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徒手扭断脖子需要很大的力气，寻常男子若不经过专业训练，也绝不可能如此精准快速的扭断另一个成年男性的脖颈。
更不提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女子。
再看星澜和流萤面无波澜的神情，流萤意识到，他们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尚严华的尸身落地，轰隆一响。
张先草草扫了一眼，对星澜道：“结束了。”
“嗯。”星澜又低低的一声叹息，“有一点你说对了，比起在牢中死去，死不瞑目似乎更适合他。”
“我们也走吧。”她站直身子，正欲带着张先与流萤离开，抬头却赫然发现——
刚刚杀完人的前女帝不知何时站到了牢门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母亲！”她疾步凑到牢门边。
从前任她如何在这里倾诉、哭闹，母亲都从未理过她一次。
这一次，她竟主动走过来看自己了！
“陛下当心些。”流萤又警惕起来，以牢门栅栏的宽度，想越狱不可能，但伸两只手出来上人绰绰有余，那外祖母的手也是被这么咬掉的。
“母亲……”星澜却如尚严华一般浑若未觉，双手攀上栅栏，“您能听到我说的话的，对不对……母亲。”
前女帝星千亦神情未变，缓缓地抬起了手。
流萤当下伸手去拦，却只见她眼睛看着星澜，手腕却一阵利落的翻转，从栅栏间伸出，击到流萤的手肘上，顺带向外一推，竟叫流萤一个站立不稳，控制不住的向后退了两步。
他心下大惊，正准备再上，张先连忙过来拦住了他：“别莽了，你打不过她的。她本就很能打，现在又没有痛觉，如行尸走肉一般，即便骨头断了，依旧可以全力对付你。”
流萤哪里听得进这些：“可是陛下……”
张先却打断道：“你看罢。”
前女帝再度将手探出牢门，却是轻柔的抚上星澜的面庞，似是抚上这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眼睛……”前女帝喃喃低语，似风带来遥远森林的诉说，“再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眼睛，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母亲。”大滴的泪水从星澜眼角滑过，“我的眼睛到底怎么了……您告诉我啊。”
母亲看她眼神更柔和了，却并不回答她。
她的眼睛和母亲的一点儿也不像。
事实上，她五官温婉柔和，身上几乎没有一处继承了母亲的英姿。
若母亲是展翅的鹰，她不过是屋檐下的新燕。
只不知母亲透过她的眼又看到了谁。
“别哭。”母亲温柔的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又突然收回了手，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平日漠然的神色，转身回到桌边，继续读那本未读完的书。
仿佛一切又回到最初。
星澜却有些宽慰。
这是母亲搬到这里来以后，第一次对她说话。
母亲还认识自己。
张先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流萤这才安心下来，又问：“尸身不必拖出来吗？”
“哦。”星澜像是这会才想起尚严华，“不必了，母亲爱干净，一会会自己扔出冷宫的，到时再派人收拾即可。”
“我还没有对你说过吧。抱歉，一直忘了。”她望了眼流萤，介绍道，“这是我母亲，她没有死，但是病了许多年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向其他人讲述这个荒诞又离奇的故事。
几年前……星澜不记得是从哪一日起，凤鸾殿的嬷嬷告诉她，母亲病了，需要卧床休息，让她无事尽量不要去打扰。
门口值守的侍卫和宫女也不让她进去，可她关心母亲，日日趴在墙头窥探究竟。
照顾母亲的宫女进出愈发的频繁，值守的侍卫也越来越多，但母亲似乎病的很重，甚至都没有出来晒过太阳。
直到看到频频有重伤的人抬出来，星澜才从旁人那儿偷听到，母亲患了疯病。
她不知道疯病是什么，只知道母亲清醒的时候是正常的，疯起来却会逢人就攻击，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又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母亲本就擅武，发病的时候六亲不认，即便是受了伤、用绳子束缚住，也能有很强的攻击性，打伤了好多人。
——唯有看到星澜的时候会停下来。
然后摸着她的脸说。
眼睛，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就同今天一样。
但当星澜趁母亲清醒的时候问什么眼睛的时候，母亲却说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个话。
太医和民间找来的大夫都对这个病束手无策，能困住母亲的只有绳子和铁索。
更可怕的是，患病的时间越长，母亲清醒的时间就越短。
母亲自己也明白，可能有一天她再也清醒不过来了，便同张先商量，早早留下遗旨和后事，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直接对外宣称病故。
母亲的本意原是在彻底发病后就要张先派人杀掉她的，但张先没有这么做，而是借星澜帝姬的力量在冷宫下方建了这间密室，将母亲安置在其中。
这件事，也成了她和张先两个人的秘密。
不过直至遗旨爆出来的时候，张先才知道母亲传位给了她，他一直以为母亲会把弟弟星海传唤回来……说不定之后的反意与这层也有关系。
当然这是后话了。
“前女帝为何想看您的眼睛？”流萤问。
“因为像谁吧。”星澜边走边道，“可能是我父亲吧，我猜的，好多人都这么说。”
但她从来不知她的父亲是谁，只知道父亲已经战死沙场了，不然母亲后来不会又和另一个男人生下弟弟星海。只是年代久远，那时又多有战乱，已经找不到知晓当年事情的人了。
她相信，这个谜底终有一天会揭开。
流萤没有再说话。他见过不少怪人，却从未听说这种会攻击人的怪病，又笨嘴拙舌不会说宽慰忍心的话，干脆闭了嘴。
尚严华的尸身被秘密送回了大狱中，再过一阵子，狱中就会爆出他病死牢房的消息。
人人都心照不宣，但人人都不会议论一个字。
因为现在是属于星澜的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