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昊从遥远又清晰的记忆中翻出来一件事,把这事也一并作为案件疑点告诉了警察同志。警察知道这件事后细思一会儿,决定把两件事并案调查。
没两天就得?出了一个结果。
之前在夏至工作室对面偷拍的?那个人露出了马脚。虽然那栋大楼的?监控被毁了,但?附近的?一间便利商店拍到了一个可疑的?人。
商店经常遭贼,有时候隔了好几个月才发现少了什么东西,店主是个爱计较的?老实人,干脆安了几个监控,又认认真真把监控录像全部保留起来,以便自己时不时地清点货物。
正因如此警察才能从他留存下来的监控视频中发现那个形迹可疑的?男人,那人可能以为万事顺意了就没遮住脸,摄像头又异常高清……
警察把照片截下来拿去给江昊看,江昊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天在医院撞到他的?那个人。
于此同时刚回到上海的宁之汌也收到了郭助理的?消息。
几条简短的文字信息和几张十分鲜明的图片告诉他,那个叫曾厘的?中年男人背后,或许有一个钢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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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厘梳着光亮整洁的?头发,身上穿着他只有周三那天才会穿的西装,布满沟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手?上提着一个保温壶,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悄悄红了脸。
他敲了敲门,里面有一个风韵十足的声音说“进来吧,门没锁”。曾厘脸上的?笑怎么也藏不住,笑着推开了门。
“榕榕,我给你带了鸡蛋羹,是我亲手做的?,没放香油。”
这是一间很小很小的办公室,甚至不能让一个以钢琴来谋生计的老师有足够的?空间在这里放下一架钢琴,窗户脏脏的,窗帘又薄又短,可有可无。
一个正在窗边梳头发的女人听到这个声音后手僵了僵,转过来时却带着温柔婉转的笑,声音悦耳又勾人,“曾大哥来啦。”
“诶!”曾厘把保温壶放到油漆脱落的小方桌上,手?不自觉往两侧裤缝擦拭,有些手?足无措,站在那儿半分钟又开始脸红,嘴里支支吾吾的:“榕榕,快上课了,我还要去器材室开门,我就,就先走了。”
“嗯,曾大哥再见。”女人又拿起了梳子,转过去继续梳头发,看着镜子里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神逐渐冰冷。
她把及腰的长发挽到后面扎了个低马尾,拿起旁边的蔷薇花发夹别到了头绳上,不经意间转了个身,看到涨红着脸的男人还局促地在门口徘徊,面色惊讶,“曾大哥,你怎么还在呀?”
曾厘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话时却还是唯唯诺诺的,“榕榕,我想问一下……你之前让我放到那个快递盒子里的?照片……”
他那天放进去的时候出于好奇,一时忘了徐榕的?叮嘱,悄悄看了一眼照片,从那以后天天做梦,每个噩梦里都是照片上那个面目可怖的?女人。曾厘丧偶没一年,又一头扎进了徐榕这里,老是疑心那个可怕的?梦是他那个死去的?老婆给他的?警告。
“那个照片?什么照片?曾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让你做这种事。”徐榕笑意渐收,脸色难看,说话还是那个婉转的调调,却听得人鸡皮疙瘩掉满地。
“是是是……”曾厘自知说错了话,打了打嘴,“我就说笑,什么照片,我也不记得这档子事……”
“是的啊。”徐榕又笑了起来,指了指桌上那个银色的不锈钢保温壶,“曾大哥以后别给我送早餐了,我每周三都在家里吃了出来的,你送过?来太浪费了。”
“好好好。”她说什么曾厘都应声,只是一颗心忽上忽下的?,此刻又突然觉得?难受了,低着头去把早餐提起来,又低着头走了。
曾厘想不明白,他都给徐榕送了大半年的早餐了,徐榕之前也一直没拒绝啊……
门还大开着,徐榕冷着脸把门关上了,她慢慢坐到凳子上,打开化妆镜放在桌子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很是满意这张脸。
徐榕伸手碰了碰下巴和脸颊。
她每天早上都要对着镜子看几遍,让自己记住这张脸,记住拥有这张脸的那个女人带给她的苦痛和灾难,每天都要反复给自己一个理由活下去。
恨,就是她如今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动力。
她恨那个女人,又用尽一切积蓄和心思变成了她。
徐榕觉得?有点冷,环视了一下这间破烂又狭窄的?办公室,最后把视线定格在窗户上。玻璃窗上有个被顽皮的小孩砸出来的洞,冷风呼呼地从外面灌进来。
她心情?突然就烦躁起来,把桌上的?镜子和书本推到了地上,仍然不解气,干脆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她哈哈大笑,这就是拥有这张脸的好处,让她在自残的?时候都有报复的?快感。
冷风还在残忍地往她脖子里灌,徐榕拉上没什么用的窗帘,心情?又瞬间跌入谷底。
想当初她可是一间音乐学院的特聘老师,无数人挤破网络就为了选上她的课,学院里的?老师同学没有哪个不喜欢她的?,连那个老同学姜成湛只是隔着老远看了她一眼就再次沦陷了。
可现在不是这样了,姜成湛在她面容尽毁后只给了一笔钱就打发了她,她面目丑陋、声带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学院开除了她,也没有任何一个学校愿意收留她,夏媛还去她家闹,让她尊严扫地,被家人赶了出来。
要不是夏媛,她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啊……
不过?夏媛已经死了,这些债啊,总得有个人继承才行。
徐榕点进姜之年的主页,看着那个笑得?勾魂摄魄的?头像,脸上不自觉笑了出来,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屏幕上那张脸。
真好,只要事情?顺利,她就可以大仇得?报了,夏媛的?孩子,就应该比她难受,比她痛苦,一辈子活在绝望和忏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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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熬了几天夜的?缘故,姜之年最近都特别累,身体和心脏承受不住,一个疲惫不堪,一个却在砰砰直跳,让他有种被撕裂的?错觉。
他求着夏尤清去帮他买了一瓶药,靠着这些药片再次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夏尤清身心煎熬,一方面想让年年睡个好觉,另一方面又觉得?做错了,但?看着姜之年睡得很安稳时情感?占据了上风,理智瞬间出家,他猛然觉得?自己是对的?。
高高兴兴关上姜之年的房间门出去了,然后被刚好赶回来的夏月清堵在了走廊。
“嘘——”他看夏月清正打算张嘴说话,先一步示意她安静,然后指着楼下,用气声说话:“年年睡着了,我们去楼下。”
夏月清点点头,揉了揉酸胀的?睛明穴,转身往楼下走。
“什么时候睡着的??”夏月清一坐下便问。
“刚睡着没两分钟,他好不容易睡着了的?。”夏尤清想了想,有些邀功请赏的?意思,拍着胸脯,“全靠我帮他买的东西。”
“买的什么?”夏月清有种不好的预感?。
“安眠药啊!除了这个还能有——我靠靠靠!姐你别拧我耳朵!”
夏尤清急忙往后缩,拯救了被拧红了的?耳朵,捂着耳朵泫然欲泣,“你干嘛?”
“夏,尤,清,你,是,不,是,傻,的??”夏月清说一个字戳一下他的?额头,像看傻子一样,“安眠药对身体损害有多大你不知道吗?还去给他买?”
“可是年年好几天没睡觉了,他又软着声音求我,我拒绝不了嘛!如果是你你也会去买的?……”夏尤清才不是这么轻易认罪的?人,大着嗓子理论。
夏月清闭了闭眼,把手?收回去了,他们这些很少失眠的?人自然不可能知道那是种什么滋味,但?可以想象出来,夏月清偶尔熬个夜都跟死了差不多,可想而知姜之年会有多难受。
她回答不了夏尤清的?问题,因为她的?理智跟她说不会,但?要是看着姜之年求救般的眼神她不一定会拒绝。
“唉,不说你了。”夏月清翻过这篇,“爸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我也是才回来,没来得及问他。”
夏尤清:“这件事交给了江昊和警察局,爸说要拿最强硬的?态度给那些人一个颜色瞧瞧。”
“年年呢?”夏月清往楼上看了一眼,“他怎么觉得?的??”
“他就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说,一回来就待在房间里,这几天都没出过门……”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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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上次来这里收获了一个爱人,这截小道带给他的?回忆都很美好,有夏夜清凉的?风和催人心动的蝉鸣,也有天使染红的耳尖。
宁之汌踩上年代久远、已经慢慢染上青苔的?台阶,一步一步踏着夜色和灯光走到一扇古色古香的?门扉前。
他敲了敲门,没多久门夏月清拉开门,“年年醒了,你去看看他吧。”
“谢谢月清姐。”
“没事。”
夏月清给他发了地点,让他先回去休息,等姜之年睡醒了再过?来,宁之汌很感?激,一直在离这里不到一千米的地方等着,等到夏月清的?消息后心急火燎,但?仍然在原地待了半小时才下车。
夏爸夏妈不在家,宁之汌正抬步往楼上走,突然被一道声音拦住了。
“那什么,年年说……年年说暂时不想看到你让你回去吧。”夏尤清嘟嘟囔囔吞吞吐吐干脆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但?他没说实话,姜之年让他转达的?原话是:“让他回去吧,以后别见了。”
姜之年的房间可以看到一条空旷的大路,一辆熟悉的?车在那里停了半个多小时,他看了好久,内心平静,甚至毫无波动地把窗帘拉上了,嘱托夏尤清帮他带句话。
夏尤清也不知道为啥要说谎,但?他下意识就不想那样说。
宁之汌在台阶下,仰起头看夏尤清,喉头滚动一下,隔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了声“好”。
他又转身往楼下走,夏月清欲言又止,他笑着摇摇头,“帮我跟年年说一下,如果他想回家了,我随时来接他。”
夏月清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唉。”两姐弟不约而同叹了口气,一时无言。
宁之汌步伐平稳地走过?来时的路,一直走出别墅区才停下了脚步。
然后站在四面通风的路上沉默着,看着被风卷起来又摔下去的落叶,站了不知道多久,手?脚冰凉、全身僵硬地抬脚进了车子,额头抵着硬质的?方向盘。
他好不容易才把姜之年的心脏捂热了一丝一毫,一个寒冬,便被打回了原形,甚至可能更糟糕。
不过?还好,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宁之汌猜到了很多种结局,最坏的无非就是分手?和老死不相往来,他已经做好死缠烂打以死相逼的心理准备了,幸好还没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