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念初一瞬间的错愕之后,笑的如窗外暖阳,身上的每一寸灰暗都被照亮,如今多年前的模样。
绝!简直不能更绝。
这永宁城里大概找不出第二个人,把都城的银子都赢光之后,顺带还把人家老窝给抄了的人。
那些衙役们久在顾相大人威严之下,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把偌大的个赌场都翻了个底朝天,好一顿掀桌子砸场的动静。
围观的赌徒们这才火烧眉毛一样往外涌去,只剩下七爷呆愣当场。
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顾相同吴王果然是不和已久。
陌念初头也不回的抱着银票盒子往外走,身后的喧嚣已经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只有走在身侧的顾诀才是目前最要紧的。
她坦坦荡荡的回头:“曼曼你们先去照看着母亲,还有你!”一掌拍在山遥脑袋上,“回去给我等着。”
少年被她打的后退了几步,捂着头不敢喊疼,只能拿小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两人。
安曼贴心的问她:“阿姐,要不要先帮你把这个拿回去?”
抱着这么大一箱银票在街上走,也不怕被打劫。
陌念初看了身侧的顾诀一眼,随即从箱子里抓出一大把银票,献宝似得:“按照惯例咱们三七分,这些应该也差不多了。”
方才整理银票的时候,她看得很清楚,大额的放在了地上,这一把虽然张数不少,倒都是些面额偏小点的。
顾诀没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右相大人的胃口也不小啊。
她也知道今天要是没有这人,根本就没有可能这么痛快的解决这事,面上的表情极度肉疼,无奈摊手:“那五五分怎么样?”
他从面无表情转换成似笑非笑,墨眸里星华流转,几欲将她吞噬其中。
陌念初默默的退开半步,咬死道:“四六分,不能更多了。”
“我用的着抢你的嫁妆?”
顾诀拉过她的手,那叠银票如数落入盒子里,他伸出手一盖,转眼就抛给了身后的山遥。
赌坊外人的人不少,陌念初没有想到这人会肆无忌惮的拖了她就走,连要交代那几个的话都忘了说。
说是嫁妆就不强,那是准备全盘接收吗?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一路上都盯着两人衣袖交叠处出了神。
夕阳西下,渐渐的暮色四合。
满街都是匆匆归家的行人,陌念初为了两人看起来不那么怪异,努力跟顾诀走成了平行,表情内疚又诚恳:“顾相,我觉得你这个就应该多向那些桃花旺的纨绔多学习。”
对男子那么风度翩翩,对姑娘家反倒这样粗暴,完全不正常啊!
顾诀虚心求教:“奉子成婚?”
陌念初,“……”
心下暗骂是哪家的浪蹄子居然玷污顾小哥哥,一醒神的时候,忽然发现再往前走就又是飞柳院了,连忙把人拉着:“这天色不早,我还是请顾相用晚膳吧。”
千万千万千万别让顾诀喝酒。
陌念初在心下画下了重重的标记。
说去吟月楼的时候,顾诀直接甩脸子,她只好就近选择芳庭轩。
这一家的掌柜的是个厨子,出了名的厨色双绝,整个楼里布置十分清雅,正是适合二八年华的少男少女幽会的地方。
陌念初以前没少在这吃过霸王餐,带着当朝右相更觉得心里有底气,挑了个位置,结果前后左右都是温声轻语的小情侣,最美好年华的人,眼眸里有最真实的浓情蜜意。
她一抬眸就望进了顾诀的眼眸里,有片刻的默然,很快恢复过来笑道:“正好,顾相也能就近多学习学习。”
这满怀柔情的少年模样,怎么就从来没在咱们顾小哥哥身上出现过呢?
陌念初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遗憾。
顾诀没给她什么反应,修长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奇迹般组成了悦耳的音调。
她抬头招来小二,抱了一连串的菜名,直把人听得发懵,又叫了三个人来才勉强记住,满面笑容的去后厨招呼,眼里却分明写着:这是来吃饭还是来吃银子的?
陌念初有钱,是大爷。
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问顾诀:“需不需要找两个长得赏心悦目的,陪用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连和他单独相处,都觉得十分的心虚。
那人横了她一眼,恍惚间有那么几缕韶华轻负只为卿的哀怨之感,好在只是转瞬即逝。
陌念初习惯性的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伸手给顾诀倒了一杯茶,一边可惜的直乍舌。
都城的美人之多,应该算是东临国中第一名。
就这么个街上随便拉一个都是佳人的地方,顾相大人居然还能独身至今,实在可以算是一件十分离奇的事情。
她点的菜一直半会儿还上不来,同眼前这人又是说的越多错的越多,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看斜对面。
一个锦衣少年正变着法子哄小妹子开心,一颗红豆在三个茶杯里换来换去,小姑娘看得目不转睛,猜之前那小伙忽然说:“要是你猜对了,我就亲你一下,要是你猜错了,就你亲我一下。”
豆蔻年华的少女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原本一次就猜中的那颗红豆被少年划到了桌底下,一连开了三次也不见半颗红豆,那少女红着脸亲了他好几下,才猛然反应过来追打着他。
陌念初看得捧腹大笑,眼角眉梢都是妩媚风流,却随着风声渐渐的沉静下来,最终只剩下表面的三分笑意。
年少真好,可惜我只剩下一张年少的容颜,在乎的人都已经去了天边,千疮百孔的心再回不去当年张扬肆意的年纪。
顾诀如玉如琢的坐在对面,将她面上所有的变化都尽收眼底,墨眸中划过一丝极淡的黯然,“我在。”
他的嗓音轻到有些温软,这两个字包含了多少意思呢,陌念初都已经想不透。
生与死都曾经离我这么近,爱与恨都这样无可逃避,最后还可以和顾诀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算不算是幸事?
陌念初抬眸,很认真很认真的看着他:“顾相啊……你是不是欢喜我呢?”
问完之后忽然就变成了言笑晏晏的模样,像是心底积压多时的沉闷一扫而空,那样的轻松惬意。
她这人吧,从来都不是什么都躲避的性格。
顾诀就不同,脸皮薄死要面子,他要是没把那事想透彻,那就是宁死也不会开口的。
顾相望着她,墨眸里满是星华点点,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起身步履从容的走到厅中央,翩翩有礼的同弹筝卖唱的姑娘借了个位置。
这吃饭的地儿也讲究风雅,少不了妙龄少女的歌喉和指尖的曲调,那架古筝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越发衬得落座的那人皎皎如天边月。
陌念初诧异的看着,看那修长的指尖拂过,弦声飞扬在耳侧,那样肆意无忧的曲调,轻快的好似一瞬间重现了那年满天落花下的千杯美酒,千潮滩上牵马看潮的轻狂年少……
此身远去千万里,谢罢笙歌,唯有心未离。
二十七岁差一天的顾小哥哥,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却依旧有着令所有人为之瞩目的容颜。
厅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站了起来,小声议论着右相大人竟然还会弹筝,直到一曲终了,还是各种不能相信云云。
陌念初才是最震惊的那一个,顾诀什么时候碰过这玩意了。
她简直怀疑是不是鬼上身,右相大人何等身份,就算是普通人家的男子也干不出这样掉身价的事情。
可他不但干了,还博了满堂彩。
琴悦己,筝悦人……
陌念初神情恍惚的缓缓起身,只有这么几个字在脑海中一场的清晰,凤眸望过去的那一刻,正同他四目相对。
厅中灯火煌煌,人声朗朗,可似乎只有她入得顾诀的眼眸。
“我在悦你。”
他的薄唇噙着一丝笑意,像是春风十里一夜来,满城繁花齐齐盛发,璀璨银河中最亮的那一颗星辰落在了手心。
砸的她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一眨眼的功夫的就已经栽进了顾诀怀里。
陌念初的第一反应是举起他的手好好的看了一遍,修长白泽,干干净净的令人发指。
她发红的小脸有些扭曲:“你什么时候去学的这个?”
为什么没人嘲笑这丫的,大男人弹什么古筝啊啊啊啊啊!
四个字而已,心就酥的快要化掉了。
顾诀当初要是有现在的一般觉悟,就算是一分,就不至于弄成这样的这个样子啊。
“忘了。”
他就拿这两个不咸不淡的字打发了陌念初,但是这个好像也换了个方式回答了她的问题。
若非欢喜,何必悦你?
陌念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自知跟这人玩闷声猜话必输无疑。
孤寂多年的心此刻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连忙端了一碗汤喝着,遮住了大半张脸。
大半的少年少女都还在打量着两人,羡慕的不得了。
要是有一个男人愿意为你去学这么娘炮的乐器,当众弹出来的时候还这般光彩夺目,那就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