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村距离云中城三个时辰车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下了官道走过一片开阔的平原，再往前走上七八里，就能抵达村头。
此时驻扎了流民的平原已经被他们抛在身后，而不足三米宽的小道上横跪了个六七岁的孩子，而在小孩身边不远处的野地里，则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大人。
李窈窕乍一眼看过去，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原因无他，这小孩很瘦很瘦，字面意思上的皮包骨头。
他的颧骨突出，脸上一丝血色也没，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渗人。早春三月，身上却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薄衫，赤裸着的胳膊上全是骨头，骨节凸起，仿佛凭空少了肌理组织。
李窈窕彻彻底底被震撼了。
她两眼瞪圆，张了张嘴，只发出：“你……”的气音。
那小孩却像见了什么活路，用尽全身力气恶狠狠磕头，尘土飞扬，他嘴上喊道：“求大老爷，求大老爷救救我爹！”
其实声音很小，但那是唐宝这辈子用过最大的力气了。
身为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李窈窕见不得小孩这样，当即就想跳下去。然而一边的刘启之突然将手放在她胳膊上，微微阻了一下。李窈窕看向刘启之，眼里带了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悲凉。
“救他……”李窈窕道：“救救他。”
四目相对，李窈窕的目光里满是不忍，隐隐约约有着几分泪光。一边咚咚咚的抢地声还在传来，顾云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暗自一叹，带着几分不应该出现的宽容，道：“好。”
下一刻，他飞身而下，没有扶起小孩，而是指了指马车，对他道：“她是你的主人。”
唐宝的眼前已经模糊，他睁大眼睛看着驴车上坐着，像天仙一样的人，然后再一次磕下了头。
意识消失，黑暗袭来的时候，唐宝听到慌张的女声。
“他怎么了？他没事吧？”
刘启之摇了摇头，不嫌脏的将刚捡的小孩抱起来，交给后车的车夫，紧接着他又快步到路边看那个中年人。李窈窕终于耐不住，磕磕绊绊爬下马车跳了过来。刘启之瞥了一眼，也没拦，蹲下来掀起中年人的裤腿。
李窈窕硬着头皮问：“他爹……他爹怎么样？”
“伤口溃烂，无碍。”
刘启之轻描淡写一番，唤来后车车夫，两人一起将中年人抬了过去。
接下来的路程，李窈窕少见的心事重重。
这糟糕的心情直到他们抵达东村才稍稍好转。
村里的宅子是李窈窕托刘伯去找的，事急从权，她之前也没见过。然而到了目的地一看，李窈窕发现这宅子特别合她的心意。
宅子在村头，离最近的人家步行也要十多分钟。这宅子是二道的院子，一进门先是前院耳房。穿过廊厅豁然开朗，后院主屋厢房加起来有四五间屋子。最让人欣喜的是，屋子后面还留有一片不小的荒地，十分方便李窈窕自己种点东西。
小正太一进院子便呼呼大叫，兴奋得不得了。顾母领着他去了后面，刘启之和车夫则帮着把两个气若游丝的大活人抬到了耳房。李窈窕看到这俩人便慌得不得了，好在刘启之还算镇定，吩咐车夫去烧热水，又点了火烤刀。
李窈窕忍不住道：“这个不用请郎中吗？”
刘启之手上的匕首在火光下反射出光，他低声道：“咱们带了些草药出来，不用担心。你去后面陪着老夫人？刘伯说院子没怎么收拾，今晚想住的话需要我们自己动手。”
许是被刘启之影响，李窈窕不知不觉平静了下来。
“那我……那我先去后面。”
转身出门的时候，李窈窕忍不住想，这样一个人真的是个逃兵吗？
总感觉不太像。
李窈窕心有戚戚然去了后院。
就像刘伯说得那样，这宅子买得匆忙，外加中间不知闲置了多久，到处看起来灰扑扑的。李窈窕和顾母亲自动手，小正太也在一边打打下手，到天蒙蒙暗的时候，总算收拾出了三间能住人的屋子。
好歹也是乔迁，李窈窕去村里拜访采买了一番，思来想去做了炖锅。
冬日蔬菜匮乏，李窈窕拿着大白菜、土豆、山里的菌菇再加上从隔壁买来的农家土鸡囫囵放在一起，又加了葱段姜片这些调味品。她不吝啬放盐放料，一锅菜炖的香喷入味。
养生炖配着柴火烧的大米饭，还没煮熟那香味就传满了整个院子。
唐宝就是在这香味里醒来的。
七八岁的小孩，睁眼满是警惕，先看见屋外昏暗的天，爬起来又看见他爹清理干净的伤口。他哆哆嗦嗦握着他爹的手，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然后吸着鼻子走出了耳房。
后院传来嘈嘈杂杂的声音，小孩子的咯咯笑声，母亲慈爱的吩咐，以及那个在自己即将昏迷时的好听女声。
“也不知道捡回来那小孩怎么样了……”
唐宝循着声音往后院走去。
“呀！你醒了！”
他看见几人围坐在屋里，桌上有个大铁锅，锅里冒着热气，香喷喷的味道让他肚子咕噜咕噜的叫。
那个天仙一般的姐姐站起来，笑眯眯走到他面前：“感觉怎么样？饿吗？先喝一碗汤吧。”
远处的婆婆给他盛了一碗汤，三四岁的小男孩好奇的打量他。唐宝捧着碗低下头，眼泪掉到了汤里。
他和爹都得救了。
李窈窕自然是看见了唐宝的状况，不过她怕小孩内心敏感，什么也没说，指挥着顾昶去叫刘启之来吃饭。刘启之送走车夫，在外面净了手，抱起顾昶走进屋。
他看见唐宝也没多做表示，和大家一起吃了饭。李窈窕举着竹筒说要“干杯”，笑嘻嘻称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她表面看着欢乐，可等到晚上收拾完餐具，便将刘启之堵到了厨房。
“启之。”
李窈窕诚恳看着眼前的人。
顾云打量着眼前的小女人，她总是笑着的，遇事不慌不忙，偶有忧愁，在顾母和顾昶面前却从不表现。
今天怕是吓到了。
顾云心里想着也是，这小妻子从前也是小家碧玉，哪里见过这般场景。
他以为她要怕了，谁想下一秒，李窈窕十分认真对他道：“启之，我思来想去，我们要留点后手。这天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乱……要有银钱傍身才行。我要赚钱，奈何女儿身行走诸多不便。启之，还请你助我。”
顾云看着李窈窕，觉得她和自己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她身上某种奇异的光总是吸引着自己的注意，顾云眼里闪着一丝柔和，道：“少夫人放心，启之定不离不弃。”
下一秒，李窈窕甜甜一笑，眼里闪过狡黠的十分晃眼。
“那我记放心了！启之！就靠你的了！”
顾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