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春寒料峭,乍暖还寒。一夜丝丝春雨将雾气沼沼的天空洗涤得湛蓝无天际,耀眼的金阳散发暖暖的光。即便寒风依旧瑟瑟,但阳光罩照在身上犹感到温暖。
醉花镇最清冷的北街,今日繁华喧闹,更胜南街的兴旺。
今儿是二月十五,大集开市的日子,从南到北整条街上人潮如织。
远远的北街传来锣鼓声响,人潮从南街渐渐移动向北街。不论闲来无事逛逛的年轻人,还是为采买东西而来的老人们,或者是头戴纱帽的姑娘们,每个远道而来的人都好奇的往北街走,互相讨论着北街正在进行的比赛。
路人甲招呼着同伴,大喊:“听说北街举办锦绣大赛,好多邻村的姑娘来这里绣花儿呢。我们快去瞧瞧,没准能遇到未来媳妇呢。”
路人乙打趣道:“你有钱娶媳妇吗?光聘礼都要赔进身家呢。”
路人丙也跟着凑热闹。不仅想看比赛的热闹,更想看看邻村的姑娘们生得什么俊模样。
人声鼎沸,人潮不断往北街涌进。
因为绣女是从醉花镇相邻的二十几个村子中选拔出来的,所以围观的百姓除了醉花镇和远道而来采办家用的人们,还有二十个村子的村民代表。
比赛的场地也布置得非常巧妙。
一东一西的两间铺子中央,搭起高高的悬空台子。设计成让人们既能看到台上的绣花姑娘又爬不上台的高度,凳上高台是从左右两边铺子的窗户进出。
东、西两边的铺子窗户敞开,里面也搭了台子。台子上摆放椅子,坐在椅子上人只需微微垂眸便能看到窗外高台上绣女们的行针走线,优雅举止。
澹时寒,周良,周夫人,及醉花镇的乡绅土豪们被请来当评委,连贵妇人们也列座其中。
在府里小厮堆里寻到一个奶白奶白的俊俏少年做司仪,岳秀姌喜欢得非要认作义弟,气得澹时寒在家里没给她好脸色。
看到俊俏的小厮一身新衣站在台上向围观群众宣布:“锦绣大赛,现在开始!”
坐在西侧楼的澹时寒立即给身后的霍猛使了眼色。
霍猛抿紧唇偷笑,匆匆走过去带走俊俏的小厮。
小厮傻乎乎的被带走,直接被打发回醉花山庄去守银库。
怪谁哟,当然怪他生得太奶白,受到女主子的偏爱,男主子的鄙夷。
锦绣大赛分三场比试,第一场是现场画花样子,第二场是绣莲花,第三场是缝制香囊。
所有参赛的女子皆戴雪色面纱,身穿粉白色襦裙,发饰不可超过三样。
虽然有许多姑娘想趁着这次机会觅得有情郎,精心打扮,花枝招展的。
可岳秀姌是谁啊?她除了要做女商人,还要当天下第一的媒婆。
这些姑娘被邀请来参加锦绣大赛,其实第一手资料已经握在岳秀姌的手里。等大赛结束之后,她再按照年龄整理成册。估计十年之内,她的媒婆生涯不会结束。
以岳秀姌为首,澹歆芝和澹歆茹姐妹陪伴左右,后面英子、李幸儿、屈家姐妹三人,还有二十多位来自邻村的姑娘、年轻媳妇们,规规矩矩的呈扇形站在绣架之后。
每一张绣架都是崭新的松木架,两旁垂下漂亮的流苏穗。绣凳上铺设绸缎的棉垫,四围坠着打磨莹润的石珠珞子。
“今日比赛,凡参赛者皆可得到绣架和绣凳。”
东铺二楼的窗子传来澹时寒的声音。
高台的姑娘们暗中欣喜若狂,除了心仪的绣架和绣凳,还有窗后的英俊不凡的男人,一身儒雅秀逸的书生气令姑娘们一看倾心,再看钟情,三看痴心,四看……好想嫁给他。
岳秀姌气愤得瞪向男人。混蛋,明明是小厮该说的话,他跑来招蜂蝶是什么意思?
无辜被瞪,澹时寒努努嘴,佯装不知的扭头与周良攀谈。
“开始!”
不知道小厮跑去哪里,岳秀姌只好自己上阵。大喊一声,便提笔绘画。
所有绣女绘制花样子的笔都是细毛笔,唯有岳秀姌的笔是一根干树枝上绑着黑黑的木炭。
独树一帜的笔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心无旁骛的垂眸,专注于纸上的凤穿牡丹。
忽然,湛蓝的天空中传来悠远而空灵的啼声。
岳秀姌停笔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一队大雁飞过,领头的雁子迎着风,展翅在前方引领。后面十几只大雁或快或慢,不断变化着队形。
望着望着,岳秀姌突然有了新灵感。重新拿来一张纸,木炭笔细线勾勒出比翼双飞雁的流畅轮廓。
大雁是最忠贞的鸟儿。当一只雁子死后,另一只雁子也不会独活,即便好合好散也不会仇恨对方。
岳秀姌画着画着,不知不觉抬头望向东边的窗子,不期然对上一双深邃凤眸。炽热的视线与熠熠闪亮的目光交织,仿佛天地间唯有对方能吸引自己。
“停!”
不知哪里喊出的声音,所有人皆放下手中的笔。
岳秀姌怔愣,低头审视自己的图样儿。呜呜,她还没有画完呢。
她沮丧的噘起小嘴,抬头怨念的瞪了男人一眼。都怪他,为什么眼神那么迷人,害她犯花痴呢。
讨厌!讨厌!讨厌!
气自己太容易犯花痴,岳秀姌丢下木炭,将画到一半的图样子撕成碎片。
“嫂子,你这是做什么啊!”
坐在旁边的澹歆茹吓得立即跑过来从她手里抢过撕成碎片的图样子,“哎呀,嫂子,你怎么把图样子给撕了呢。”
岳秀姌羞恼的转身走了。从西边的窗子跳进铺子里,一溜烟儿的跑到后院,从后门悄悄离开。
站在东间铺子二层窗前的澹时寒心急的跳出窗子,从台子下面弯腰穿过去跑向西间铺子。
“人呢?”
见到留下来的卫七,澹时寒冰冷的眸子隐含怒气。
卫七指指后院,“从后门走了。有卫三和卫四跟着。”
“走。”
澹时寒领着人一路从后门追出,三岔巷子却不知道岳秀姌往哪个方向跑走的。
心急如火,澹时寒跃上屋顶四下观望,终于在醉花镇东出口看见岳秀姌疯奔的背影。
“东边,走!”
卫七已备好马匹。一行人骑着马去追赶。
澹时寒心里急得火烧似的。不明白她为何会发怒暴走,更不明白她为什么撕碎画好的图样子。
马蹄声在清寂的街巷里回荡着,即便远远听着也察觉到骑马人的心情。
醉花镇的东边有一条十丈宽的河流,昨夜下过小雨后水流暴涨,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岳秀姌自暴自弃的坐在地上,失神的盯着潺潺流水。她曾经从四岁起开始学画画,一直怀揣着设计师的梦想。后来爸爸妈妈离婚后,她跟着外婆生活,从此放下画笔,将设计师的梦想藏在心底最隐蔽的角落。
本以为这次锦绣大赛,就算不能成为设计师,至少让她体验一次设计师的感觉。没想到……她终究错过了。
晶莹的泪珠像串了线似的挂满脸颊,樱唇被紧紧咬住强忍着不发出半点呜咽声……
“姌儿!”
背后一道厉声传来,岳秀姌将泪湿的脸埋在交叠的双臂上。
沉重的脚步声在身边戛然而止,男人粗重的呼吸声渐渐逼近。
“姌儿,你在闹什么?”
“我没有闹。”
岳秀姌的回答声闷闷的,要靠近她才能听得清楚。
“你到底在闹什么!”
澹时寒失去耐性,单手用力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隐怒的责备欲脱口而出,却在看见她泪湿的小脸、红肿的双眼时一个字也斥喝不出来。
“不要看。”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委屈,觉得挫败,觉得无地自容。岳秀姌一只手被男人抓着,另一手遮住脸,伤心的哭起来。
纵使心如钢铁,此刻亦化作绕指柔。
澹时寒万般心疼的揽她入怀,柔声安慰:“没关系。明日再办一次,谁也不让参加,只有你一个好不好?”
原本嘤嘤哭泣的小妻子突然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
“讨厌!”岳秀姌羞臊得捶他一拳,仍觉得委屈,躲在他怀里耍赖。
看小妻子不哭了,澹时寒也释然松气。抱着她走到河边一块晒衣石上,放置在自己腿上。
男人怜惜的拿绢帕为她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岳秀姌咬紧下唇依偎在他怀里索取安慰。
“不哭,好吗?”澹时寒亲亲她的额头,“姌儿啊,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对不起。”岳秀姌懊恼的回抱住男人,真诚的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迁怒你。是我没有忍住,被你的男色迷惑,错过完成作品的时间。”
澹时寒哭笑不得。他生得英俊也是错啊。迷惑小妻子忘记时间也错啊。好吧好吧,全都是他的错啊。
“对不起,我该生得和任三伯一样,那样就迷惑不了你啦。”
“任三伯怎么了?多可爱的老头儿啊。”岳秀姌不认同的反驳。
澹时寒苦笑,“是是是,任三伯不是又老又丑的老头儿,是可爱的老头儿。”
“哈哈哈,任三伯年轻的时候也很俊俏的。就像今日我挑出来的那个奶白奶白的小厮。多可爱呀!”
说到漂亮的俊俏少年,岳秀姌把比赛失败的事情抛诸脑后,兴味盎然的和男人讨论起府里的小厮们,哪个威武、哪个俊俏、哪个有当美男的潜质、哪个歪瓜裂枣不讨人喜欢……
澹时寒一边听着小妻子絮絮叨叨的点评,一边气得暗自磨牙。把小妻子认为不错的小厮名字全部记清楚,回府之前一定派人暗中清理干净,全部送回醉花山庄守银库去。
岳秀姌说得兴高采烈,哪里知道她每说出一个名字来,那个人即将遭霉运呢。
河对面的树林里传出一声尖锐的哨声。虽然河面不算窄,却只深到膝盖处。
澹时寒警觉的抱紧岳秀姌,跃上大石,迎风而立。
树林里人影晃动,林里的鸟儿受到惊吓,纷纷扑腾翅膀飞逃。
十七龙卫出现,将澹时寒和岳秀姌保护在中央。他们拔剑向河对岸,戒备的盯着树林晃动出来的人影。
“他们来了。”岳秀姌冷笑,压低声提醒:“一会儿动手的时候,留下王氏和岳汾,其余人格杀勿论。”
“秀姐,张书吏要留下。”卫一面色凝重,“张书吏才是丞相派来醉花镇的主使。”
“啊?不是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