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满月楼,一行人前往平沙城。
启程前,忽然得到消息,“几日前,云靖宇在平沙城的住处被血洗,一场大火,几个女眷或死或伤,便连云靖宇也不知所踪。”
万千言摇着百折扇感慨,“这厮运气真好。”
陈云诺一时没说话,心情忽的有些复杂。
她是很想云靖宇死,可有觉得他死的太过轻易,难消心头之恨。
从前的许多事,都还没来得及清算,他竟然就这样死了?
她其实是不相信的。
顾诀眸色如墨,看着她道:“走吧。”
陈云诺抬眸,“好。”
两人多年来的模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是眼见为实。
万千言送到了楼前,“那我就在这等你们好消息了。”他打了个哈欠,像是昨儿晚上没睡好,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两人随机上马,轻骑走马。
不需要多说什么,便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对方的想法。
柳暗花明行了个礼,同他告辞。
“你们这么着急做什么,反正也追不上的。”
万千言倚在清心树下,看那一双璧人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忍不住微笑,“管他孽缘、良缘,能走到一块终究是好缘。”
花明瞅了瞅柳暗,知趣的没有应声。
那也得有缘才行啊——
三日后,平沙城。
陈云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赶过路,但平沙城这么个地方,总有一种让人不得不来去匆匆的怪异感。
那位六皇子当初是被流放来的,住的十分简陋,一场大火过后,留下的废墟残垣,还有无数的人议论着。
“听说被烧死的还是个皇子呢,还有那些个叫不出命的贵人,这被烧死了都是焦尸一具,谁还分的清是谁?”
“可不是,有几个小娘子生的可美貌了,也不知道是谁这样色胆包天……”
“嘘,听说这个这个皇子和都城里一位大官不和,落难了被人弄死呢!”
“……”
她从马背上跃下来,面色有些清冷。
顾诀大步走在她身侧,没有说话,眸色却愈发的幽深。
两人都是轻骑而至,不可惊动地方官员,平沙城又处于边境之地,稍有动乱,便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这位大娘,这里头的人还有活着的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扎进人堆里,尽量含着一丝笑,让自己看起来亲和一些。
“哪里还有活着的啊?”
聚在一起讨论的那几人,纷纷回头来,“都烧成这样了,死了不少人呢……”
边境之地,流民乱匪本就十分之多,从前也少发生劫杀富户、权官这样的事情,只是这死的人是皇子,城中百姓才觉得更有议论的话头。
她淡淡道谢,连赶了几日,潜意识里总觉得消息有误。
真正站到了这废墟前面,不自由自的想起了陈家被灭门的那一日,几百人的血染红雪色,不论男女老少全部丧命。
那岂是云靖宇一死,可以抵的清的?
“进去看看。”
顾诀淡淡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牵着她的手走进废墟之中,空气中满是破败焦灼的气息,只剩下几根被烧焦的廊柱在风中摇摇欲坠,大抵是那些人完全来不及扑灭火势。
破败的,连让人守着的必要都没了。
顾诀和她一起缓步入内,目光扫过那些已然悄无声息的角落。
此时任何的话语都显得多余,只有两人几乎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
“他没死。”
陈云诺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顾诀。
凤眸满是冰霜,“即便是死,他也绝不会让自己死在这样不堪的地方。”
云靖宇这个人,处心积虑才从一个冷宫弃子爬到吴王之位,若说她和陈家给云靖宇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利,那他自己本身的筹谋,才是爬上去的基础。
这些年,云靖宇的势力从永宁到平沙,形成了一张巨大的保护网,世上有千万种死法。
但是现在的这一种,绝对不属于云靖宇。
“我知道。”
顾诀声音极淡,忽的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他由明转暗,再想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只怕再没有那样的机会。”
废墟残垣里,风声徐徐,她蓦然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凤眸的冰雪逐渐化去,渐渐浮了些许水光。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不论你说的话对错与否,他都会信。
顾诀,对她来说,就是那个人。
同时她也在思考顾诀的话。
云靖宇一个被贬的皇子,再想从平沙回到都城几率实在太小,若是诈死的话。
一者,可以让年迈的老皇帝再尝一尝丧子之痛。
二则,有这一层痛在,云靖宇下次在出现的时候,就可以多得一层情面。
还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不错。”
陈云诺从他怀里出来,面朝阳光,艳丽的容颜好像镀上了一层金光。
“既然是他自己要把那些一样样还回来,我又何乐而不收!”
那些年,陈家给予云靖宇的,竟然还都在不知不觉中,一样样拿了回来。
权势名利,就连一个身份,云靖宇都失去了。
她想到这些,不由得回眸看顾诀。
他温声问:“怎么了?”
陈云诺摇摇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以前以为最恨是云靖宇和林紫烟勾搭在了一起,其实不然。
心中最不能释怀的,一直都是陈家那三百余口的性命。
她厌恶云靖宇,恨他。
却不知道为什么,埋在记忆深处的人,从来都只有顾诀。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先离开这里吧。”
转眼到了中午,平沙城的阳光烈的刺眼。
两人连赶了几日路,真的坐下来,才觉得全身酸痛的厉害。
陈云诺捏捏手臂,就近找了家酒楼,叫了些吃的。
边境之地,没有永宁城那般繁华,卖小玩意的摊子却很多。
百姓们衣着朴素,看起来倒是身强体健,比之从前,已然算是好了很多。
用完膳,便听到对面的茶楼人生鼎沸。
她是坐不住的,拉着顾诀一起凑热闹。
茶自然是不怎么样的,瓜果也只是尚可入口,妙的是台上的说书先生,折扇一开,正说道:“你们啊,只知道当今的这位顾相大人惊才绝艳,却不知当年东临和西昌之战,萧公子仅凭一柄万钧剑护得满城百姓平安,那才真真是少年英雄!”
“谁说我们不知道萧易水萧公子,当年若不是他,平沙城早就守不住了。”
底下忽然有人冒出这么一句,满座有片刻的沉寂。
陈云诺倒茶的手都微微一滞,眼眶有些发热。
不仅是因为昔日友人早成黄土埋骨,也因为和鸣多年过去,仍旧有人将他铭记心间。
“萧易水萧公子,长宁侯之嫡长子也,长的俊朗无双暂且不说。话说那年,一十九岁的萧公子代父守城,以已军两万,破敌十万,谁人不称赞一声少年将才,举世难寻?”
也是那一次,萧易水频传战报往永宁,西昌早有越境之野心,却不知为何,无数书简石沉大海,都城里始终都没有回音。
缺兵少粮,生生耗死了这样一位少年将才。
她想起那个总是英姿勃发的少年,“绫罗扬柳皆为剑,唯心而已。”
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却只有萧易水犹如一汪清澈的清泉。
喜与怒,一眼便可见底。
“怎奈何天妒英才,无往峰下埋英骨,从此异乡为孤魂……”
那说书人戚戚然说完最后一句,底下不少人纷纷抬袖拭泪。
陈云诺抬眸望了望天,阳光有些刺眼。
众人纷纷散去,又是寻常不过的一天。
顾诀陪着她,多坐了一会儿。
她也曾“死去”十多年,只不过谩骂嘲讽多过怀念。
陈云诺拉住了顾诀的手,凤眸幽幽的望着他,没说话。
半响,忽的起身。
“去买梨花白。”
顾诀由她牵着走了几步,悠悠道:“备好了,十坛,在城南。”
她点点头,“那找个地方落脚吧。”
不惊动谁,走动也就方便些。
谁知道刚一坐下来,很快就有下属找了过来,在内屋轻声汇报着什么。
顾诀基本都是没什么空闲的,这次从都城出来,也不知道撂了多大的挑子。
她一个人趴在窗户上,望向远处日头逐渐偏西,满目晚霞似火。
一只白鸽落在窗户上。
是满月楼的。
陈云诺取下小纸卷看了看,凤眸微暗:是关于林紫烟的。
小表妹运气不错,没被大火烧死,也没毁容。
至今还是花容月貌,人比花娇。
只不过……
“在看什么?”
顾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那些个神出鬼没的下属早就没影了。
她拿着小纸卷在顾诀跟前晃了晃,凤眸轻眨,“顾大人,晚上去找乐子啊。”
“嗯?”
那人墨眸里倒映着她,隐隐含了笑意。
从前陈云诺说的找乐子,不是打架就是喝酒……不,还有逛窑子。
现如今嘛,基本也就只能做做最后一样了。
顾诀没应声。
她懒洋洋靠过去,“要是你不去的话,我可就一个人去了。”
顾诀伸手一拉,让她整个人都坐在他膝上。
两人靠的太近,温热的体温就胶着在了一处。
“我去了,岂不是影响你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