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刚过,才刚凌晨5点天空已经盖上大片的鱼肚白了,光影的交界处隐隐透出彤色的光亮,映在厚实的云朵上,像石榴口味的大棉花糖。
路面上除了出摊的小贩和早起锻炼的老人,慢慢也开始有了上班族的身影。
烨宛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仿佛灌了铅一样直往下坠,钻心的疼直抵脑髓。
勉强睁开眼发现身边坐了个人,模糊中看着好像是在拧毛巾。
“林曼?”她轻喊出声,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指挥。
“躺着别乱动,不听话就必须得去医院。”那人一边按着她重新躺下一边开了口。
烨宛的脑子沉,耳朵也自带嗡嗡的音效,只觉得声音不大对劲,可脑容量却只够消化“医院”两个字,蹙着眉头拒绝,“不去医院……”
“那你就躺好。”
那声音低低沉沉的好像有股魔力让人不自觉地就驯服,她听话的躺好,慢慢的,紧皱的眉头开始舒缓,呼吸也渐渐均匀起来。
躺椅边的矮凳上,身体修长的男人已经窝着坐了好半天了,见女孩重又安稳的睡下了这才放心的起身。
隔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林曼端着盆热水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邵总,我来吧,天都亮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她实在摸不准这是什么情况,一整个晚上两个男人轮番上阵,一个红脸退下之后另一个立马白脸补上。
“好,辛苦你了。”邵新实转着脖子舒缓半麻的身体,抬起手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5点半了。
他挽起衣袖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抱歉,请问有洗漱用品和吹风机吗?”
林曼诧异的回望,看着他笑的有些羞涩打了个手势比划着自己。
她这才发现邵新实的衬衫因为一直窝坐着腹部已经皱出了许多纹线,脸上因为一夜没睡也显得有些疲乏,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作为传媒公司别的不说,加班必需品应有尽有,别说吹平衬衫的吹风机了,要新衬衫没准都能有,更何况金主爸爸开口了,就算是现买也得跑着送回来。
她放下水盆,笑出了乙方应有的温柔,“有的,需要给您准备新衬衫吗?”
刚说出口就有些想自打嘴巴,她这是在白献什么殷勤,金主爸爸的衬衫跟公司备用衬衫能比吗。
好在邵新实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尴尬,听到有新衬衫还有点眼前一亮,“”就多谢林总监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低沉,暗藏摄人心魄的属性,听的人情不自禁投入到某种自我陶醉的幻想中。
“哪里哪里,邵总客气了。”饶是粗线条如林曼也有些招架不住。
早就听说血疑的首映礼和后期宣发都被邵氏包揽了,原本还奇怪邵氏旗下又没有涉及传媒产业的子公司,怎么会突然投入这样的血本到一部非大制作的新人导演处女作当中,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实在不像是一个成熟的商业财团应有的行为。
不过,从今晚来看,一切都好像有了解释。
林曼办事向来以效率著称,不肖十分钟,已经将一切准备到位了。
邵新实又道了谢,十分不嫌弃的直接在公司值班室完成了洗漱换衣,期间又吸引诸多关注自不必多说。
当他卷着白衬衫的衣袖重新出现在房间时,连林曼都不得不发出由衷的赞叹了。
这个世界果然是不公平的,万万没想到在佳月被众人嫌弃的衬衫制服竟然还能这么高级,说是高端定制应该都会有人信吧。
她咋着舌嘀咕,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衣架。
“多谢你林总监。”邵新实温润的道谢声将她从赞叹中拉回现实。
“不谢,应该的。”
“我还有事要回去,宛宛就麻烦你了。”时间确实不早了,想起来有诸多事没有处理,只好先回去一趟
“哪里的话,邵总您太客气了。”林曼一边小心的克制着对这肉麻称呼的敏感反应,一边竭尽全力的表现诚恳。
甲方果然都是让人倍感压力的存在。
邵新实微微点了头,转身离开,临到门前想起了什么又有些不放心似的,回头交代道,“抱歉林总监,方便的话可否请你帮个忙?”
“您说。”林曼刚准备放下的小心脏重又悬起。
“可以的话万一宛宛问起,烦请你不要说我来过可以吗?”
“哈?为什么啊?”这种默默付出的感人事迹通过第三方传到当事人耳朵里不是挺好的加分项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想给她增加负担而已,”他说的轻松极了,仿佛5个小时的守护不过转瞬之间,真的什么也算不上。
“还有就是如果可以的话还要麻烦林总监尽量劝宛宛去医院看一下,讳疾忌医总归不好。”
林曼连忙点头答应,感动之余心里已经开始计划怎么样才能完成金主爸爸安排的任务。
邵新实走了没多久烨宛就又醒了一次,不过还是不太好的样子,脸色更是愈发的惨白了。
林曼越看心里越慌,也顾不上征求意见了,干脆自作主张的就把半迷糊状态的她拖去了医院。
华星医院是烨氏旗下的首家私立医院,设施好人员精,最重要它是烨氏自己家的私人医院,把烨宛送到这里是她能想得出的最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了。
这招果然好用,一楼服务台的小护士远远认出烨宛立马就飞奔着去找了当值的主任大夫来,简单诊治后怀疑急性胃炎,于是不敢耽搁赶紧送进了病房顺带预约了全身体检。
可能潜意识里对医院有种恐惧或是吸收了这里的精华之气,一袋平衡盐液挂完脸就开始慢慢有了血色。
检查完又再躺了一个小时左右,人也跟着醒转了。
烨宛撑着半坐起身恍惚中还奇怪怎么剪辑室的躺椅什么时候竟然这么柔软了,等逐渐清醒过来看见周遭一片白这才明白自己是躺在医院的床上。
脑袋里搅成一团跟宿醉的状态也差不了太多,仔细回忆起来最后的画面还是跟苏贺争吵。
他的话和表情,以及那张阔气的支票以一种缓慢却不可抗拒的速度铺天盖地的袭来,于是,头更痛了。
“医院果然跟我不合……”
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烨宛干脆抬手就准备拔了手背上的针头。
动作还没跟上思想,病房的门就开了,林曼手里拿着一堆单子刚进门就看到这令人惶恐的一幕,忍不住惊呼起来。
“我的大小姐!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我好了,可以出院了吧。”烨宛坏动作的手急忙转变了方向,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肩,装作在舒缓筋骨,
林曼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上当,把手里的单子放在一边赶紧按着她躺下,顺带把被脚细心的掖好。
“林曼,现在可是夏天……”床上的人只露了张脸,说起话来带着鼻音,软软糯糯的好像个孩子。
林曼动作利落的双手顿了几秒,“那也得盖上。”
烨宛深知这可能行不通了赶紧转换思路,瞟着桌上的那堆单子,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
吃坏了肚子而已,难不成华星的医生们还要为此联合出一片论文吗。
“论胃病的治疗与后续保养。”林曼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我去,还真是论文啊……”烨宛哀叹着,“所以俗语才都说小病不进院。”
“这是哪门子俗语?”
她歪脑筋转的飞快,正要“娓娓道来”,突然听见咚咚的敲门声。
林曼放轻了语调,温柔的道了声“请进。”
来者是号称“华星三杰”之一的杨琰,一个用实力证明“男人四十一枝花”的中年之光。
硕士毕业于哈佛医学院,又在高手云集的洛伍德医疗区苦苦奋斗了八年,最后为爱回国,存在本身即是高配版罗曼蒂克电影的男主角不二人选。
大概是因为人生过于顺畅了,他的脸上多半时候是挂着微笑的,隔着厚厚的镜片都能看见弯着的眼睛。
可是今天好像不大对劲,难得连嘴角都是下挂着的。
“杨院长。”烨宛打了招呼,敏感的觉察到了这股不正常的气氛,所以乖巧的躺着一动不动。
严肃的医生并没有因为这声招呼而缓和了表情,仍是板着个脸。
他摆了摆手示意林曼出去,锁了门却仍旧没有开口,只皱着眉头看手里的单子。
“杨院长,你干嘛这么严肃啊,”烨宛舒了口气,有意开起了玩笑,“该不会我的胃病又卷土重来了吧。”
“宛宛,你最近就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杨琰终于开了口。
不得不说,从医生嘴里听到这种问句真是令人感到恐惧。
“没有啊……”她含糊其辞,心里有些发虚。
“没有吗?”
镜片背后的小眼睛好像在发着光,炙热灼人。
“嗯……前天晚上喝了一点点酒,”烨宛捏着手指比划,小心翼翼的关注着医生脸上的表情,“昨天晚上回家吃了饭,半夜又吃了点粥……”
“不是问你的饮食,是问你身体的异常反应。”杨琰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
跟逻辑清楚的学霸说话就是费脑子。
烨宛磨蹭着,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吐了几次。”
这边话音还没落,那边立马就补充道,“我发誓,真的就喝了一点点,大概是这几天饮食不规律,所以……”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细的有点像蚊子哼。
“所以有呕吐,还有什么其他的?”医生的眼睛里闪烁着洞察一切的智慧光芒,手也没停着,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些什么。
烨宛感觉自己的头好像又开始疼了,要不是畏惧这位耿直的杨院长真的能做到一个电话打去庄生晓梦,她恐怕就算是裹着被子也得逃跑了。
可现在,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的,只能抱紧自己默默承受,边还要装着无比认真严谨的回想自己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对劲。
这么一想着倒真的想起来自己的大姨妈好像确实有段时间没来了,难怪怎么感觉好久没体会过小腹胀痛了。
天……不会是……
烨宛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瞬间就沁出一层冷汗,腾的坐起身呆望着眼前的人。
“院长……”她的声音不可控制的颤抖,眼睛圆瞪着却没什么神采。
“宛宛,”杨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单子递过来。
是验血单,上面一串看不懂的数值,还有什么孕酮、绒毛膜促性腺激素之类半生不熟的词汇,看起来神秘莫测。
“你这丫头,怀孕了自己都没感觉的吗,还硬犟着非得让人拖着才来。”杨琰有些无奈,他与烨倦是旧识,对烨家的情况自然十分清楚,所以刚刚看到化验单时果断的规避了所有人。
好在因为医生大多认得她,昨天是当值主任医师亲自做的化验,身份信息也都按照惯例做了遮盖,今天又是他亲自去核验的所有结果,保密性暂时还是有保障的。
“不管是打算结婚还是人流都得趁早,久拖不宜”。
医生对于这种事大多能够保持理性的中立,因此给出的建议也是生硬而沉重。
床上坐着的人依旧呆愣着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头发乱糟糟的落了满肩,衬的一张鹅蛋脸只有巴掌大,嘴唇发白略微有些起皮,大概是睡久了脱水的缘故。
“杨叔叔,先别告诉我爸,”她沉默了好久终于开了口,手里紧攥着的被角已经有些被汗湿了。
“我会尽快处理好。”
杨琰的表情松动了些,“我可不想找麻烦。”
可以想象一旦烨倦知道了这个事,不管孩子爸爸是谁只怕这父子俩这辈子的好运气差不多都到头了。
可能不仅她们,宛宛的命也得悬在裤腰带上摇摇欲坠了。
“多大了?”烨宛轻抚上小腹,明明完全没摸出什么异常,心底里却好像有莫名的东西在萌动发芽,暖绒绒的又带着点苦涩。
她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这样的时间点冒出来,这个坏东西一定是故意的。
“一个月,”杨琰推了推眼镜,标准的学究派,“准确说是36天,正好处于最佳终止期间,可以给你两周时间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