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圣朝负伤靠坐在一旁,被那几个婆子吵得烦躁不堪,偏偏又躲闪不开,五官都皱在了一处。
海岛上不会有什么名医,说是大夫,医术也就那样,草草给贺圣朝包扎了伤口,又敲诈了一笔,就开开心心的离开了。
两人干脆住进了那间被山贼砸坏的破屋子,左右是已经买下了的。
也算是这多天第一个像模像样的住处。
贺圣朝躺着养伤,路上打的兔子早已在奔跑的时候丢了,两人没饭吃,星澜又取了那大夫“找零”的一些碎铜币,去街上买了些面饼馒头回来充饥。
自然是又被贺圣朝揶揄了一顿不会做饭,不配为贤妻良母。
“你配!你起来做!”星澜对他从来就没好气。
饶是这样,贺圣朝也还是没挑,三两下吞了饼,喝了些清水又休息了。
这破房子里有张简易的竹床,被褥床铺自然是没有,贺圣朝侧着身子,和衣而卧。
他的呼吸沉重而平稳,睡着的样子少了许多戾气,比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样子柔和不少。
看来,这一次是真的睡熟了。
这些天他基本就没有怎么休息过,即便是睡觉,也只是靠在墙边小憩,星澜发出任何风吹草动的声音,他都会醒过来。
现下,身体估计是真的扛不住了。
或者,直到现在才真正放心,自己不会害他吧。
明明知道她有可能反水,偏偏要救。
也不知脑子里是进了多少海水。
星澜摸了摸手腕的袖里箭,掰开来看。
一支箭也没有了。
……
贺圣朝发现自己是被磨刀的声音惊醒的。
他睁开眼,猛然坐起,才发现已经半夜了。
他鲜少一夜睡这么久,想来应该是那大夫给他敷的药里有安神功效的草药。
他向来不爱久睡,经常担心一觉下去,就醒不过来了。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一墙之隔的外院,时不时传来磨刀霍霍的声音。
饶是贺圣朝身经百战,还是不禁背脊一阵发麻。
他推开门,果然看到星澜坐在石墩上,一下一下,面无表情的磨着一把大砍刀。
月光打在她脸上,衬的那肤色惨白惨白,唇色却鲜红。
手和指甲明明很好看,像是绣花弹琴的手,偏生要来磨刀。
一眼看上去,像是鬼魅一般。
想来这女人也是奇怪,不会针线活,不会做饭,反倒会磨刀,会拿刀捅人。
星澜见贺圣朝醒来,幽幽的望了一眼,没有打招呼。
这样重的伤,他像是睡一觉就恢复的差不多了,神采奕奕,背挺的笔直。
若换了她,只怕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你磨刀做什么?”贺圣朝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修篱笆。”星澜回答的倒是很快。
贺圣朝转头望去,见这间破院子之前被山贼砍烂的篱笆又歪歪扭扭的竖了起来。
他瞧了一会儿,微微蹙眉,走过去踢了一脚。
篱笆应脚而落,倒了一地。
“你做什么!”星澜恼怒的站起身。
“无用的花架子。”贺圣朝嗤之以鼻,“黄鼠狼都防不住。”
“我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没有上!”星澜负隅顽抗。
虽然她拿不太准,但是即便加上最后一道工序,被一脚踢翻的几率估计还是占到九成以上。
她不会修篱笆,不过是砍了些木柴把院子围起来,觉得不够结实就再加一层。
她不理贺圣朝的嘲讽,又提了砍刀,准备从头修起。
贺圣朝有些烦躁:“院子都买下来了,还修这些做什么。我白日里忍着没说你,当着老子的面横的可以,当着外人的面唯唯诺诺的像个老鼠。山贼搞得破坏,凭什么叫你来赔?”
“那要不你叫山贼来赔?”星澜反问。
“那也轮不到你。”贺圣朝道。
“我知道。”星澜突然服软了。
律法规定里,向来是谁破坏,谁赔偿,即便像今天的情况,山贼是星澜引来的,星澜也没有赔偿损失的义务。
“那你还趴这修?”贺圣朝道,“还是说你想把咱们新房装的好点,好跟我在这过后半辈子?”
“只是尽点力弥补罢了。”星澜简单道。
毕竟,这里也属梁国的土地。
是她从来没有关注过海岛,官员们也从没有把重心放在海岛居民身上,以至于这里这样贫穷。
贺圣朝自然不知道她的私心,坐在一旁看她耐着性子从头做起,自己却不知怎么的,越来越不耐烦。
这女人下午被那群臭婆娘骂傻了,现在又来做好人?
别的女人是用水做的,她呢?是用圣母的光辉做的?
“你要修到什么时候?准备什么时候去找船?”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开骂的点。
星澜望了望夜色:“修好再说吧,急什么,天还没亮呢。”
贺圣朝又不做声了,坐了一会儿,起身躲过星澜手中的砍刀。
“滚去扎篱笆去。”他骂道,“看你提刀就捉急!”
星澜愣过,一声不响的去扎了起篱笆。
还真是一声感谢都没有。
寂静的小院里只有诡异的削木头声和扎篱笆时藤蔓弯曲的声响。
“你为什么要攻打梁国?”星澜平静的问,就像是问他为什么吃饭喝水一样平淡。
贺圣朝的动作突然停了。
他垂下手,握着的砍刀在月光下泛着森森的寒光。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贺圣朝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缓缓走近她。
除了赵皇本人,没人有资格做出攻打梁国的决定。
星澜问这个问题,就证明她知道贺圣朝的真实身份。
“我又不傻。”星澜背对着他,半跪在地上,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到来,“你口口声声说要抢梁女帝,不是赵皇怎么可能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贺圣朝的脚步停了,好半天才道:“你果真是在意我更想要梁女帝的事。我解释过了,那只是随口一说。”
紧绷的氛围突然散了。
星澜差点吐血。
这个满脑子废料的男人,是怎么当皇帝的!
“真不是。”她转过身,诚恳的看着贺圣朝。
贺圣朝看她的眼里竟挤出了一丝温柔的怜悯:“其实你也是很特别的女子,不要总和旁人比较。”
这个狗皇帝是被他后宫嫔妃争风吃醋争傻了吧?
“随你怎么说。”星澜讲不过他。
“你不怕我?”贺圣朝又走近,俯视着她。
星澜无所谓的摇了摇头:“这里是梁国。”
这里只有一个皇帝,就是梁女帝,为什么要怕他。
“那你不恨我,不想杀我?我杀了那么多梁国人。”贺圣朝像是非要逼问出个一二三四五。
星澜同样站起身,尽管比他矮一个头,还是平视过去。
她恨。
她想杀。
“我更想问你,和平不好吗?”
她更在意,这个人为什么要不停的发动战争,一会儿攻卢,一会儿打梁,还勾结晋国,一刻都不消停。
若非他兴风作浪,整片华夏大陆都会心照不宣的继续和平相处下去。
最令她费解的是,她原本以为赵皇会是个冷血、残暴、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但……好吧,他可能是个冷血、残暴、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
但他不止于此。
他仍然救了她好几次。
虽说留下她的命可以更容易离开,但带来的风险明显更大。
这并不是个合算的买卖。
如果一个人骨子里真的冷血,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救另一个人。
他会杀人如麻,却也会替她煮鱼汤,帮她恢复身体,甚至现在陪她一起修篱笆,甚至会因为误解她吃醋而安慰她。
分明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她想问他,和平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