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给的,”苏贺沉着声音,“不止我,当事人那里也有一份,估计还是不一样时期的。”
他猜测莱奥诺尔给烨宛的报告单应该没有自己手中的这张更严重,因为如果拿到的是自己手上这张估计她怎么也不可能憋到现在还没说。
“当事人?你的意思是有人拿了报告单,并且还给了烨宛看了。”杨琰简直惊不可遏。
烨宛的病情从头到尾都是由他亲自诊断、亲自下药,所有的化验报告也都是第一时间交到他这里。
如果这样也能泄露的话,那只能说明华星内部已然出现了问题,还是大问题。
“是。”苏贺阴沉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怕。“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张报告单现在就在烨宛的身上揣着。”
“所以她会答应今天跟你一起回医院是为了偷偷验证这份报告?”
本来杨琰还觉得奇怪,怎么好好的烨宛竟然会愿意回到医院来检查。
从小到大,她最惧怕的大概就是华星了,通常生病了宁愿叫医生去家里都不愿来医院,理由就是住院有种坐牢的感觉。
虽然是荒谬的理论,但是足可以看出她对于医院的恐惧。
这段时间因为出了车祸更是不得不在医院“囚禁”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刚刚才解脱出去,当然不可能会主动要求回来。
看来她是想,趁着会医院的功夫偷偷验证自己的身体状况没错了。
“你怎么想?”杨琰将手中的化验报告收进口袋,说话的同时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怎样处理这件事。
“之前她好像一直没感觉,现在如果告诉她完全没问题我想她大概也不会完全相信。”
对于苏贺而言,这本身就是个纠结的事情。
他想瞒着烨宛完全不透露任何有关孩子的负面情况,可是又害怕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是她一下子会接受不了。
杨琰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我来跟她说吧。”
刚开始烨倦要求隐瞒病情时候,他就是抱持反对态度的,因为关于孩子方方面面都会牵涉到母体,这两者可以说是一脉相承、无法切割的。
隐瞒了孩子的真实情况,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可以避免给她造成心理负担,可与此同时也会让病人因为不了解情况而忽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反倒不利于调养。
杨琰说完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回答,抬起头就看到苏贺一脸犹豫的样子。
“我还是坚持原先的意见,告诉她实情才是最好的选择,一来可以让她更加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二来可以避免部分误传误听,造成心理负担。”
他说的十分委婉,但警示的意味也在明显不过了。
连杨院长这样不问世事的人都猜到了其中的道道,可见再隐瞒下去也是无谓了。
“杨院长,听你的。”
苏贺做了决定,这件事由杨院长来讲其实再合适不过了,也省去了他的纠结。
杨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了一下转身就离开了。
病房里就只有烨宛一个人在,她正百无聊赖的扒拉着餐盒里的饭菜,其实并不怎么饿刚刚只是为了支开苏贺才说想吃东西,这个东西真的送来了反而没什么胃口。
尤其看到杨院长单独把苏贺叫出去说话,更让她想起口袋里那张化验单,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在想什么呢,连饭都不好好吃。”杨琰还是一如往常的样子,说话的腔调都没有改变。
每次他碰到生病的烨宛都是这么一副质询的态度。
烨宛抬起头看见是他赶紧停下了扒拉饭菜的手,抽出双腿就准备要下床。
杨琰制止了她,主动坐到床边,“饭菜又不合口味?”
“没有。”烨宛摆手,现在可不是挑剔饭菜味道的时候。
“那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她摇了摇头,神情却显得有些紧张,抻着脖子反复朝门口看。
杨琰心知肚明,“我让苏贺帮忙拿药去了,再顺便叫医生来把你这石膏拆了,换个轻便点的,方便你活动。”
“哦。”
难得听到拆石膏这种好消息她的情绪竟然都没有什么波动,这要是放在一个礼拜之前,恐怕早就激动的蹦起来。
“今天怎么想起来要回医院,你不是最讨厌来这里吗?”杨琰耐着性子循循善诱。
烨宛继续抻着脖子看了几回,不放心似的又走到门边将门锁好,才坐回过来。
她紧咬起牙关,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将口袋里的那张纸交出去。
杨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接过纸直接展开,面无表情的看了好一会儿。
这短短的几分钟好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难捱,甚至于对面的人每眨一下眼睛烨宛的心都要抽动一下。
人生从来没有哪一刻好像今天这样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盯着杨琰,连他的睫毛都快要被数清楚了。
杨琰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流露出明显的表情,这也是一种专业素养。
身为医生,最忌讳的就是一惊一乍,因为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哪怕仅仅是个人习惯,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病患眼中的都有可能会被误读。
为避免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情况发生,保证任何情况下都理智严谨的对待病患也成了所以医生入行的第一堂必修课。
即便他已经是这方面的专家了,可此刻看在烨宛眼中,却依旧是紧张万分。
可是她又不敢轻易开口问,唯恐扰乱了他的思绪。
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杨琰面前这样老实。
“杨院长,这个报告真的是我的化验单吗,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胎心微弱”这四个字即便任何不具备专业知识的人看了应该都会感到不安吧,何况她还是出过车祸的。
“是不是因为车祸影响到宝宝了?”
杨琰合上了手里的纸,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要搁在平时,烨宛早开始主动出击努力扒开他平静的表面了。
可今天的她,却开始跟所有患者一样恐惧这份平静。
“你想听实话还是安慰?”
杨琰终于在她的期盼下开了口,不过开口第一句就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并没等到烨宛真正的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就继续说了下去。
“这份报告单的确是华星出具的,也的确是你的报告单,不过应该都是封存了的,怎么会在你这儿?”
早在听到他肯定了这份报告的来源及对象时她的脑子就已经懵了,压根没有任何多余的思绪来考虑他的问题。
杨琰也没有计较,继续道,“这份化验单日期你应该也看到了,是你当初昏迷的时候出具的,现在的情况跟那时候又不大一样,所以,已经不具备参考价值了。”
面对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完全摈弃私人情感,以医生的立场给出最理智的建议。
“那现在呢……”
是更严重了还是稍微好些了呢。
现在看来是她自己迟钝没错了,如果不是十分严重,怎么可能还特意安排卢主任跟着去东湖,且每日两次定时检查比吃饭还要准时。
“情况不能说完全稳定了,但是如果按照我们的方案好好调养,我相信还是有很大的希望。”
“希望?”烨宛被这个词一下就打到了,不自觉的眼眶就开始泛红。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让好好调养都不愿意,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有意敛起脸一本正经的训诫,比起好言安慰这样的路数大概会更适合用在她身上。
“我……”
烨宛想说话,刚一开口就感觉到鼻头酸酸的,所有的话还没来及出口就被这股酸劲给堵了回去,于是心里更加委屈起来。
“怎么样?以后还要不要听医生的话了?”
杨琰刻意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可说起话来却又不是惯常的认真模样。
烨宛心里明白他这是有意在安抚自己,可短时间内却怎么都无法平复下来。
杨琰又再看了一眼,顺带着干脆“新帐老账”一起算起来了。
“刚刚我才跟卢帆通过电话,你倒是会收买人心,连她都会帮你打掩护了。”
“这不关卢主任的事,是我昨天临时决定回的家,没来及赶回去做检查。”
害怕自己会连累到卢医生,她忙不迭的就开口解释了。
卢医生向来是认真负责的,如果因为自己连累到她那就真的又是一个罪过了。
“恩,不错,”杨琰他表情跟着放松下来,“还知道主动认错,说明我刚刚的话你还是听进去了的。”
“这是真的不关卢主任,是我自以为是,过得太逍遥自在了,完全没有顾及到这些问题。”
孩子是在她肚子里的,车祸也是她经历的,按说自己的身体应该怎么样都是心里有数的,可她偏偏只顾着享受快活而忽略了这些问题。
“杨院长,现在孩子状况到底怎么样了,还可以调养的过来吗?”
刚开始怀孕的时候,她也是自己研究过相关书籍的,胎心微弱是从来没有预料过的会落到自己身上的问题。
“我们需要一起努力。”杨琰始终还是没能突破底线说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谎言。
“知道了……”
凭借着从小跟杨琰接触的经验,不用再多说什么她已然知道了这句“努力”背后所隐藏的含义。
“那存活的概率呢,大概有多少?”
烨宛还是没能忍住,她想,大概也就只能在杨琰这里才能听到真话。
“虽然情况不是很乐观,不过我们已经制定好方案了,由卢帆全权负责,只要你好好配合她,希望还是有的。”
“希望还是有的……”烨宛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跟着重复了一遍,心里五味杂陈混做一团,尝出的都是苦涩。
“怎么?你想放弃?”她的性格杨琰自认还是了解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敢在苏贺面前主动请缨。
“不!当然不是!”
几乎是在同时,烨宛的拒绝就脱口而出了。
这完完全全是出自母性的本能,无关乎任何医学方面或是理性方面的思考。
“那就从现在起好好听医生的话,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也不要听别人的话,如果你信我,我保证一定会尽最大努力。”
杨琰作为脑性男外加纯种理性派,这样的承诺已经是快要突破他的底线了。
“那孩子……”
如果那是车祸事件的报告单,那经过这段时间之后到底又怎么样了呢。
“正好在医院,一会儿给你再做个全面的检查。”
“好。”
今天的烨宛算是彻底沉寂了,该算得上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最老实的一天了。
看到她这么听话配合,杨琰倒是觉得有点意料之外,甚至于开始后悔没有早该坚持己见告诉她实情了。
“行吧,现在就好好吃饭,不爱吃的也得吃,必须保持营养均衡才能谈下一步。”
杨琰抓准时机,极冷酷的扔下一句就离开了,顺带着把那张问题化验单也不动声色的带走了。
病房门外,苏贺背靠着墙安静的等待着,看到杨琰肯定的眼神示意略略安下心。
两个人并肩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直到听见房间里传来的轻轻的餐具餐盘触碰的声响才放心起来。
“放心吧,宛宛我看着长大的,抗压能力还是可以的,就是有时候拿自己太不上心而已,直到要害就好了。”
杨琰拍了拍苏贺的肩,又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华星能做到今天实属不易,如果就这么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做话题吸眼球了那未免也太不把他这个院长定下的规矩当回事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他就不得不行使职权,请这个人彻底离开华星了。
苏贺又再多等了一会儿,才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推开了病房的门,看见正埋头吃饭的烨宛,笑着道,“你都吃上了?”
听见他的声音,方才消失的委屈突然就又涌上心头了。
烨宛赶紧把头埋得更低了,做出一副吃的很香的样子,硬挤出了一个“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