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这样的重要，烨宛来之前当然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就连在梦里都是经历的最恶劣的状况。
可是，即便这样，当被面对面坐着的最权威的医生告知到这样一种状况之后，就算已经事先演练的千百遍，都还是无法减弱它所带来的冲击。
“杨院长，我没听懂，保守是什么，冒险又是指什么？”
杨琰握了握拳，将手边的报告递到他们跟前，“稳妥起见的话，我们一直建议还是放弃比较好。”
烨宛没有去翻看报告，而只是仰起头看了看卢帆，见她也是严肃的肯定模样，一颗心登时就沉到了谷底。
她明白，这件事到了这一步只怕就算是真正的尘埃落定了，再去纠结也是没有意义的了。
她不敢偏头去看苏贺，心里无比后悔今早应该要下定决心自己来的，这种痛苦有一个人来承受就足够了，何苦非得两个人一起伤悲。
烨宛低着头，完全感受不到身边的动静，满脑子都是刚刚杨琰的话，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好像什么永生的礼花一样，不停的在脑子里炸开，每一次都牵扯的五脏六腑跟着抽痛。
也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耳朵边上才终于响起了苏贺的声音。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这声音有几分清冷，好像完全不含人情一样，很像他处理公事时的态度，可是转过脸去看，那表情却是带着难言的隐忍与克制。
烨宛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攥住了他的衣角，慢慢收紧拳头，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在寻求庇护一样，终于找到了安全感的所在。
苏贺将她的手捏在掌心里，已经有些汗涔涔的了，可见表面这所谓的平静冷淡能够保持得住就已经算是下了很大功夫的了。
杨琰回身看了一眼边上的卢帆，卢帆点点头递上手里的另一个文件夹，苏贺摆摆手，“不用，直接告诉我方案吧。”
卢帆抿了抿嘴，长久的沉默已经让她有些口干舌燥了。
“我们的建议是今天就入院接受手术。”
这个方案的确残忍，可没办法，身为医生，这是她必须得要承受的。
烨宛从听到杨琰的话开始就一直垂着头，试图将所有情绪掩盖起来，以免让苏贺看到会担心，可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还是出自本能的抬起了头，迷茫的双眼盯着眼前的人。
卢帆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被刺痛了一下，即便自诩身经百战，也算见识过各式各样的麻烦了，比这还要残忍数倍的场景都曾亲历过，可是这一次终归是不一样，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她几乎动用了自己平生所有的学识和经验，甚至找了学校导师一起研究，本以为人定胜天，只要有一丝希望总归还是能奋力一搏的。
研究来研究去倒忘了另一句“人算不如天算”，到了现在，就连她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也不得不俯首轻叹一句，也许这就是命吧……
“今天么……”烨宛轻轻的声音比起提问更像是一种自我确认。
原来现实远比梦境来的还更要残酷，在她昨晚的所谓噩梦里，梦到了许许多多的坎坷，为了解决这所有的坎坷硬是将她活生生逼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没有想到现实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走来，比那些所谓的麻烦还要残酷的多。
它是完全不留有任何余地的，直接就下令最后通牒。
卢帆艰难的点头确认，“我们的建议还是要尽早手术，只有这样才会最大限度的减轻对母体的伤害程度。”
许是担心卢帆的话太过于耿直会令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杨琰着补充起来。
“小宛，你们都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她明白这是最理性的考虑，就算是为了未来，她也应该毫无顾忌的遵医嘱，毕竟这可是杨院长和卢帆告知的结果。
可是眼下的情形是，好像不管他怎么说服自己，心里都有一道坎堵在那里就是越不过去。
杨琰太了解她的性格了，知道此时此刻如果再继续说下去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抵抗，他于是调转视线看向苏贺。
相信以苏贺的理智应当可以冷静的分析出利弊，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正确的选择。
苏贺的脸有些发白，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受到了这个消息的冲击。
他跟烨宛一样，始终没有任何应答，只是来来回回翻着面前的两份报告。
大段大段的专业术语配上看不懂的黑白图片，就连最终结论里大片也都是他看不懂的字眼。
可是即便这样，报告的最尾端“建议终止妊娠”几个字还是好像尖刀一样，一把一把轮番刺进他的心口。
连他都是这样的心情，更何况是烨宛。
这一团骨血在她的腹中呆了四个月多，这一百余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承载了太多的希望和对于未来的美好幻想。
而现在，这份幻想和希望就如同镜中花，被人轻轻一拨就摔的粉碎，再没有拼接的可能。
终于，他合上了文件，将烨宛的手抓的更紧了，那纤细的指尖流淌着的温热传递出急促的心跳。
是紧张、是惶恐，更多的，大约还是恐惧。
男人转过头，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是说了什么，因为只这么一下，好像就让女孩的脸色变好了些。
他继续转过头，坚定的看向对面的医生，极冷静的开口，“就按您说的，我们马上就去办入院手续。”
他刚说完这话，就感觉到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好像是受了惊吓本能的想要逃离一般。
代替温柔的安抚，他将手握的更紧了些，是在传递内心的坚定，也是在给予力量。
杨琰得到了确定的回答就开始忙着张罗手术的事情，原本预先就已经安排的差不多就等着他们做决定，现在既然同意了就更要趁热打铁。
虽然上午遭遇了一场预料之外的紧急事件，但经过一个上午应该也都会处理的差不多了，中午给卢帆放个假让她好好休息，下午主刀应该也没问题。
苏贺看着他们开始确认手术方案，就先拉着烨宛离开了办公室。
顶楼的华星走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空荡安静的，走在这里完全没有身处医院的感觉。
今天也仍旧是如此，即便楼下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这里也还是好像另外一个世界似的，完全感受不到那些紧张和急迫。
烨宛的手被牵着，好像被人拖着走似的一步步迈的艰难，路上偶尔有碰到的脸熟的护士向他们打招呼，也全都被无视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那间熟悉的病房里了。
这不由得让她想要苦笑，这个牢笼只允许她逃走了十来天就毫不留情的将她抓了回来。
这一回，恐怕呆的不会比上一会短吧……
苏贺就站在她对面，低着头俯视着她。
她虽然并不算矮，可是站在苏贺跟前，总还是显得是小鸟依人的，更何况现在还是坐着的。
其实倒不是不想站着，而是莫名的觉得全身发软，原地站着都有点发晕。
“宛宛，别怕，我在。”
苏贺的声音总是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尤其是在他轻声低语的时候。
刚刚在院长办公室里，他也是说的这句话，那时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只通过唇形，她就读出了对方想要表达的含义，得到了心里的安慰。
现在也是一样，对于她而言，苏贺这个人就像是一种有魔力的药，不管他说什么，好的或是坏的，也不轮他说话的态度是温柔当然或是厌恶的，只要是他，她就觉得心里很踏实。
就比如现在，他说别怕、他说他在，那烨宛就真的感觉身后有股力量支撑着自己，哪怕真正手术的时候他人并不在身边，只要脑子里还记得这句话，那股力量就还在。
“苏贺，你说，我们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吗？”烨宛低着头，双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肚子上，连抚摸都有些不敢。
“当然，我们应该相信医生的，只有这样才是对宝宝负责任的态度。”
“那他不会埋怨我这个妈妈吗？”
如果自己当初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再有了这个孩子，或是身体状况再好一些，说不定，他是可以健健康康的出生的。
“当然不会，他是我们的分身，怎么可能会恨我们。”
苏贺半蹲下身体，保持视线的齐平，认认真真的又重复保证了一遍。
他的话好像有魔力一样，虽然不至于只在这一瞬间就抹平她所有的消极情绪，也不会完全消灭她的负面想法了，可只是这样，就足够让她维持住稳定的心态了。
苏贺耐着性子跟她说了好些话，甚至还搜肠刮肚的找出了不知道哪时候的笑话试图缓和她的紧张。
慢慢的，总算是有了些起色，女孩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些血色，甚至还可以无奈的感叹又要面对住院的“悲惨命运”。
苏贺沉下的心也慢慢开始恢复了过来。
好险关于这件事早几天就给了心理准备，否则如果今天是突然得知了这样的消息，恐怕不止烨宛、连他都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烨宛慢慢的开始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些，虽然没有达到放松的程度，但也明显没有刚刚那么堵了。
个中好坏杨院长也已经非常坦诚的跟她分析过了，如果坚持保留，到最后面临一个更坏的结果恐怕她更加无法承担。
好在这件事情当中还有一个车祸的意外，也算让她能够找到一个借口稍微喘喘气，不至于一棍子将自己打死在深渊里。
突然，有轻快的铃声在病房内响起，是苏贺的手机，他低头看了一眼，飞快的按灭了，可是没一会儿，电话又重新打了进来。
烨宛瞥过一眼，看见是司泽宇的名字，猜想大约是公司有事找他，且司泽宇并不是着急的性格，这会这样的来电频率，可想而知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
赶在苏贺按灭第二通电话之前，她快速的制止了。
“接吧，没有要紧事司泽宇轻易不会找你的。”
苏贺想了想，似乎是在判断她的状态允不允许自己离开，再得到又一个肯定的眼神之后才接起了电话。
他嗯了几声之后就离开了病房，想来应该是真的有重要的事等着处理。
烨宛坐在难受，索性脱了鞋子靠在床头，反正这之后少则一个月都得住在这里了，就当提前适应了。
苏贺这通电话接了挺久，进来的护士带着她前前后后完成了所有的检查项目之后他都还没回来。
下午的手术时间约在3点半了，预计最慢也就一个小时，小护士早就认得她，对于她的各项身体指标也都非常熟悉，各式检查安排的非常连贯，一趟下来也就花了二十分钟还不到。
临走之前，交代了些忌口的适宜，又反复叮嘱她最好躺着休息就行。
这一看就是真的了解她的，对于她的行径非常熟知，因此这预防针也是戳的十分到位了。
烨宛回到病房靠坐了才一小会就觉得浑身酸痛不得劲，正准备不听话的下床找些水果改改嘴里的苦涩味道苏贺就推门而入了。
也不知道刚刚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只看到这会表情都还略微显得有些僵硬。
不过很明显的是他已经在竭力控制了，手里端着个果盘走到喜床头边上。
“要不要吃点水果？”
他可真是成精了，简直堪比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烨宛忙不迭的接过，捏起一片橙子细细的品味。
可能是因为刚刚抽血又吊水了的缘故吧，总觉得嘴里涩涩的，护士又交代了不准吃东西，她只好踩着底线弄点果汁抿抿，好缓解一下这份苦涩。
一边吃一边观察苏贺，不知怎的总觉得他从进了房间开始就有些不自然，好像藏着什么事一样。
当然这种不自然的感觉被他掩饰的极好，稍微不那么了解他的人都是绝对看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