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进院,只见梳着两个包包头,戴着一对淡黄小绢花的小丫头呆呆看着她,手中毛笔的墨滴到纸面上尤为不知。他试图挤出最温和的笑容,可小丫头看着更呆了,周恒无奈,已经做好迎接小丫头哭嚎的准备,暗想,“自己出来急,也没带什么?小玩意哄孩子,以往都是常备在身上?的。”
没想到小锦丫却冲他露出大大一朵笑脸,跟开了花一样。周恒暗自称奇,要知道自打毁容后,小孩子见?到他没有不被吓到的,这是除了自家儿子之外第一个对他展露笑颜的娃娃。
小锦丫三并两步的跑过来,本来见色起意想伸手求抱,发现自己小爪爪上全是黑乎乎的墨水,于是转身扑向老宋头,“爷爷,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呀,这个大叔是谁?”
老宋头见自己衣襟被添上?黑爪印,拎着锦丫把她放到老宋氏怀里,“这几位贵客,专门为新棉花织布一事而来,会在家里住一段日子。”老宋头挺直腰板,还好自己这大房子比镇上?也不遑多让,又对老妻道,“赏赐的那几床冬被先给?贵客用上吧。”
锦丫不乐意了,笑脸也没了,这大叔怎么回事,这些可是我辛辛苦苦家人置办的,一来就要霸占,小锦丫可护食着很,再美的大叔也得排家人后面。老宋氏见她要起腻,手下暗暗使了劲叫她老实点。
周恒多年经商谈判经验,锦丫小脸上这么?浅白的意思一打眼就瞧出来了。他只道是小孩心性,从随从那取来五十两银子,递给?老宋氏,“老嫂子见?谅,这次出行匆忙,很多东西没来得及准备,这些银钱权当?这段日子的食住费用。”
老宋氏刚见?到周恒面庞时倒吸一口气,这会已经平复下来,她看老头子点头,便不客气接下银子,起身去收拾客房。
周恒带了随从与工匠一共七人,他见?后院有妇孺怕不方便,本来想住到前院老房子,被老宋头拦下了,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周恒便在二房那侧的空屋住下。三房那边因三郎不在,不好安排男客,就叫四名女工住在那边,随从则住进前院。
这时,赵旗咋咋呼呼的声音传进来,他得知姐夫到了,二话?不说扔下手里的活就跑了过来。
“姐夫,你可算来了,我好想你啊!”锦丫眯起大眼睛,这憨货怎么跟她学,她小孩子跟老宋头撒娇卖萌那叫可爱,这一座大山的身躯加上?这个扮相可丑死了。
周恒稍使点劲才把赵旗从身上?扯了下来,赵旗还在喋喋不休跟他诉苦,“姐夫你都不知道我现在过的什么?苦日子,不仅要开荒、还要搭房子、还得修建防御工事,这小破地方也不知道圣上咋想的,非派府兵来护着,不就是种点地么。”说着顿觉周围一静,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就在人家这小破地方的地盘上?呢。
周恒无奈,替他向宋家人告罪,没办法,自己就这么?一个小舅子了,只能好好爱护着。宋家人摇摇头表示不在意,锦丫嫌弃的皱皱小鼻子,这个统领看起来脑子不咋好的样子,真能带兵吗?
老宋头带他们进了书房,取出新棉,周恒见?色泽就知不差,再上?手握紧复又松开,棉花很快恢复原状,连连赞叹,“果然是好棉花!”
老宋头却愁道,“这棉花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偶然变异,今年只得三百余株,收下来的棉花皆在这了。圣上让暮云村尽快将?新棉花织成布,做为太后生辰礼物送到国都,想了很多法子皆不得要领,只好请您过来一起参详,现下离太后生辰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了。”
周恒暗暗可惜,棉花太少了,便决定采纳柳父意见织成披帛。染色他则建议染成黄色,不仅端庄大气,又是皇家御用颜色不容易出岔子。细节定下来,众人就开始忙开了,
这期间暮云村见?老宋家突然来了这么?多面生的,稀奇坏了,现在又农闲,地里头没活可做,三三两两的伸着脖子围着老宋家打探,只可惜他家新修的院墙隔绝了他们的目光,
院里纺工先将?弹好的棉花卷成棉条,架好纺车,将?棉条纺成棉纱,因为就只得这些棉花,纺织工小心翼翼,生怕用力不匀使纱线粗细不一。
染色则是因为新棉少,为了不出纰漏还得先试色。
试用这个宋家人已经有经验了,摆出事先准备好的五个大染缸,染色工倒入从澄州带来的染料,再慢慢添加别的勾兑出颜色不一的黄色。
柳父这边提前送来一车上好的白棉布与纱线,染工一一将?白棉布跟纱线放入不同染缸,反复浸染,再将?染后的纱线纺织成布,跟直接染的白棉布进行对比,一点一点找出最为合适的色彩。
这时候锦丫又有新的想法,她这几日观摩纺织跟染色,发现每匹布都是纯色,她想想前世的渐变色,去找周恒叭叭,“周大叔,为什么?布帛都是纯色啊,不能每匹布上?有不同的颜色吗?”
周恒见?这小丫头对他有了好脸色,还有些受宠若惊,前几日可爱答不理的。他试探的去抱锦丫,见?没有拒绝,便将她抱到旁边椅子上?做好,也不管锦丫能不能听懂,耐心解释,“想每匹布染不同色彩,要在染纱时就要将?纱线分门别类理好,每段纱线要浸染不同颜色,还要想着纺成布后颜色是否相搭,一匹布下来,光染色理线就是个大工程,花费的时间要比普通的布多上?七、八倍不止。”
说着说着,周恒也打开了思路,如果这次献礼能抬高棉布身价的话?,不妨一试,做不了大批量上市,就是逢年过节走礼也算是个稀罕物。
锦丫暗暗咂舌,“妈呀,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其实古人是很聪明的,只是因为成本限制了发展。”
棉纱终于纺好了,又经过浆纱整理,终到染纱这一天,文县令特意早早赶到暮云村,赵旗更是一直赖在宋家不走。
大家有些紧张的盯着染工上色,生怕染坏出纰漏。等染好新棉纱线晾晒时,众人心下一凉,“这颜色不太对啊。”因跟旁边试色用的棉线相比,颜色略微暗沉。
周恒暗暗思索道,“看来新棉花更易上?色,复染的次数跟旧棉不同,只能先纺出来看吧。”
等纺出来的棉布一点点露头,众人从失望转为惊讶,等到煮布固色时更为狂喜。刚纺出来的一点布头,呈现土黄色,到中半段时已经能看出来色泽温润,等最后整条披帛织完固色后,虽然颜色比试色布稍暗,但?在阳光照射下光泽柔和,更具质朴。
“哇,是金子的颜色。”锦丫财迷的喊。
“确实,这颜色更沉稳大气,秒极。”文县令抚着两撇小胡子赞叹。
众人纷纷围绕这条披帛,用手轻轻摸,能感到比往常的细棉布还要柔软,更有厚重感,周恒感慨道,“棉布虽不及丝绢色彩亮丽,但?坚固耐磨,而且纺织难度低,省去了种桑养蚕的劳苦。”
又对老宋头施礼,“新棉花纺织的棉布,无论在坚韧、手感、色泽、保暖上?皆比旧棉花强上?数倍,还请宋里正多费心培育新棉。”
小锦丫在旁边偷瞄,见?大人们相互客套,小声的哼唧,“大功臣在这呢,拜错了拜错了。”等见?到文县令要收走披帛时顿时急了,脆声声喊道,“就这样献上去吗?”
文思远一回头见又是这个小丫头,不禁头疼,“那依你说还需怎么做?”
“光这么?送上?去哪有人知道是暮云村献礼啊,上?次跟奶奶去镇上?,看到人家都有招牌,我们村也要有招牌才行。”老宋头连连使眼色,没看到商议正事呢,这丫头啥时候跑进来的,让宋大郎赶紧抱出去。
众人一听倒觉得也有些道理,“那就在装披帛的盒子上?刻上暮云村可好?”
“不好不好,盒子装完就扔了,应该印在布上?,太后娘娘一看就知道是暮云村的献礼。”锦丫在宋大郎怀里挣扎着,还不忘提要求。
“怎么印?还能写上?不成?”文县令拉下脸,这小丫头一说话准给?找事。
周恒一惊,若不是从来没跟暮云村接触过,差点以为自家新工艺被泄露了,“我家布行最近倒是研究印染一法,虽然能单独印制上色,但?是着色部位容易将?布晕花。”他看着新布,这可是个机会,“新棉布容易固色,说不定可以一试。”
“不成,新布只得这一块,还要献给太后,以稳妥为重。”文县令想也不想拒绝道。
赵旗见?文县令反驳姐夫,不乐意道,“文思远你就是鼠胆之辈,不试试怎知不行?”
“激将?法对我无用,我又不是你这个蠢货。”俩人又吵起嘴仗。最后文思远实在是扛不住赵旗胡搅蛮缠,再加上?周恒只用三寸布试用,才终于松口。
锦丫在窗外冒出小脑袋瓜,毫不在意是自己引起的纷争,看的津津有味。还快活的老宋头打招呼,“爷爷,这是不是所谓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连个当兵的都辩不过,啧啧。”
赵旗听了美滋滋的,小丫头有眼光。
文县令冷哼,“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这个兵也有个书生帮手。”他瞟着周恒不满道。周恒丝毫不理会,只一心一意制作图样,到底是怕晕染坏了布,只画了几个简洁图样,最后因暮云村名带有云字,选择了祥云纹。
锦丫一看,太大众了叭,还得我上?,她哒哒哒跑进屋,“云彩不是一片片的吗?这个线线条条是个啥哟。”边说边画出现代云朵画法,一片片飘在纸上?,形状不一,锦丫拿起画纸,举起来跟天上的白云相对,“看,这才叫云呢。”
老宋头见锦丫三番五次来捣乱,只得亲自把她扔给?老妻,千叮咛万嘱咐可别让她再跑出去了,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家只有老妻才能制的住这小丫头。
周恒这一手画工当?年为官时也是被人称颂的,却被这么?个小丫头嫌弃,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但?是再下笔时的祥云,却添加了几分锦丫画的影子在,看着更为立体、逼真。
大家面面相觑,“得,就照这个染吧,小丫头还怪有主意的。”文县令最终拍板。
经过反复试验,那三寸的布条已经印染的满满当?当?,终于找出来最佳方案。最终成品出来,金色的棉布叠印上朵朵祥云,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周恒只觉暮云村这一趟,实在是太值了。
远在澄州府,一个肤色白皙,眉眼精致的小男孩,抬起尖尖的下巴,“哦?我爹去找小舅舅了?”得到确切答复后,他兴奋的蹦下床榻,长期因挑食而苍白的面庞衬上一抹血色,笑起来右侧的小酒窝忽隐忽现。
“去把我房内所有的布帛都换上丝缎,那些棉布太糙了,全都撤下去,等等,裁成块状用来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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