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调整魔法才行。】

男人:“啊,好可爱的猫,乖啊,乖。(棒读)”

先不要刺激他,顺着他应承一下,看看他准备做什么。

少年依然不太相信,绕着他顺时针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又逆时针走了一圈。

……果然还是猫。

男人无奈的用手拍了拍他的头:“你快把我绕晕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先是僵硬,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是类似猫妖精可以说话的设定吗?我的魔法的效果,会让人看到自己潜意识想要看到的东西,之后再替我代入一个便于行动的身份。也就是说,这个男人认为猫会说话?看不出来,很童真嘛,人类。】

男人:……

男人尴尬无比,他难以开口解释,不是的,我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拥有灵视而且能读心!

——!!!

男人终于反应过来,莫非,这家伙真的用了魔法还是什么的东西,只是自己在灵视作用下看到了他的本来面目?

“你之前说要养我,还算数吗?”

男人无法说清自己怎么想的,他的感情替他的理智先一步做出果断答复:“算。”

“太好啦,那我就有金主啦~”少年开心笑道,“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哦,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要不是他听到了内容完全相反的心声他就信了!

【弥漫出很强烈的痛苦与孤独的情绪,真是不错呢,对魔族来说,算不错的调味料。在他身边,想必很快能恢复力量。】

男人无奈,所以我就是饭后点心对吗?

“我的名字是杰洛士,你叫什么?”

男人道:“我名为麻仓叶王,是一名阴阳师。还有,其实你没必要告诉我真名。在这个世界,名字是很强力的咒,对阴阳师来说仅仅是获知姓名,都可以操纵对方。”

少年笑眯眯回答:“没问题,是叶王的话不要紧。”

当然这也仅仅是口头,这货心里其实想的是:

【嘛,这点跟我的世界也没差多少。但操控的话,也要能力凌驾于对方之上才行,尤其我的名字是伟大的主人所赐予,名字本身就有着力量。】

叶王听着也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是不是该告诉对方,自己其实能听到它的心声?但是那样也许会错过更多有趣的事,他还想了解更多呢,这只淘气的,不知道从哪个世界来的不明生物。

“你先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都可以跟我讲。”

叶王安抚完少年,开始思考,少年心声里的魔法跟魔族是什么意思。他记得,好像曾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的词——啊!对了,那本来自外国的书册。

叶王来到自己的书屋,找到那本书翻看了一下,看完之后,表情极为严肃。

魔法——是这样神秘玄幻的东西?类似阴阳术,甚至能做到更夸张?

魔族——原来是恶魔的意思?西方人会通过奇妙的仪式召唤恶魔,来驱使它为自己工作,但恶魔会作恶,因为它们的能量来源是负面情绪?

好了,叶王了解情况了,这大概是个走错地方的外国来的小恶魔,召唤他的主人不小心把他弄丢了,小恶魔自己想找回家却迷了路。

西方跟我们这里的法术体系完全不同,他在家偷养一只小恶魔,真的没问题吗?小恶魔如果搞事情,他用阴阳术对付得了吗?

叶王合上那本西方奇幻小说,严肃的思考养一只恶魔的风险。

恶魔吃什么?母鸡?蛇?还有山羊???必须都是活得????

不,但是,也许,不是恶魔,只是他的误解。

麻仓叶王决定先用普通的食物试试看,外国人吃什么——沙拉?土豆酱?牛肉???

麻仓叶王确定了,食谱问题跟是不是恶魔没关系,这恐怕是岛国跟外国的文化差异。

啊,颇有一种留洋学生来家Homestay之感呢。

唯一严肃的问题是……要如何向家中仆役解释,他真的没有圈养外国美少年?

……人性跟名誉受到了严重考验,麻仓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