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必如此。臣有厚衣裳,臣不冷。”流萤莫名的看着她,似乎不相信这是一位天子会说出来的话。
“穿这么点你不冷?”星澜摸了摸他薄如纸的外衫,她才出来这么一会儿,嘴唇都冻僵了。
“臣自小便这么穿,已经习惯了。”流萤道,“陛下不必为此类小事烦忧。”
“陛下的良心过不去啊!”星澜摇头,随即小跑回屋里,拿了一件自己的外袍,强硬的搭在流萤的身上。
“好了。”她拍拍手,看着流萤肩上红底白边,又窄又小的外袍,“还挺合适的。”
“咳,谢……陛下。”
“那我开始了。”星澜四下望了望,却并没有看到平时练习用的木桶。
这些天,流萤都会提前为她准备好木桶和水,水每天都比前一天增加一些,似乎刚刚好都在星澜能承受的临界点上。
流萤自然看到她找东西的样子,说道:“今日教您招式。”
“可以学招式了?”星澜惊喜,“可我,还没能拎满桶的水呢。”
“嗯。”流萤点头,“今日有雪。”
“雪?”
流萤说着往没有屋檐的雪中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将身上星澜的外袍解下,专注的叠好,放在一旁的石凳上。
黑衫暗卫再回风雪之下,骤然抬手,向空中抓去,腕间灵动如脱兔,又遒劲有力,片刻间,一片飞舞间的透亮的雪花被流萤捉住,薄如蝉翼的立于他的食、中二指之间。
还未等星澜看清楚,流萤又动,一次次利落的动作在风中击出闷响,动作快到她根本看不清。
再停下来,摊开手掌,一片片雪花像水晶琉璃般被整齐的摆放在流萤的手心。
星澜下意识伸手去摸,指尖刚刚触到雪花,它们就温柔的化为了涓涓细流,顺着流萤的指缝间流下,如梦似幻,再也不见。
“这……怎么可能?”她惊愕。
雪花此物,一碰即碎,一暖即化,竟然真的有人能徒手抓到,再这样迅速的一片片摆整齐?
“此招名为梅花隐,是创始人在冬日里摘落梅悟出的招数。”流萤说道,“但是落梅太少,不够他练习,他又不忍摇落树上的活梅,只好暂缓练此招。”
星澜举起掌心,小心的接下几片落雪,接话道:“后来下雪了,他发现可以用雪替代梅。所以……你在要下雪天教我?”
“是。”流萤侧过身子,束在身后的长发被风吹得乱舞,“此招可攻可守,且以柔克刚,适合女孩子练。陛下要臣教您一招,臣思来想去,大约这一招最为合适。”
星澜心想我说教一招,你还真的就只教一招呀。想归想,她学着流萤的动作,找准风中的雪花,一把抓去,才刚刚碰到,几片雪花就被她一掌捏成了冰渣渣,哪里还有半分雪花飘逸的样子。
“您这么做不对,不要用手指的力量。”流萤站到她的身后,从后扶住她的胳膊,将她的纤纤手腕握入自己的掌心,“用手臂的力量,带动手腕,像这样。”
星澜感受着身后传来的阵阵温度,放松手臂,由流萤带着她感受着这一套动作,双指轻扣,力度不轻不重,将一片雪花堪堪夹在指尖。
“会了吗?”
流萤低下头,说话时冒出的热气扫在星澜的耳尖,让她不自觉的红了脸——
“不会。”
一遍怎么可能会。
“臣做慢一些。”流萤放开这样让星澜觉着有些暧昧的姿势,走到宽阔处,又将招式的动作缓慢的演示一遍。
然后一遍又一遍。
星澜是个基础功奇差,连骑射都没有学过的笨学生,模仿之时完全不得要领。
流萤也不是个善言辞的师父,不能用语言简单的告诉星澜如何去做,只身体力行的一遍遍的演示,一遍遍的纠正。
毫无怨言、不假思索。
无论星澜动作如何僵硬,如何不规范,自己都急了,流萤的神色言语间都没有一丝不耐。
……
临近天亮,雪却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变小的样子。
大片如鹅毛的雪刮到二人身上,甚至堆积在发上、肩上成了白白的一片。
尽管练了月余的臂力,在一次次这样强度的练习下,现下星澜的肩臂还是像被人重击了般的酸痛,手指更是冻的完全没有知觉,像是轻轻一掰就能掰掉一般。她只能不断的把手放到脖颈处,给冻僵的双手带来丝丝热意,恢复些许知觉。
但还是不得要领。
“陛下,先回去吧。”流萤第四次说着相同的话。
“不,不……”星澜拍了拍麻木的脸颊,“明日就不一定有雪了。”
“臣为您寻落花。”
“落花练一次都没了。”
“臣会拾起来,会再去寻。”
……
“我……”
无论星澜说什么,流萤都能替她找到回去休息的借口。
没由来的,大滴大滴温热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沿着她被冻的发红的脸蛋落到下颚。
这些天努力的艰辛,和受阻的挫败感有如有实体般堵在她的胸口,让她一阵阵的慌张难受。
努力比她曾设想的难太多了,而她的内心也远比自己想象的更脆弱。
——放弃吧,无论发生什么,京秋哥哥都会护着你的。
——即便国破,即便家亡,他依然有能力带你远走高飞。
——他是对的,你只是在添乱,你应该听他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你本身就不是做皇帝的料,不是练武的料。
这些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念头一股脑的涌上来,似乎都在嘲笑她站在风雪里的所作所为,嘲笑她坚持的一切。
“我不想放弃……”星澜咬着牙,终于说了出来。
“陛下!”流萤看着泪水不断涌出眼眶的星澜,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的女子前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能哭出声,只得不断地重复,“是臣失言,陛下莫气了。”
星澜抹了抹眼,看到流萤向她伸出,又尴尬的无处安放停在半空的手,也与她一般冻的红肿。
她将那只手拢入自己尚有些温意的手心,轻轻的哈气,传递着自己仅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