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帝意外、尴尬、狼狈聚集,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倒是利索,把掉地的烟捡起来,反手叼嘴上,点火,抽得相当自然。
“哟,苏卡来啦,走走走,上楼。”他啪嗒着拖鞋,阳光自信,头也不抬往回跑。
礼品袋抱在胸前,苏卡向后退一步,似乎逃避着什么,“我……我都听到了。”
“……”许帝原地转圈,只有飘散的烟雾,透露出焦躁。
狠狠抽到烟屁股,他才面对苏卡,豁然一笑,“嗐,都不是什么大事儿,钱是王八蛋。带什么好东西了?让哥看看。”
脸皮厚,善于转移话题,是经纪人的基本素养。
许帝做起这事儿来,行云流水。
说话间,手已经在礼品袋子里挑拣起来。
“这什么酒?看不懂啊?……椰子味儿?”许帝自言自语,极其自然。
苏卡没动,任凭他掏出东西,摆在凉亭的椅子上。
“艾夏……也没有关系吗?”他隔了好久,不知道用什么心情,问出这句话。
许帝翻腾的手,顿住,只一瞬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人啊,不能太贪心不是。”
“我是说我,不是指她。”似乎怕误会,他很快又补一句。
苏卡低头,看着脚下一片灰扑扑的影子,“是我连累你们了。”
“嗐!”许帝拍拍手,啪直接打开一罐,画着鬼符的不知名液体,舔了舔,一屁股坐台阶上,“过来,坐这儿。”
苏卡很乖坐过去,“啪”照着他的样子,也打开一罐酒。
大部分人鱼酒精过敏,苏卡以前是没接触过酒的,现在也是喝得十分小心,没喝过的品牌绝对不碰。
但是,今天例外。
许帝的事,带给他震撼大于一切。
人类是自私的,欺骗、诋毁、利用与妒忌,刻印在基因里,进化却不会退化。
亲人、手足相互计算,嫌贫爱富,踩高捧低,无所不及。
苏卡在水球经历自己的悲剧,回到远古地球,看到墨墨的悲剧。
他从来没有奢望,世界对蝼蚁会施舍温暖。
不气馁的活着,不会绝望,也没什么希望……
这便是大部分人类的命运。
而现在,他摸着心口,跳动的心脏,鲜活地嫉妒原身。
“许哥,取消担保吧。”苏卡摩挲着易拉罐,“我可以申请信用破产。”
许帝咂吧一口酒味儿,翻了个巴洛克式白眼,“你知道破产意味着什么?你这个人,从此就不是人了,是他妈一只臭虫!你当过臭虫吗?”
苏卡抱着易拉罐,轻轻摇头。
“我当过。”许帝看着他的眼神,没有过多悲喜,“你有见过广场角落里的无家者吗?”
苏卡乖乖点头。
是的,强盛的首都,自由繁盛,却有数不清的人流浪街头,朝不保夕。
“他们大多数都是破产者。”许帝喝口味道不咋地的怪酒,撇撇嘴,“你所有财产将被没收,所有人都会跟你断绝来往。你没有信用身份,不能合法打工,只能忍受极端压榨,为了一口饭。你活着,却不如一个死人。因为死人还有碑铭,还会有人思念。”
未入夏的背光处,地面是冰的,风是阴的,苏卡不自觉地缩缩脖子。
许帝看给小崽子吓得,脸色如刚出土的青铜器,内心酣畅淋漓地爆笑。
他没有说假话,只是很少把血淋淋的事实,拎出来说。
“可是……”苏卡吓得不轻,声音都是抖的,“没有担保,还不起钱,我一个人破产,到时候你还能给我口饭吃,咱俩一起破产了,那不就彻底完蛋了吗?”
“啧!”许帝把易拉罐摔手边,“祖宗!您盼咱们点好成不?一天到晚不争气,胯把轴子都快被你拉到脚后跟儿了!”
“凭您这张活蹦乱跳的小脸蛋儿,赚个千八百万块钱,不是大事儿!”掐一把苏卡腮帮子的嫩肉,他给彼此打气,“你还记得吗?咱们刚来这里时,说过的话?”
冒牌货苏卡慌乱起来,俩乡下小子进城会说什么?
他搓着腮帮子,胡说八道,“苟、苟富贵,勿相忘。”
“狗屁!”许帝愤怒,当场化身喷壶。
“许哥,我错了。”苏卡认错那是一绝,但他不知道原身认错也是绝色,这是他与原身最像的一点。
许帝扶额,平复完情绪,幽幽开口,“你说,不要忘记过去,不要反目成仇。”
“没钱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错,连他妈呼吸都是错的。”他点燃烟,没抽,有一下没一下在喝尽的易拉罐边上划拉,“但是,当你有钱,你就是对的吗?不是,是你看谁,看身边每一个人,都是错的。你拥有的东西会很多,唯独想抛弃过去。”
苏卡抿一口,带着椰子怪味的酒水,心中别有一丝滋味在发酵。
原身虽然又作又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但他与许帝深厚的友情,足够被赞美。
“苏卡,我不想做你的‘仇’,不想被你回忆时,唤做凉薄。”两人已有许久不曾如此交心谈话,许帝希望不靠谱的混球儿能听进去。
“我不会。”苏卡脱口而出,仿佛带着原身的期盼,“可我也不能连累你,你和艾夏不必为了我……闹成这样。”
许帝骂人的口型已经成型,硬生生收回来,“咋还自信上了?没为你,为我……为数不多的尊严。”
苏卡明白,再怎么劝许帝撤销担保,都是没有用的。
这个男人看起来,嬉皮笑脸、圆滑世故,却在看不见的地方,一根筋轴得很。
两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许帝还给苏卡看了,最近缴纳公司的欠款明细,让他放心。
但是,他没有告诉苏卡,财务发来的表格里,最后一栏是翻滚的利息。
可他也没想到,在水球负债累累的苏卡,对这种把戏了然于心。
他们彼此微笑,彼此欺骗,彼此信心满满……
吃完饭,安顿好醉成一滩的经纪人,苏卡坐在窗边,看明媚的阳光慢慢西去,化成蜂蜜一样沉醉的金色。
他终于做出决定,轻手轻脚和上门,直奔金融大道而去。
苏卡闯入星环,已临近下班。
前台如玉似的四位干练小姐姐,也露出轻松的神态,静待到点下班。
当苏卡提出要见迟渡,却没有预约时,四位小姐姐集体踌躇。
毕竟,早上这位才被老板请来过,身份背景全然不知,更不敢贸然拒绝,于是层层上报。
没过多久,鬼故事助理又来了。
“苏先生,下午好啊。”与早上如出一辙的微笑。
苏卡顾不上尴尬,“那个……对不起,打扰迟先生了,我是真、真有事。”
“不碍事,老板等着您呢。”助理微侧身,引着他快步向电梯走去。
这回很快,他们到达负一层,迟渡专属停车区域。
助理三两步走到车前,拉开车门,“苏先生,请。”
苏卡傻眼:不是吧?你们要把我卖了?
助理专业微笑,“我们老板不吃人。”
苏卡很是无奈,“那他……他吃鱼吗?”
“一般般吧。”话音刚落,笑面助理关上车门。
“比我预计的晚二十分钟。”迟渡掐表,抬头看着对面,坐立不安的人。
这是一辆极少见的“幽灵”级商务车,单座设计,宽大的车厢,只有面对面的两人位置,极好的私密性,甚至配有反窃听系统。
苏卡避开他锋利的眼神,“迟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这男人做生意可惜了,应该开个道观,做神仙!
他在心底感叹自己悲惨,还不忘编排迟大爷。
“我……”迟渡没想到自己也有需要装逼的一日,有点不习惯地卡壳,“我,还是比较了解你的。”
苏卡捂脸:不,你不了解,你甚至不知道爷是一条鱼。
“从现在开始,你有十八分二十七秒阐述时间。”迟渡拨开整齐到有些锋利的袖边,看了看表,“不过,我得提醒你,我说过,我不做回头生意。”
苏卡这回又乖,又平静,他知道自己是来求助的,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
他坐直身体,眼神从迟渡凉薄的嘴唇,慢慢滑到衣领上,“迟先生,我有一个比早上更好的提议。嗯……您不用花一分钱,就能让我彻底不烦霍少。”
“哦。”迟渡的嘴角动了,“说来听听。”
“我有一笔债务,担保人是我的经纪人。”苏卡酝酿一下,“如果,您愿意置换成为担保人。我……”
“我不愿意。”迟渡断然拒绝。
“那好吧,我想想再换种说法……”苏卡猛鱼挠头,“我求您愿意成为我的担保人……这样呢?”
迟渡:“……”
迟大爷从没经历过,如此炫酷的求人,一时没抗住,露出懵逼的表情。
苏卡回想起早上挂在嘴边的原则,真是臊得双颊发烫,手臂撑在座位上,不要脸也是个力气活啊。
“您只要给我做个担保,钱、钱我肯定还,拍戏还。”他根本不敢抬头看,“我也不是白让您担保,我会做饭,做得还行,还能洗衣服、整理衣服,打扫卫生……一鱼多吃,挺划算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后面几乎是蚊子叫。
“啊?什么鱼,什么吃?”迟渡觉得出现幻觉了,这是什么卖身葬父的狗血情节啊?
苏卡特别为难地抬起头,“迟先生,我保证,以后……会装作不认识霍少。”
“你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吗?”迟渡靠进舒适的座椅里,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来。
又可怜又可恨!
他是有点点喜欢怯怯讨好自己的苏卡,又为对方的所图恼火,最重要的是,他对这种感觉流连忘返,甚至对苏卡的提议有几分窃喜。
这种低劣的放纵,让他无所适从。
“你是有原则的人。”迟渡眼神扫过他通红的脖颈,“好马不吃回头草。”
苏卡一看要翻车,“我不是马,更不是好马。”
迟渡:“……”
奇葩的关注点,清奇的辩解角度,迟渡觉得血压有点高。
“知道了。”迟大爷怕被当场气死,摁下手边呼叫键“我会考虑的。”
很快,车在路边慢慢停下,后车的助理几步跟上,拉开车门。
“苏先生,我送您回家。”
苏卡举起手机,“迟先生,还剩十一分十八秒呢,我还能说七分零九秒呢。”
妈的!他还掐表了?!
迟渡有些崩溃,维持着岌岌可危的表面镇定,“下车!你以为你是根萝卜?说买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