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岸愣了一下，扬起的唇角都停住了。
耳边那些议论声似乎都被隔绝在外，花落入风中这种细微的声响，却被无限的放大。
他下意识的掩袖，低头。
正看见少年持剑，缓缓穿过人群，衣袂当风。
“哥哥。”
萧易水的个子已经窜的很高了，眼睛却同小时候一般澄净。
眼神也不是一般的好。
华岸现在同小秃驴的时候，差别还是挺大的。
这厮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调整了一下，抬头笑了笑。
一句话都还没说上。
那人群当中的女子揣了银子就跑路，竟然连自个儿老爹都丢下不管了。
华岸一抬手，瞬间发出几枚银针，将那女子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身侧的少年温和的笑笑，目光落在他身上。
竟然连半点被骗的懊恼气愤都没有。
华岸想：这小子可能是越长越不聪明了。
走上前，把那女子手里银子取回，抛给了萧易水，“有钱也不是这么乱花的。”
萧易水接了，转手又给了那个老头，“拿着银子，回去吧。”
华岸倒是打量了那女子两眼，长得还算可以。
就是刻薄多过灵动，同他家小师妹还真是没法比。
“那不是你爹吧。”
他随口一说。
那女子就变了脸色，就是没法子动弹，否则还不晓得跑哪里去了。
那老父千恩万谢，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来道：“这也不能怪她……”
华岸一向没那么好的耐心。
送官了事。
老头也是眼尖，看的出来萧易水好商量的多，“扑通”一声就给人跪下了，“公子、恩人……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都是被逼的啊，他们把年纪小生的好的孩子捡回去，养成这个样子，然后用什么卖身，卖惨的方式把人弄到大户人家里去……她也是没办法，这几日也没真的为难我，真的、两位公子就饶她一命吧。”
颠颠倒倒的说了好大的一堆。
华岸可算是明白了，“还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真要说起来，这姑娘也不是第一天在这跪着了，这行人来来去去的，还真说不准就坑着哪家了。
不过这眼光还真是不错，尽挑这些个家室上佳的俊秀公子。
萧易水伸手把人的穴道解了，“姑娘，可有什么要说的？”
那女子咬了咬唇，看着萧公子神情相当之复杂。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华岸手里取出一只小玉瓶，丹药眨眼间给人服下了，“这是真语丹，我再问你一次，若你说的是假话，三日之内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那女子闭口不言。
萧易水微笑着说：“你走吧。”
几人都惊了惊。
华岸也是无奈，不过也没阻止。
这假父女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小小年纪，就蒙着自己老爹来骗银子，也就是有你这样的人，她才会用这么损的法子骗银子。”
两个人已经许多年没见。
此刻，他再见萧易水。
仍旧觉得这厮跟从前没什么变化，说话便也没什么生分。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很快抛开了人群。
萧易水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有缘碰见罢了，不必计较这许多。”
华岸酒意有些上头，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忽的停下来，回头看少年。
萧易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两人脸撞脸，华岸整个人都没站稳往前倾去，还是他手快带了一把，少年清爽气息便近在咫尺。
华岸脑子混沌了一下。
好半响才自个儿站稳了，“算了，不说这些，你反正大小就这样，我都习惯了。”
“哥哥倒是比从前更随性了。”
那可不。
有个欧阳宵那么不靠谱的师傅。
还有个半点姑娘模样都没有的小师妹。
他就是不想那么随性，都不太可能。
萧易水比他高出些许，华岸在听这一声哥哥，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放慢了脚步，两人并肩走着。
“你怎么来长庆城了？”
华岸道：“打算做什么？”
萧易水有些不太好意思，刚要开口说话，人便摇摇晃晃朝他倒了下来。
“哥哥？哥哥。”
轻唤了两声，华岸都没有反应。
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此刻微微皱着眉头。
看来是不太好受。
四下行人来去匆匆。
萧易水轻声说了一句，“得罪了。”
然后便将人抱起来，快步离去。
……
宿醉。
华岸有些头疼，揉着太阳穴坐起来。
一睁眼就看到阳光洒落屋檐，不远处少年抱剑观花，水边波光潋滟，微风徐徐里，衣袖被风扬起，落花逐水。
他下榻，走到水边静静的吹着风。
萧易水横剑挑了桃花枝，回眸间眉眼如诗如画。
华岸愣了愣神，轻咳两声，“你把我弄回来的？”
其实酒量这种东西，真的是要看和谁喝的。
这地方看起来不像寻常地方，却不是萧家从前的风格。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还没好意思问。
“萧公子，我家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侍女站在不远处道。
长庆城的这位侯爷他倒是知道，只是向来没什么往来，萧家同这王侯府倒是门第相当，有些关系自然也是正常的。
“既是找你，先去吧。”
华岸在亭子里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也没什么不告而别的意思。
倒是萧易水，没立刻走。
他从前也见过他这模样，不由得开玩笑似得问道：“他该不会是要找你当女婿吧？”
萧易水难得的浮现了些尴尬神色。
华岸倒是一眼就看明白了。
这有父母的就是不一样，成家立业这事抓的特别紧。
“你同我一道去吧。”
萧易水忽然这么一说。
华岸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年持剑的手抓紧了几分，“这是我母亲的意思，我既要入观潮庄，断然不会在这时候娶妻的。”
“不娶，也是可以定亲的。”
华岸没出声。
这话是刚走过来的萧夫人说的。
萧家求个儿子就比别人家晚了二十来年，要是儿子娶妻再晚一点，那就真的永远都比别人家慢了。
“母亲。”
萧易水的笑也有悻悻然的时候。
华岸打了个招呼，“萧夫人。”
“这是……”
萧夫人上了年纪，一下子没认出来眼前的容貌过人的少年是哪位。
他含笑，“承蒙夫人不弃，易水曾唤我一声哥哥。”
“小案啊。”
萧夫人挺高兴，“你我真是有缘。”
华岸想：我和你儿子才真是有缘。
天下那么大，上个街也能撞见了。
“好些年没见，可娶妻了？”
华岸这年纪挺尴尬，着急那种已经娶妻纳妾了，淡定的还在寒窗苦读。
“还不曾。”
萧夫人道：“小案这般相貌自是不急的。”
华岸看了身侧的少年一眼，说：“不急。”
“说来也巧，我家易水同侯府的三小姐年纪相当，这次来长庆城正是为了这桩大事，易水自幼与你投缘，你不妨帮我劝劝？”
华岸有些尴尬，“这三小姐人品相貌如何，还是得易水欢喜吧。”
他其实一直觉得萧易水，应该是那种六根清净，然后一向向佛普度众生的人物。
虽然时常不太聪明，但并不影响他那颗想当秃驴的心。
萧夫人今天简直是来颠覆他认知的。
“母亲。”
萧易水都没忍住，“侯府三小姐已经十六，不可在为我虚耗光阴。”
萧夫人道：“那好办，你走之前先把婚事办了，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身边有儿媳陪着，也算老来安慰。”
华岸：……
简直不忍心再看萧易水的目光。
没多久，侍女又来请一遍。
萧夫人索性说华岸既是他的哥哥，就一起去用个膳。
拒绝不了，一同往之。
花园里设了宴，老侯爷和侯夫人坐在主席位上，一看两少年都顿了顿，随即笑起来同萧夫人寒暄。
萧易水坐的端正，少年公子惯有的风度，即便是不情愿也没表现在脸上。
有问必答，不过也没多说一句话。
华岸也是偶尔同人寒暄一两句，圣医面前从来不必做这些，对这些人个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那位三小姐自然是不会露脸的，两家长辈倒是一个比一个更热络。
萧易水本来有些黯然的，看他在一边轻轻勾勒着杯沿。
忽然就笑了笑。
这样枯燥的一个动作，却因为华岸那双手格外好看，而变得优美。
少年笑起来暖化人心。
华岸就坐在他旁边，不经心道：“墙上有人。”
萧易水接道：“还不止一个。”
两人相识一眼，颇有对这种场合无奈的眼神。
“想不想看看三小姐生的什么样子？”
他轻声问萧易水。
那人没答话，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华岸捏了一片落花，便朝那墙头弹了出去。
妙龄小姐应声落下，绫罗裙袂飘过半空。
席间几人都被惊着了。
身侧少年还是目不斜视，半点要起身的表示都没有。
“易水。”
华岸轻唤了他一声。
少年抬眸看他，也不说话。
掌中运力无形中虚托了一把。
妆容精致的三小姐站立不稳，睁大了一双美眸，惊叫着倒向了华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