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开了淡暖黄色的角灯,柔黄色的光从脚边照出来,映在人的脸上,看起来平静又温暖。
“怎么,刚出门就想摆脱我啊?”邵新实的笑很谦和,跟昨晚在酒吧里却不大像。
“我刚刚可是在伯父伯母面前做了保证的,把你丢在半路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没法交代。”
伯父伯母?
烨宛极不自然的抿了抿唇,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烨家跟邵家这样交好了。
可是现在已经坐上人家的车了总不好翻脸不认人。
“那就麻烦邵总了。”她笑的极官方,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简单一顿饭吃了将近2个小时,夜已经渐深了,路两边葱葱郁郁的树木看起来阴森森的。
“不必客气,叫我新实就好,”邵新实丝毫不在意她的尴尬,自顾自问道,“宛宛你刚刚好像没怎么吃,我常去的一家店云吞面做的不错,艇仔粥也难得正宗,要不要一起尝尝。”
烨宛被喊的鸡皮疙瘩又掉了一地,虽然这不是今晚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可她显然还是无法习惯。
“邵总,你还是叫我烨宛吧,”她回身摸了摸胳膊,虽说已经快进入盛夏了,可坐在冷气十足的车里,却还是觉得有些凉。
“称呼而已,我只是觉得宛宛更加亲切,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改。”他语气诚恳,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调高了空调温度又改了风向。
这倒让烨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反省自己的反应是不是过大了。
原本人家就是客人,难得还细心注意到自己没有吃好,邀请也是出于好意,可能是被白天的事搅得心烦意乱所以失了分寸。
“你如果喜欢粤式早茶我也有几个地方推荐,只是今晚实在是没空,对不住。”
“新实”她是叫不出口,不过听说年纪相仿,也就干脆不那么讲究了。
邵新实盯着她看了一阵,笑着点点头,显然对她态度的转变十分满意。
他笑起来左颊边有一枚极浅的酒窝,平时大概不容易注意到,他现在在车灯的照射下十分明显。
这么说着竟真的感觉到胃里有些空落落的,本来一整天就没吃东西,晚上在家因为心里挂着事也吃不下,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了饿的感觉,看来清木香气果然安神醒脑,让人舒适。
烨宛本来想问问他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可暗自猜测大约是生意场上的事,于是立马联想起苏贺,顿时有些烦躁,即刻失去了兴趣。
没过多久,车就稳稳地停在了发行公司大楼前,她道了谢,邵新实也没有多说什么,仍旧是笑眯眯的,特意下车替她开了门,互相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盛夏将至,隐约能听到些蝉鸣,周边的办公楼大多已经熄了灯,只有面前这一座,整栋小楼灯火通明,一派繁忙的景象。
电影后期就是这样,白天晚上连轴转,尤其遇上这样赶进度的时候,为了保证质量就只有耗费人工磨了。
烨宛隔着薄薄的针织衫揉了揉胃,一边盘算着等下是不是应该弄点外卖垫垫肚顺便犒劳一下大家,一边快步上了楼。
刚走到三楼转弯处,就听见欢笑声说话声一片。
奇怪?现在不应该是埋头苦干的时候么,怎么好像在开联欢会似的。
她加快了脚步,走近了才发现声音来自剪辑室,门虚掩着,里头似乎来了客人,热闹非凡。
“这么热闹,活都干完啦?”她笑着推门而入,却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满脸的笑都僵住了。
“烨宛你可真有口福,在家吃完好的,到咱们这儿又有帅哥男主角的爱心夜宵等着,艳福……哦,不对,是口福不浅啊。”
林曼笑得别有用心,“无意”的口误更是掀起一波气氛高潮。
本来从社会公众看来,这只是一段茶余饭后消遣的桃色绯闻,可电影公司内部早已对导演和男主角的暧昧关系有所耳闻了,所以在看到新闻的那一刻干脆直接坐实了这段恋情。
至于在风波尚未完全消散的今晚,男主角顶着被偷拍的风险亲自现身送宵夜,令人感动之余也成功的送上一波新鲜狗粮。
只是此刻女主角却无法感动,前后几个小时的功夫,她都还没来及完全理清思绪,压根没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情绪面对眼前这个人他就用堂而皇之的出现的自己面前,而且还好像失忆了似的,还是像往常一样笑嘻嘻的看着她,仿佛几个小时之前的争吵只是一场幻像。
“好了好了,吃也吃好了,喝也喝饱了,大家赶紧的,各归各位,认真工作!”
林曼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两个人之间流淌着的不自在,不过她也将其归结为是人太多了不好意思的缘故,作为一名合格的电灯泡,她劝退了众人,又将两位主角连着爱心炸鸡夜宵一同送进了小隔间,这才安心的坐下来继续工作。
外头的热闹慢慢平静下来,一切又回归到了最开始繁忙有序的状态,可这房间里的气氛却实在诡异。
苏贺靠躺在椅子上,双臂环胸,盯着屏幕欣赏显示屏内正在播放的画面,看起来悠闲自在,丝毫没有把身后呆站着的人放在心上。
“你怎么来了。”烨宛本来不想主动开口,可等了半天没有一句解释,实在没忍住。
“我要是不来,万一某人一气之下把我的镜头剪光了,那我不是白演了。”苏贺怡然自得,答的理直气壮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这你不用担心,我是专业的,公私分明。”烨宛有些没好气,实在闹不懂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那你就当我是来监工的好了。”她不直接问苏贺也就有意回避,淡淡的语气好像置气的孩子一般。
“放心,不用监工我也会好好干活。”烨宛蹙起了眉头,几步上前拉开了苏贺,兀自坐下,典型的送客架势。
男人并不恼火,笑着让开了些,倚在桌边看着那个气鼓鼓的人没好气的道:“我都还没生气呢,你怎么还这么大的后劲。”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烨宛心里觉得好笑,嘴上却懒得再多啰嗦。
就怼人的功力而言她深知自己十有八九是占不了上风的,与其又被占了便宜心里憋屈,还不如干脆不理睬。
见她不说话,苏贺起身自顾自拿了炸鸡来吃,热乎乎的油香伴着孜然在小小的房间里蔓延开来。
烨宛先是觉得有些饿,甚至感觉到胃里咕噜咕噜的抗议声,可闻着闻着没由来的有些犯恶心,连忙把吃的正香的人推远了些。回身继续努力的让自己投入到工作中。
见她这样的反应,苏贺猜测这是真生气了,悻悻的放下炸鸡走到窗边向下看了一眼,“人走了。”
烨宛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八成是看到自己从邵新实的车上下来了,难怪说起话来阴阳怪气,这下子不仅没让她的心情转好,反倒更加烦躁起来。
本来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关系,怎么现在还摆出一副捉奸的架势来了,真是奇怪。
“你也可以走了。”她干脆明明白白的下逐客令。
“我是工作人员,干嘛要走。”苏贺回嘴,捧着可乐喝的开心。
今晚真是见鬼了,先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家里的邵新实,现在又来了一个神经错乱的苏贺。
“苏贺!”她再没心思工作了,腾的站起身,“没记错的话就在今天我们已经摊开说清楚了,你真的觉得我会蠢到跟一个费尽心思想要算计烨氏的人做朋友?别忘了烨家人可都是无情无义的。”
她有意拿苏贺说过的话回噎他,努力克制胃里那股剧烈的涌动,只想赶紧把闲杂人等打发走了好安心工作。
“我没说要跟你做朋友。”苏贺盯着窗外,默默回了一句。
就在她即将再次爆发的时候男人的嘴角突然勾起,眉毛也跟着挑起,眼睛里却完全看不到笑意。
“又来了,真是麻烦。”他薄唇轻启,极不屑的语气。
烨宛刚想要质问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剪辑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林曼带着试探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烨导,方便吗?有人找。”
她疑惑的看了一眼苏贺,起身开门。
一个陌生的男人身着黑色西装,两手各提了一个塑料袋,看着她点头示意,“烨小姐,少爷说您晚上没怎么吃,特意绕去荣记买了粥和点心,让我给您送上来。”
他恭敬的提着袋子,目光灼灼满是期待。
烨宛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不是刚刚开车的邵新实的司机么,心里默念这个邵新实也真是古怪,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献殷勤,不知道这个新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年轻的司机还在看着她,等了半天见她没有反应,局促了看了一眼林曼。
林曼干咳了两声,默默规避了烨宛身后那道杀死人的视线,极为无奈的开启不要命劝说模式,“烨导,邵公子一片好心你就接受了吧,粥配炸鸡,越吃越香!”
烨宛回过神,接了手提袋笑得干巴巴的,“邵总费心了,费心了。”
“烨小姐那您趁热吃,我先走了。”年轻的司机看起来面目清秀,满脸的和气。
“好的,慢走慢走。”烨宛保持着那几分尴尬的微笑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临了没好气的白了一眼笑得不怀好意的林曼,将满屋子八卦的目光关在门外。
“邵总?该不会是鼎鼎大名的邵氏接班人吧?”
“那你说呢,烨氏跟邵氏交往再正常不过了好吧。”
“哇塞,这年头有钱人都强强联合了咱们普通人还怎么活啊。”
“你有什么不好活的,我看这下咱们的男主角该紧张了。”
“不对啊,烨导才跟男主角传了绯闻,邵氏公子就找上门了,该不会是吃醋了特意来宣示主权吧。”
“天哪,那还好邵公子没亲自上来送餐,不然看见咱们烨导金屋藏汉岂不要气炸了。”
……
亢奋激昂的八卦之音隔着门疯狂涌进耳朵里,听得烨宛胃又开始疼了,好在林曼及时切断了话茬,呵斥着大家抓紧工作。
苏贺上前接过袋子放到桌上,淡淡扫了一眼,“这个点还能买到荣记的粥,邵公子真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剥削做派。”
他这话倒是说的没错,荣记作为墨市鼎知名的粤式早茶店从来都是限时定量供应,这都快要凌晨了竟然还能买的到粥,可真是资本主义式的贴心。
“不吃一点么,多浪费人家的好心。”苏贺说话阴阳怪气。
烨宛白了他一眼,抢到前面打开了包装,都是荣记的招牌餐品,除了艇仔粥、蔬菜粥还准备了姜撞奶、蒸排骨和薄皮虾饺,想来是事先了解了她的口味,又怕她没胃口吃不下甜,有意挑选了咸口的。
“的确很有心。”烨宛幽幽的感叹道,一半真心一半故意。
她坐下身摆开架势直接开吃,几口滚烫的粥下肚胃里就开始暖起来了,额间亮晶晶的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喏——配点炸鸡。”苏贺将炸鸡推到跟前,试图引起关注。
烨宛并不搭理,只默默的吃自己的,他也不恼,坐回原位继续看影像。
饭毕,那人还没有动弹的迹象,烨宛深知有他在自己根本没法安心工作,正准备再下逐客令,听见他手机响了,嗡嗡的在桌上震。
好半天他都没接,好像在跟对方比耐力似的。
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拿起了手机。
烨宛几乎是带着本能的好奇不自觉慢下了倒水的动作,对方大约是个女人,音调稍高。
苏贺并没有说话,只嗯了几声就挂了电话,隔了断距离看不清神情,隐约感觉脸色不大好。
烨宛有些莫名的烦躁,“你要呆到什么时候?”
他没有作声,两只手来回把玩着手机,像是在思考什么,蓦地,站起身回望过来,视线里好似夹着火,要把一切都焚尽。
“烨宛,你听着,我只问这一遍,”苏贺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好似幽深峡谷中的流水一般缓慢却有力的流淌。
“你愿意跟我一起从头开始吗?”
整个世界安静的有些可怖,只听到胸膛里咚咚的跳动声一直蔓延到嗓子眼,堵得严严实实的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