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一?条东西走向的横街将皇宫一?分为二,以横街为界,前为朝后为寝。
踏过两仪门,再往西的诸多宫殿院落,便是未受封的皇子们居住的地方,傅景骁所居的承庆殿也在西边。
回宫的这条路,傅景骁走过很多遍。进了承天门后本该一?路向北,可今儿?他却偏偏绕道,往东边去了。
东边乃东宫,傅景晏住的地方。
还未踏上望仙桥,远远便看见?倚栏而望的虞卿卿。傅景骁步子一?顿,望着桥上那婷婷倩影眯了眯眼。
果不其然,她进宫就是为了来东宫的。
傅景骁自觉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可在虞卿卿的事上,他却愈发觉着自己的心眼窄了许多。
只是,心中的那点烦闷与怨念尚未发出来,便见?那桥上小姑娘不知着了什么魔,纵身一?跃从桥上跳入桥下的水池中。
虞卿卿一?心只想着木匣子中的画,一?时忘了自己并不会?水。如今才二月,尚未开春,池中的水冰凉透骨,一?下子便没过口鼻。
在水中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抱住那木匣子。可力气?耗尽后,身子却是一?点点的往水下沉。
意识涣散前,虞卿卿隐约觉得?有人揽住了她的腰,带她游回岸边。
明明是在刺骨的池水中,却莫名感觉到一?丝暖意,虞卿卿闭着眼,下意识地抓住了那人的衣襟。
再一?睁开眼,见?到的便是傅景骁满是焦急的俊脸。
讶异之余,呛水后的难受感便从喉咙处涌了上来。虞卿卿猛地咳了好几下,这才将咽处残留的水给咳出来。
轻抚了抚心口,虞卿卿是舒服了,可再一?抬眸,却见?傅景骁脸上满是水珠。因着担心,他方才凑得?极近,虞卿卿一?咳便见?呛水全咳在了他脸上。
虞卿卿心下有那么一?丝心慌,赶忙去帮他擦拭,嘴里喋喋道歉:“对、对不起……”
有冷风吹过,浑身湿透了的小姑娘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傅景骁皱着眉,顾不上脸上的水渍,手臂用力一?紧,掐着她的手臂,将其抱入怀中,语气?里透着责备与担忧:“傅景晏给了你什么东西,能比命还重要??”
*
虞卿卿泡在温热的水中,身上的凉意这才逐渐散去。净室内只点了盏烛灯,透着暖黄的火光,她抬起手臂,隐隐还能瞧见?雪白的肌肤上,印着浅浅一?道指痕。
虞卿卿噘了噘嘴,傅景骁的手劲也太大?了,隔着衣衫都能掐成这样。
双手捧着一?捧清水,泼在自己脸上,任由?水珠顺着微翘的长睫向下滴落。
一?想到方才,为了那木匣子中的画,自己想都没想就从桥上跳了下去,虞卿卿眉尖轻微的蹙起,忽而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有个声音道——
虞卿卿,你完了!
“咚咚”
一?旁的屏风被人轻轻叩了向下,紧接着一?道女声从屏风后响起:“姑娘,您的衣衫已经?烘干了。”
落水后她浑身湿透了,冷风一?吹便险些?受凉,傅景骁没将她给送回去,反倒是将她抱回了承庆殿。
拒绝无用,虞卿卿只好妥协。好在傅景骁健步如飞,又有夜翎在前头开路,一?路上未撞上什么人。
一?名婢女在净室外候着,待虞卿卿穿好衣服从净室内出来,朝她躬了躬身:“殿下吩咐了,让奴婢伺候姑娘梳洗,姑娘请随奴婢来。”
“我几件随身之物呢?”虞卿卿问道。
她这才想起自己袖内原本还藏着凝月香香丸,也不知被水泡融化没有。一?摸袖口却未找着那方帕子,怕被人察觉出那帕子包着的东西,虞卿卿语气?稍显得?急切了些?。
那婢女微愣,低倾着头,恭声回道:“姑娘放心,都给姑娘收着呢。”
虞卿卿松了口气?,道:“带我去看。”
“是。”婢女虽是恭敬的应着,背过脸时却是格外不待见?地朝虞卿卿翻了个白眼。
的
这婢女名叫红拂,是前些?日?子刚调到承庆殿来当差。
再此之前,在承庆殿当差的宫人皆为黄门,已经?好些?年没有过婢女了。听闻傅景骁封王,红拂便用了些?手段,走关系调来承庆殿当差。
她本想着近水楼台,若能得?祁王殿下垂青从此飞上枝头。不曾想,来承庆殿好些?时日?后,连祁王的身都没近过。
这日?,祁王殿下破天荒的点名让她伺候,红拂刻意打?扮一?番,谁知祁王竟是让她来伺候个来路不明的姑娘。
红拂没在御前伺候过,自然也不认识虞卿卿。见?她打?扮得?素净,随身也没戴几件像样首饰,只当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民间女子。
她在宫中当差,稀奇宝贝也见?过不少?。这民间来的姑娘一?开口却是问她“随身之物去哪了”,弄得?她好像多稀罕她那点东西一?样。
红拂在心里将虞卿卿一?顿埋汰,想着祁王殿下怎么带了个这样的人回来。表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地领着虞卿卿坐到桌案前。
“姑娘的东西都在这呢。”红拂指着桌案上的一?些?物件道。
虞卿卿点点头,先拿起那木匣子。
还好,木匣子虽未雕花刻纹,但表面和内层都涂了蜡防水,里头的画纸并未浸湿。
红拂见?虞卿卿抱着个破木匣子当宝贝,不禁又瘪了瘪嘴,道:”还请姑娘好生清点一?下,可别丢了什么怪在奴婢头上。”
“好生”两个字被红拂刻意加重了语调,虞卿卿不是没听懂她的阴阳怪气?,冷哼一?声没有接话。转而又去查看包着香丸的帕子,只可惜帕子不防水,香丸被浸水后虽被烘干过,却也只剩一?滩浅黄污渍印在手帕上。
也不知道这样子,还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来。
虞卿卿这般想着,忽而觉着头上一?疼,她闷哼了一?声,皱着眉道:“轻点。”
“哦。”
红拂内心本就对虞卿卿有几分轻贱,替她梳头手上也没控制好力道,扯了下她的头发。见?虞卿卿面露不悦,她便先随口应着。心里却是些?许不耐烦,只觉着这姑娘非但没见?过世面,要?求还挺多。
她是想来伺候祁王的,如今却在伺候个来路不明的姑娘。
红拂不耐烦地握着梳子又接连梳了几下,手上的力道确实丝毫未减。没两三下,梳齿上就又缠上了虞卿卿的几根头发。
“嘶——”虞卿卿抬手狠狠打?掉了红拂手中的梳子,转头过来瞪了她一?眼。
这时,傅景骁从门外进来。檀木梳在空中划出到弧线,刚好落到门口傅景骁的脚边。
“怎么了?”他问。
傅景骁在这,红拂自然不想承认是自己的错。她慌忙跪下,略显委屈地道:“奴婢手笨,伺候姑娘梳头惹得?姑娘不畅,她这才动手打?了奴婢……”
红拂本想着让傅景骁觉着虞卿卿娇蛮不知规矩,随意苛责承庆殿的宫人。不曾想,她话还未说完,便见?傅景骁黑靴向前一?碾,地上的檀木梳就断成了两半,接着是他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既是手笨不会?伺候,便滚出去!”
红拂心下一?颤,只觉着傅景骁那一?脚宛若踩在她手上一?般。心下一?颤,慌忙磕头认错:“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傅景骁不语,红拂又跪着爬了上来,轻扯虞卿卿衣摆,继续带着哭腔求情:“姑娘教训得?是,奴婢知错了……奴婢任打?任骂只求姑娘解气?……”
虞卿卿这下连白眼都懒得?翻,心想这人比她还会?演戏。表面上是认错,可一?字一?句皆在说她随意打?骂苛责宫人。
这扣帽子的本事,也不知是谁教的……
入了承庆殿后,似乎就见?到她这一?名婢女,感觉身份有些?不简单的样子。
虞卿卿将衣摆从红拂手中扯了回来,正要?开口。便见?傅景骁上前一?步,横了红拂一?眼,又一?脚将其踢开,接着寒声道:“滚出去跪着。”
她轻瞥了红拂一?眼,暗道了句自作自受。
再一?收回视线,傅景骁已持起桌案上另一?把梳子,站到她身后抬手替虞卿卿梳发。
梳齿从发顶刮过,一?丝酥麻感袭来,虞卿卿身子微僵,梳头这般亲密之事,傅景骁做起来显得?格外自然。抬眸,看了看铜镜倒映着两道人影,交相辉映和谐得?宛若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
不知不觉,虞卿卿再次红了脸。
她乌黑的长发半干着搭在肩上,傅景骁握着木梳自上往下,略微有些?清清凉凉的发丝绕着指腹,又柔又顺舒服得?很。
若是认真伺候哪会?出差错。
傅景骁微蹙着眉,心想:只罚跪怕是罚轻了。
似是感受到了傅景骁在揉搓自己的发尾,有些?局促地揉了揉衣角,脸上又红了几分。
虞卿卿咬唇,转过身从他手上抢过木梳,胡乱地在自己头上梳了两下:“我、我自己来……”
刚拖起的长发从掌心滑落,傅景骁的目光落到她绯红的双颊上,轻微勾着嘴角点点头。
“那婢女……”
雕花木窗隔着层窗纸,隐约能看见?红拂跪在院里的模糊身影。
按照礼制,傅景骁堂堂一?皇子,不该只配这么一?个婢女伺候。
多了不奇怪,少?了才奇怪。
她抿了抿唇刚一?开口,便被傅景骁给打?断。
“本想调去王府伺候,你若觉着她伺候得?不好,不用也罢。”
虞卿卿有些?茫然:“何须我觉得?,能伺候好王爷便可以了。”
自多年前一?婢女起了歪心思?,傅景骁便再没让女人在跟前伺候过了。所以,如今在承庆殿当差的除了黄门就是侍卫。
内务府是知道他的习惯的,前些?日?子却还是调了个婢女来。
本想着以后王府该有几个婢女才行,不是伺候他而且伺候虞卿卿。
从宫里带出去的人懂规矩,还能调/教他人,他便没有拒绝暂且将红拂留下。谁曾想,第一?次伺候人就出岔子,做错了事还想找借口推责任,这点让傅景骁极为厌恶。
这人留不得?,免得?让小姑娘以后不开心。
只是虞卿卿并不懂他的用意,似乎还在那乱想些?什么。傅景骁失笑着开口:“本王用不惯婢女,可别乱想。”
似是被人猜中了心思?,虞卿卿慌慌矢口否认:“什么乱想!我才没有!”
傅景骁挑眉,俯下身凑近道:“早晨不还在忧心有人爬本王的床吗,这会?儿?真没乱想?”
闻言,虞卿卿双颊上的绯红愈演愈烈,一?直蔓延到耳后根。
“谁、谁忧心了!王爷可别胡乱冤枉人!”
傅景骁浅笑不语,视线落到桌案上的木匣子上。
他隐隐记得?傅景晏曾说要?送她一?对镯子当做赔礼,难不成这木匣子里装着那镯子?
似乎不像,用木匣子装镯子还是大?了些?。
是傅景晏送她别的东西了?
傅景骁沉了沉眉,掰过她的身子直视着那双美目:“说正事,什么东西能让你命都不要?了?”
虞卿卿垂眸将那木匣子推了出去,递到傅景骁手上示意他打?开。
傅景骁虽不解,却还是照做。伸手取出匣子里的一?张张画纸,粗略的看过,心下却更是茫然。
“这匣子是从云雪殿寻来的。”
闻言,傅景骁没有作声,身子却是不由?一?僵。
云雪殿?
这匣子是他母妃的东西。
血缘这种?东西很是奇怪,明明自己对母妃并无印象,可此刻捧着这一?张张画纸,便宛若有股无形的力量挤在心口,一?下又一?下捏紧着心脏。
画上偶有落款,应当是自己出生那年画的。一?张张一?幅幅,从蹒跚学步的孩童,到意气?风发的少?年,画的皆是自己。
母妃想象中的自己。
傅景骁神情专注地看着画,虞卿卿的目光落到他略微有些?落寞的侧脸上,心里莫名觉着堵得?慌。
从前她被亲生父母抛弃,感受过骨肉分离的悲痛;如今,在虞家又感受到了一?家团聚的满足。两种?情愫交织在一?起,她反而更能理解傅景骁。
见?他微颤着手,她想也没想便伸手握紧:“娘娘画这些?画,定?是希望王爷能岁岁平安的。”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却有很是郑重。
傅景骁嘴角不由?掠过一?抹嘲笑。
岁岁平安吗?
上辈子他还未到而立之年便曝尸荒野,还真是辜负了画中的期许。
他反握住虞卿卿的手,将她拉进怀里,额头枕在她的肩上,半晌才吐出几个字:“靠会?儿?。”
肩上忽的一?重,虞卿卿愣了几秒,却没有推开他。适才,他双眸中似乎蕴着几分难过,那是装不出来的。
小说里描写傅景骁时,总是用狠戾冷僻之类的词,她先入为主总觉着傅景骁就是这样。
可几番相处后,她忽而觉着他与小说中写的似乎有些?不同?。至少?,小说里绝对没有写过他此刻这幅模样。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虞卿卿分不清,一?时也不想去分清。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好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
又想起小顺子说过,傅景骁生辰时偶尔会?去云雪殿喝酒。可现在云雪殿被秋才人给占了,傅景骁怕是没地方去了。
思?虑片刻,她这才柔着声开口:“王爷生辰是什么时候?”傅景骁没答,她顿了顿,又继续道,“若是王爷生辰那日?想寻人喝酒,可、可以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很凑巧的是,这章刚好在母亲节被发出来了。
早上起床后,记得给妈妈说声节日快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