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完步后,宗岁重带着阮椒、宗子乐去了书房。
书房很大,有占据大半墙面的宽阔书架、博物架,书架前是宽大的书桌,而靠窗那边有个半敞的隔间,里面放着一把单人沙发和一个小圆桌——如果在白天,这里是可以有温热的光芒洒落下来的。
宗岁重朝半敞隔间看了眼,对阮椒示意说:“阮学弟,你先去那边看看论文。”
阮椒表示明白,把论文和带来的部分资料都搬了过去。
宗岁重看出他的认真,心里欣慰,走到书架前抽出几本书,给?阮椒送到隔间桌上。
阮椒一见,笑?着说道:“多谢学长了。”
宗岁重点点头,转身去到书桌后坐下,又?指了指对面,说道:“坐,有什么事说吧。”
宗子乐没按照宗岁重的说法坐在对面,而是从旁边搬了把椅子,坐在宗岁重的身旁。
宗岁重:“到底什么事?”
宗子乐低声说:“就是……我知道帝都外面有个水潭下面,沉着很多被烧过的焦尸,我就想着,能不能请岁重哥你帮个忙,去把那些尸体捞出来,起码入土为安……”
宗岁重眉头微皱,有些沉默。
他没想到这堂弟居然跟他提到的是这么一件事,如果是真的,当然不能视而不见,只不过,子乐是从哪里知道的?
宗子乐摸摸鼻子:“岁重哥,你也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了,要是不信,让人去看看不就得了?我是觉得,这事儿我去报警不如岁重哥你来处理。”
宗岁重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明白不管堂弟怎么顽劣,都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就答应下来,说:“我需要具体地点,另外,你去拿卷子来做。”
宗子乐嘴角一抽:“地点我回头再说……卷子是交换条件啊?”
宗岁重说:“不是交换条件。”然后视线落在宗子乐的脸上,“那你做不做卷子?”
宗子乐:“……做。”
做,为啥不做?自打决定跟大魔王一起住,他就明白卷子这玩意是少不了的。
然后宗子乐又?去瞅了瞅正在奋笔疾书的阮学长,叹口气。
大家难兄难弟的,都得在大魔王的压迫下好好学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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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椒的手速快,脑子转得也快,在晚上的几个小时里已经把论文小改了好几次,每次都会给?宗岁重看过。
宗岁重也没敷衍阮椒,批改得细致。
差不多十点左右,阮椒终于改完最?后一遍,成功达到标准。
宗岁重开口:“都去睡吧。”
宗子乐打了个呵欠说:“我这还有两题没做完……”
宗岁重把卷子拿过来大致扫视一遍,有点满意:“做得还行。”
宗子乐眼睛有点睁不开:“来,我继续做……”
宗岁重把卷子压在一旁:“先养足精神吧,立刻去洗澡。”
卷子这种东西,当然是能明天就明天,宗子乐如蒙大赦,一跃而起:“我这就去洗澡!”
阮椒走过来说:“宗学长,那我就洗洗睡了。”
宗岁重“嗯”了一声,继续批阅那些文件。
阮椒想起这位的工作强度,也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学长,注意身体。”说着他挺严肃地补充一句,“当心压力太大产生幻觉。”
宗岁重想起自己曾经遇见过的幻觉,一时有些沉默。
然后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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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阮椒带着一众鬼神、鬼兵来到别墅的神堂里。众多的大坛子小罐子都在,看得鬼神们是眼花缭乱的。
目前他所有的下属都到了,包括牛头马面、日夜游神,还有一些女鬼鬼兵。这么多鬼啊神的,就算神堂挺大的,也架不住拥挤起来。
阮椒看着这些下属,挺大方地一挥手,说道:“那些罐子坛子的,你们自己去挑,挑中哪个就能住哪个,要想‘合租’也都随便。”
众多鬼神互相对视后,立马就开始挑选起来。
眨眼功夫,已经挑完了。
那些跟随在牛头马面身后的女鬼们试了试酒坛里的空间,就分为两组,跟着牛头的占了个酒坛,跟着马面的占了另一个酒坛。
牛头马面还是一人一个小罐子,方便阮椒随身携带,苗小恒瞅了瞅自家亲哥,悄摸摸地跟他商量后,也还是选择了一个小罐子入住——毕竟他哥是生魂,基本用不上这罐子。
但是……
苗小恒眨巴眨巴眼睛说:“城隍爷,能也分给?哥哥一只小罐子吗?他带回家去。”
罗翔宇也说:“请城隍爷成全。”
阮椒了然,这就是为了白天兄弟俩也能在一块,小恒待在他给?出的小罐子里最?妥当。
这当然没问题,他直接答应了。
苗小恒和罗翔宇连忙道?谢。
阮椒想起一件事,就对苗小恒说道:“你们兄弟也应该听说鲁子萱的事了,她最近要去做个我的神像,在做完以前,小恒晚上就暂时不要去巡街了,去鲁子萱那看护她吧。”
这可是跟着城隍爷以来,对方头一次给自己安排任务!苗小恒一听,立刻就精神振奋,挺起小胸脯大声说道?:“城隍爷放心,小恒一定看好鲁小姐!”
阮椒朝他笑?笑?,饱含鼓励地说:“我相信小恒。”
苗小恒声音更大了——“是!”
罗翔宇在一旁看着苗小恒,带着温柔的笑?容。
接下来,罗翔宇、苗小恒兄弟俩向阮椒告辞,就要去守着鲁子萱了。
阮椒目送他们离开后,才对其他鬼神说道:“三?娘,覃姐,你们去把那几个金主的生?魂押来,好生审问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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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头马面很快押来金主生魂,分别审讯。
因为身上带有人命的罪孽明明白白,在审讯时只要严刑拷打,再用神目观看他们的表情,自然就能分辨出他们是否说谎,是否交代出所有的罪行。
很快审问明白,阮椒看向?那些匍匐在地的生?魂,正式进行宣判。
“罪人李继贤,手中一条人命,判剥夺阳寿,三?日暴毙,死后封存,入刀山地狱!”
“罪人……手中两条人命……判……”
“罪人……手中三条……判……”
“以上三?人,罪不可赦,立即执行!”
说完后,在这些平时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脸上露出无比惊恐的神情,但是很快,他们已经在牛头马面的怒喝中被送回了身体。
生?魂离体的景象犹如噩梦,吓醒之后,冷汗涔涔。
然而,不管那些金主怎么个惊惧交加,惶恐失措,在宣判之后,阮椒同样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居然只剥夺了李继贤的阳寿,另外两人,冉金盛和韦斌的阳寿都无法剥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椒的脸色很难看,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数次,努力从叨逼叨里寻找答案。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身为城隍,对于罪大恶极之人,只要有理有据,审判清楚,就可以剥夺阳寿作?为处罚,前面的多次都顺利达成,怎么这回的却不同了?哪里不同,到底哪里不同……
阮椒极力回想,李继贤、冉金盛还有韦斌,他们身上都有人命,都绝对不是冤枉了谁,而他们身上的气则是……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他们身上的气,李继贤只有罪孽,而冉金盛和韦斌的身上,除了比李继贤更深的罪孽以外,还有一层功德金光!
这一刻,阮椒也终于回想起叨逼叨里一些自己忽略了的细节,逐渐发觉,很多县城隍在面对身上有功德的人时,往往会网开一面或者直接移交给?上官——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那些城隍有什么偏颇,而是他们的职权不够?
是了,一定是这样。
阮椒想想自己之前剥夺过阳寿的那些人,身上都是没有功德的,现在同样能顺利处置李继贤,然而卡在了有功德的冉金盛和韦斌身上。
那么什么时候能处置他们?州城隍、府城隍还是都城隍?
阮椒再搜寻级别更高的城隍面对有功德罪犯的情景,然后,他的脸黑了。
就连都城隍在碰上这样的人时,同样不会立即处死他们,而是要等对方寿终正寝后,再羁押到阴间去照孽镜台,由阴间的判官、阎王一项项审问清楚,再判惩罚。甚至如果到那个时候罪犯身上还有很厚的功德,那么审判时下手也要轻上三?分……也是,从前地府之内,功德可以抵消罪孽,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恶人,从古到今都在做了恶事后不断求神拜佛,行善积德,为的就是死后能够削减罪过。
这怎么行?无心作?恶却不慎发生意外,后来满心愧疚行善积德为自己弥补倒还能有所通融,但实?实?在在地作恶之后想要用这方法逃脱罪责的,要真让他逃脱了,还有什么天地公道可言?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古代可能还讲究一个戴罪立功,但就算在古代,也不能因为可以戴罪立功就去犯罪!
阮椒很不爽,非常不爽。
不行,要真让这两个人被功德护体,安安稳稳地老死了再判,而且那时候也未必真的能判,他就心气不顺。
在他看来,功德是功德,罪孽是罪孽,这得分开看。
那些作?孽的人,这辈子作?孽了这辈子就得还了,把惩罚彻底受够才可以去投胎,投胎的地方可以看他得了多少功德来定。就比如,要是这辈子他被罚地狱三年游再转世为猪,有功德就可以做一头被人当宠物养到死的猪,可是猪还是猪。再比如,这辈子被罚地狱百年洗清罪孽才能投胎为人的,那可以凭借功德投胎到一个比较好的人家,生?活也能平顺安康。
赏罚要分明,先罚再赏,而不是用赏抵罚!
只是,不管阮椒心里怎么想,他现在就是处置不了。
真是……憋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