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如昔

他俯身耳语,眉眼间俱是款款温柔。

陈云诺端着琉璃杯的手,几不可见的轻颤了一下。

醇酒漫出杯沿,沾湿了她的指尖,越发显得肤若凝脂。

酒里有七日暖。

她思忖良久,只有这个最适合云靖宇了。

眼前人的眼眸里有着看透一切的了然,也有许多她看不懂的神色。

殿中众人沉寂着,唯有钟鼓乐声长鸣。

声声入耳,浩然长存。

忽有内侍疾步入殿,高声禀报:“顾相回朝。”

龙案上的奏折猛然落地,老皇帝刚起身到一半,随即又坐回到龙椅上,沉声问道:“顾诀现下何处?”

“禀皇上,顾相听闻皇子逼宫,特……点兵十万,已至宫门前了!”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这英王刚下了狱,六皇子登位的时机。

顾相大人这点兵临宫,怎么看都有些别的意思啊。

又一看,新帝娶得是人家捧在手心的顾夫人。

一个个都开始急得冒冷汗了。

陈云诺都有点出神。

忽见云靖宇接过了酒杯,勾着她的手腕就此饮下,唇边带着少有的笑意,“喝了这杯酒,你就是我的妻。”

他只看了她一眼,将另一杯酒也自己饮了。

陈云诺拂开他,琉璃杯“咣当”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打破了殿中许久的沉默。

顾怀南道:“既然是为保驾而回,皇上召他见驾便是。”

“宜王是顾诀的父亲自是不必担心,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再者说,暮云州传回消息顾相已经身死,谁知如今率兵而回的这个是真还是假?十万兵甲……这皇宫岂能再血洗一次?”

也有人道:“顾相一心为东临十载辛劳,既然是为保驾而来,如今皇上安然无恙,这十万兵马自然不会过多动荡。”

朝堂上你一言我一句的争论着,瞬间十分的热闹。

唯有顾怀南的声音依旧平淡,“召顾诀一人入宫,若有其他,一概由我承担。”

宜王这般说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皇帝道:“传朕旨意,宣顾诀一人进宫。”

由内侍一声声的往外转达着,声音很快就连着了一片。

殿内众人开始惴惴不安的看向陈云诺。

云靖宇正拉着她往台阶上走,几步之遥便是至尊之位。

老皇帝像是累了,很是坐立不安。

云靖宇轻声安抚了一句,他才坐定轻咳了一声,隔着帷帽看向殿外。

她被他仅仅扣住了手,一同站在龙椅之侧。

比众人都要高出一截,一眼便能看尽满朝臣子。

这个位置,不知有多人做梦也想爬上来。

陈云诺却只觉得孤寂无比。

她望着殿外,殿中多得是人比她更着急确认着那人是真是假。

心口跳跃的难以自制。

她知道,是她的少年回来了。

随着殿门前的一声声“参见顾相”传入殿中,天光弥漫,那人身着玄衣,逆着金光缓缓醒来。

清隽如画的眉眼,犹如误入尘世的神仙公子,偏生的这般贵气逼人。

连带着一众大臣们也跟着拱手作揖,“见过顾相。”连带着之前老皇帝下令要拿他也都忘了。

这一人只要站在这里,无需一眼,便知真假。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看他,陈云诺眼眶有些发涨。

耳边,云靖宇问她:“他回来了,你很欢喜吧?”

她不语。

只是一双凤眸,从未离过那人半点。

“你从前说不喜欢他的时候,也是这般。”云靖宇在她耳边轻声说,“任何人与事,只要有关于顾诀,你便什么都不顾了。”

大殿一片沉寂。

顾诀从容不迫而来,于龙案几步前,几个内侍轻颤着上前拦了,“顾相乃戴罪之身,不得上前冒犯龙威,还不跪下?”

龙椅上那人做的端正。

顾诀安然站定,却是不跪,“微臣所犯何事?”

“你妻乃罪……”

老皇帝很是铿锵的甩出了前半句,又看陈云诺现下就站在自己身侧。

当下又顿住了。

顾诀又道:“听闻皇上要传位六皇子?”

语气淡的众人皆是一怔。

那人容颜如玉,玉树当风般的站着,愣是叫一众大臣们不知从何插口。

只有老皇帝冷笑的反问道:“朕的决定,何时是你可以质疑的?”

顾诀微微一笑,“皇上可还记得,臣临行之际曾说过什么?”

龙椅上那人半响无言。

气氛有些僵持。

陈云诺看着底下的那人,忽觉得,无论过去多少年。

顾诀仍旧是她心中那如玉如琢的少年。

手被云靖宇揣的死紧,其实有些疼。

即便是这样,她没有将目光分给他半分。

云靖宇道:“父皇久病,顾卿这般为难又是何意?”

他居高临下,看着十几步外的顾诀。

那人明明立于危地之中,却自有一番从容如玉。

顾诀并不理会,只问:“皇上不记得了?”

老皇帝怒了,“朕何曾跟你说过什么?”

底下的朝臣们有些懵,随即小声的议论开了。

毕竟顾相当时领旨去暮云州时,云和帝召顾诀私话,众人都是知晓的。

现下,就有些莫名了。

“顾诀。”

顾怀南当先入列,面色寡淡的说:“未得圣召,私自返回都城,这难道就是你的为臣之道?”

还不等顾诀开口,他继续道:“跪下,向皇上请罪。”

殿内一时回荡这一句。

静悄悄的,众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顾诀的面色。

顾诀几不可见的皱眉,“要跪也可。”

顾怀南道:“你且自行认罪,我酌情为你求情。”

一众人盯得目不转睛的。

这宜王父子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一次是一起站在朝堂上过的。

这一次,显然是难得的场面。

顾诀长身玉立,正衣冠,姿态卓卓。

身前拦他的内侍见状,也躬身往后退去。

忽然间,他广袖轻扬,一道暗流直冲龙案上那人。

只听得一声惊呼,帷帽随即裂开。

老皇帝捂脸,整个人都趴在了龙案上,不肯露出真容。

顾怀南惊了惊,众位大臣的斥责还没来得及开口。

便见顾诀眉眼温和,指着龙椅上那人,“我临行的那一日,皇上曾说,皇六子身份不详,决不可登位。”

声一落,众臣面色几变。

陈云诺趁机一把甩开了云靖宇,伸手将趴在龙案的那人提了起来了起来,一脚踹下了龙椅。

穿着龙袍的那个男子,狼狈不堪的滚到了殿中央,身形同老皇帝一般无二,便是声音也模仿的惟妙惟肖。

长相也颇为相似,只是不似云和帝那般长年被病痛折磨成的模样。

“你……你是谁?”

“皇上呢?”

一众臣子的目光纷纷盯着云靖宇。

这假皇帝一出现,就说要传位给六皇子,其用意不必多说也是十分的明显。

云靖宇却笑了笑,转而拉住陈云诺一同坐在了龙椅上,俯视众人,“是善是恶又能如何,如今朕已经是天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一众禁卫军持剑而入,将众人都包围其中。

殿门应声被关上。

云靖宇俯视着顾诀,笑道:“你有十万兵甲又如何?如今在这宫闱之中,只有你顾诀一人,便是死,你也要在朕前面。”

顾诀眸色寒凉,一拂袖便将假皇帝拂出数丈,重重撞在了廊柱上。

只是眨眼之间的功夫,便没了气息。

一众禁卫军手持长剑,亦不敢拦他这手无寸铁之人,纷纷往后退去。

着实是凌厉逼人,不敢相对。

云靖宇同她道:“你猜猜,今日是我先死,还是顾诀先死?”

似乎这只是随意的一场游戏。

她坐在这冰冷的至尊之位上,那人紧握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陈云诺笑着问:“云靖宇,你怕什么?”

“你说我怕顾诀?”

云靖宇突然语气发沉,“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他做什么?”

她勾了勾唇,“你的手在抖,还在不停的出汗。”

声音轻轻的,却有着难以忽略的随性。

云靖宇不再言语。

她的手掌心开始发热。

一开始以为只是错觉而已,渐渐地,感觉到全身都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在冲破着多年的禁锢。

陈云诺索性静下心来,凝神聚力试图冲破那一层封禁。

殿中冷抽气此起披伏,正僵持着。

顾怀南忽然走上前,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声刚落,便见他手中银光一闪,竟然是一剑直接刺向了顾诀。

所有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龙椅上的陈云诺忽然一跃而起,朝顾怀南发出一掌,一时间幽蓝火焰灼热,那柄长剑随之而落。

众人是骇然。

顾诀回眸,只见陈云诺站在台阶之上。

广袖飞扬,有些艳丽的眉眼正一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化着。

一点点的,恢复成了当年他熟悉的眉眼。

明眸皓齿,生如就骄阳。

云靖宇拦不住她,正斜着靠在龙椅上,擦去唇边的血迹,“陈云诺!”

身侧站得近了的宫人都被殃及,纷纷往后倒了下去。

顾诀就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音调请和的唤了声,“一一。”

陈云诺解不开繁琐的凤袍,索性一用力,直接给撕裂了,火红的衣料在殿中飞扬着。

透进殿中的光影如梦似幻,她足尖清点,飞身越向了顾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