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蓉城。

夜色浓浓,重云隐月,除了屋内时不时传来几声男人轻微的咳嗽声,府衙后院连夜风都是静悄悄的。

忽而,一根小小的细竹管透过窗纸探进屋内,送入一缕轻烟。

不久后,连那咳嗽声也?渐渐变弱,最终停了下来。

窗下脚步轻微,有人推门而入。屋内一盏烛灯孤零零地立在墙角,暖黄色烛光柔柔的,只能浅浅地照着半间屋子。

重重纱幔后,隐隐能瞧见床榻上侧身卧着的一道?黑影。来人握紧了手中剑柄,一抹冷笑在黑暗中浮现。

说时迟那时快,瞬息之间一抬手,寒光乍起,直直地朝那床榻上挥剑刺去。

利刃划破纱幔,似是要将那道黑影劈??两半,可预想中的血光却并未迸发,手中利刃似是劈在一团棉花上。来人身形一怔,暗道?了声“不好”,急急收剑想要速速撤出去。

甫一踏过门槛,静谧的后院忽而亮起道?道?火光。他眯起眼眸,大惊,那原本该躺在床榻上的人,竟站在自己眼前!

傅景骁负手而立,清俊的脸上无波无澜。火光映入他的双眸,薄唇微启,声音清冷而低沉,他厉声道:“拿下!”

祁王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长安,嘉贺帝大怒,摔了一整套玛瑙白玉杯。

近日祸事接二连三不曾停歇,先是假扮流民?聚集在长安城外弹劾祁王办事不力;而后又是蓉城物资被劫祁王染病;如今竟然潜入蓉城刺杀祁王。

这一桩桩一件件,分明都是针对着他那五儿子去的。

除了皇家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手足相残,这是嘉贺帝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当年,嘉贺帝自己是皇子时,先帝久久微立太子,这才导致他们兄弟反目,宛若有着血海深仇。

嘉贺帝继位登基,就是怕重蹈覆辙,这才早早立储让傅景晏协同监国,本想着如此以来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不曾想,皇家人到底还是躲不过这兄弟反目一遭。

傅景骁手中握有兵权,有人畏惧自然也有人虎视眈眈,若他倒台,那下一个轮到的定是太子傅景晏了。

嘉贺帝不自觉地摩挲这龙椅扶手上的雕纹,轻咳了一声,龙椅之?后便出现一道?黑影。嘉贺帝没有回头,声音里还带着丝丝余怒:“去查!查清楚!”

话音落下,黑影向他躬身抱拳,眨眼之间便又隐入暗处。

*

长安城内近来传闻肆起,说是祁王身染疫病久治不愈,又突缝刺客重伤难治,如今只剩吊着一口气了,却还心系蓉城百姓不愿回京,誓与蓉城共存亡。

与那些传闻相反,傅景骁在蓉城的日子过得还算是逍遥自在。

天气渐热,为了坐实那传闻,他便整日宅于府衙后院,外头的事交于夜翎和徐川。

蓉城疫情早已有了根治之?法,那日误打?误撞将虞卿卿给他的那颗药丸,掉进了徐川煎药的罐子里,温火慢煮,这药丸非但没有瞬间融化,还??了治疗疫病的良方。

傅景骁躺在软塌上,从衣内夹层捏成一张方形纸条,展开纸条便是虞卿卿写的那个“骁”字。

嘴角微弯,漾出点点笑意。

也?不知这神?奇药丸虞卿卿从哪来的,本是赠予他以防万一防身只用,不曾想,这药丸竟替他救了蓉城百姓。

他想,这小姑娘怕不是他的福星了。

不用起早贪黑的奔波,亦不用再为时疫忧心,日子还真叫一个舒服惬意。

除了一件事。

他摩挲着纸条上的“骁”字,心里泛起丝丝的不快,都过了好些时日了,虞卿卿怎么就没给他回信呢?

虞卿卿实属顾不上给傅景骁回信,知道他安好无恙,便稍放下心来。又因着那两片略微奇怪的碎布片,她一门心思便全落到查流民?事件幕后主使上。

虞卲立功,这功劳里头自然是有妹妹的一半。对于自家亲妹妹,虞卲自然不会小气,加官进爵这些赏赐虽轮不到妹妹,虞卲大手一挥对虞卿卿道:“卿卿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哥哥也给你弄来。”

若不是虞卲提这么一句,虞卿卿还真没去想过要什么。帮自己的亲哥哥本就是帮自己,算得那么清楚岂不是见外了。

虞卿卿本想说“不用”,瞬间又想到了什么,忽而甜甜地笑了笑,眸中却闪过一丝狡黠:“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星星。我只要哥哥陪我逛街买衣裳、买首饰,哥哥可愿意?”

这么简单的愿望,虞卲当然愿意,待到休沐日,便带着妹妹上街。

虞卿卿倒不是真的想买衣裳,不过是借着这名义?想查查长安城内的夹缬店。

夕阳西斜,日头渐低。

虞卲拖着沉甸甸的步子翻身上了马车,甫一进车厢就急急靠着车舆瘫坐着,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他看了眼一旁气定神?闲的妹妹,不禁在心中感叹。自己在禁军中历练了一年多,什么苦活累活没干过,本以为自己已是身经百战,哪曾想,今日陪妹妹逛个街就被累趴下了。

虞卲不由地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水,杯壁刚碰上唇角,一口水还未下肚,便又听见虞卿卿撩开车帘,朝车夫指挥道:“去下一家。”

闻言,虞卲差点将含在口中的水给喷了出来。

还有下一家?!

“卿卿,你都把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铺子逛了个遍,一件衣裳都没瞧中,这……”虞卲试探地问,“要不今日先回去?”

虞卿卿撅起嘴,侧身抱住虞卲的手臂,撒娇娇嗔道?:“哥哥想反悔了!不愿陪我了?哼!栗子糕都比哥哥强!”

自己的妹妹聪明伶俐,又在流民?事件上帮了自己大忙。姑娘家的,就想要自己陪她逛街这么一个愿望,若还不满足她,自己这白听她叫这么多?年“哥哥”了。

想着母亲与妹妹时常拿自己与那栗子糕做比较,虞卲一咬牙,狠心道?:“行!下一家!”

正如虞卲所言,今日虞卿卿已把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夹缬店逛了个遍。只是,都没有找到与那碎布片相似的布料。

长安城南还有一家不太出名的夹缬店,虞卿卿怕错过线索,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去一趟。

不知不觉,马车停在了一间古朴的铺子门前。

虞卲扶着虞卿卿从马车上下来,西斜的暮光笼在她身上,衬得她光彩照人。

铺子二楼,一紫袍少年靠在窗边的软塌上,手指忽上忽下拨着算盘珠。余光瞥见楼下的马车,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虞卿卿,他指尖动作一段,忽而起身又往窗户边靠过去。

目光追随着楼下的少女,直到她进了铺子,少年这才回神?,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视线落在手帕上,他盯了许久,这才敲了敲桌面,唤来掌柜。

这间铺子中也没有虞卿卿与碎步片相似的布料,虞卿卿隐隐有丝丝失望。想来,那布料肯定不会来自于宫外了,可若是小顺子在宫中也未能查到那布料,这线索岂不是断了。

究竟是谁在针对傅景骁呢?

虞卿卿想得出神,虞卲忽而取了件成衣在她身前比划了几下。

“这件怎么样?”虞卲问。

没能查出碎布片的线索,又不好让哥哥白白陪自己跑一整日,虞卿卿暂放下心中疑虑,认认真真挑起衣裳来。

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别看这间铺子小而古朴,里头售卖的衣裳布料却是格外精巧。虞卿卿挑了几身不错的衣裙,等着虞卲结账。

掌柜是个矮小的老头,只见他算盘一拨,笑着报出了个价格。

价格合理也?不贵,虞卲爽快付完钱,两人正准备离开,掌柜却突然开口将虞卿卿叫住:“姑娘留步。”

“何事?”

“老朽这铺子平日也没什么生意,难得今日姑娘上门,小小赠礼不??敬意。”说罢,掌柜便递上一木雕锦盒。

这间铺子的地理位置不好,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也?要巷子外有人才行。

虞卿卿想,这掌柜不过是见她出手大方,想用点小礼物留个回头客。她接过锦盒,没有拒绝:“掌柜方心,您这的衣裳好看,改日有空,我带着姐妹一同来瞧瞧。”

掌柜连声答应,目送着两人出门。

又过了几日,虞卿卿再次进宫。好在小顺子没让她失望,那碎布片他已经查出些眉目来了。

“二姑娘,奴才问到了,这布片的确是出自尚服局的。”小顺子将碎布片交还给虞卿卿,四处望了望,见?四下无人这才开口。

“可那颜色……”

“尚服局的绣娘阿锦曾见过这种布料,她称这布料原是苏州上贡的锦布,韩尚服原是是将此布重新染色,再呈给宜妃娘娘邀功,不曾想晾晒时突缝暴雨,洗刷掉了染料,这才让那布变??那白不白、黄不黄的颜色。”小顺子如是的说。

虞卿卿沉吟片刻,又道?:“那这布所制的衣衫,宫中岂不是人人都有可能穿?”

小顺子摇摇头:“姑娘说笑了,这贡布染错了色本就是大罪,哪能再堂而皇之?地制成衣裳献给各宫,韩尚服藏还来不及呢。”

“那……”

不等虞卿卿再次发问,小顺子摆了摆手,再次警惕地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不过,听阿锦说那些贡布最后都被文王殿下给领走了,文王也?没深究那贡布染色有问题,装作不知道,就按普通贡布给领的。”

文王?

小说中最后的那个大反派?

虞卿卿不由地皱了皱眉,如果那染色怪异的贡布都被文王给领走了,那聚集流民?造谣生事之?人,是文王的手下!

小说里文王要对付的明明是太子傅景晏,为何现在针对起傅景骁来了?

见?虞卿卿满目狐疑,小顺子又小声道:“姑娘可别不信,文王似是对韩尚服有意,这才愿意出手相救。尚服局私底下都在传,等韩尚服出宫,保不准??了文王妃了。”

闻言,虞卿卿唇角抹过一丝冷笑。

韩尚服此人的确在小说后半段经常出现,她对文王死心塌地,用情至深,文王多?次陷害傅景晏和林燕瑶,便是韩尚服借尚服局之?便,在给太子与太子妃制衣中动了手脚。

直到皇上查出真相,韩尚服也?绝口否认,只道是自己一人所谓,受了重刑也?没将文王给供出来。

当时虞卿卿甚是不解,韩尚服为何对文王这般忠诚,现在想来,原来文王早就借着染错色的贡布,让韩尚服对其感恩戴德;又以王妃之?位为诱,骗得韩尚服对其死心塌地。

只可惜,文王城府颇深,韩尚服对他情真意切,他却只将她视为棋子,韩尚服被赐死时他连看都没去看一眼。

小顺子眼尖,瞧见了虞卿卿那抹冷笑,脸上扬起有些谄谀的笑意,讨好道?:“韩尚服再怎么飞上枝头,那自然也比不过二姑娘的。”

闻言,虞卿卿甚是不解,不知小顺子为何说着韩尚服的事又扯到了自己头上。

“嗯?与我有什么关系?”

“就算文王真倾心于韩尚服,最高也?只能封她个王妃;可二姑娘不一样,姑娘您与太子殿下喜结连理后,那可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是未来的……”小顺子压低了声音,只用气音说出了后边两个字。

从他的口型中,不难看出,他说的是“皇后”。

虞卿卿扶额,眉头皱得更深了,打?断了小顺子的话:“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顺子笑着点头,露出一副他什么都懂了的样子。

瞧见小顺子那嘴角的笑,虞卿卿立马知道这误会更深了,忙道?:“没有的事,休得在此胡乱造谣!”

“姑娘,宫中上下可都在传了。您前些日子在东宫睡了两宿,这未来的太子妃定是您的。”

“什么?!”虞卿卿一时有些错愕。

怪不得适才她进宫时,便觉着旁人见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平日里,与她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宫人,纷纷绕道?过来为她引路,谄媚得恨不得能替她走路,替她呼吸才好。

本来还有些不解,现在听小顺子这么一说,才知晓事情的缘由。

她的确是不得已在东宫睡了两宿,可那是因为她撞了头,昏得不省人事,这和太子妃不太子妃的有什么关系!

谁这么大胆敢造她的谣!

虞卿卿正是郁闷的时候,便又听见小顺子的声音传入耳中:“姑娘来日入主东宫,可别忘了奴才。这宫里的差事不好做,若能调去东宫留在姑娘身边当差,奴才乃是三生有幸。”

虞卿卿不由地磨了磨牙。

她想,这一个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若是傅景骁听说宫中的这流言,又该气汹汹地去翻她家墙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傅景骁:啧,这么没眼力见还想去东宫当差?

小顺子(心虚):谁?谁说东宫了!奴才是想去祁王府,求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