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年从小习惯了一个人,学会了独立自主需要的所有美德,却从来不敢一个人去医院。
夏媛精神失常后被姜成湛送去住过两个月的精神病院,姜之年经常去看她,那所精神病院像个高级疗养院,花园泳池应有尽有,唯一的不同是那里每间房都装了一把通电的锁。
姜之年小时候最害怕去那里,那个地方是专门修给?富人的,很多富商的妻子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诊断”成精神病,所以修得富丽堂皇,但始终掩盖不了夜晚的尖叫。
那里就像《神曲》里的地狱一样,到处都是哀嚎和罪恶,偶尔有一两个病人逃出来,马上又会被抓回去。
西方有一个叫左拉的作家坚信贫穷和疯病会遗传,姜之年小时候因为自闭症不爱说话也被人骂过精神病,他听到类似字眼耳边都像有刺破夜幕的哭声。
这?是他内心深处对消毒水和白大衣的恐惧。
到停车场后江昊把车停好,跟了上来。姜之年侧头看他,疑惑不解:“昊哥你来做什么?”
快到诊所时姜之年看着外?面的建筑物发呆,江昊就干脆陪他一起进去,他也不知道来做什么,反正就是一种直觉。
“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容易失眠,想让医生帮我看看。”江昊找了个理由。
姜之年也就没问了。
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进去后被一个护士领到了一间诊室,江昊在外面等,他缓缓推开了门。
“来啦?”刘医生在帮忙整理病历,抬头看了他一眼,把桌上的文件叠好,在空中伸手往下按,示意他坐下,“坐吧。”
姜之年取下脸上的遮蔽物,迈开腿坐到了刘医生对面,一吸气鼻腔里就是梅花的味道,他不由自已地用目光去追寻源头。
窗台上放了一瓶腊梅,有几朵开得正盛,张牙舞爪地勾着人的嗅觉。
“很香对吧?这?花是上上个病人带来的,她说很少在冬天闻到这么香的东西了。”刘医生这?几天都和他聊天,什么都聊,说话很温和,不是那种故意的温和,这?让姜之年觉得轻松。
“的确很香,香到让人忽视它?快要死了。”姜之年忍不住慨叹。
刘医生脸上神情未变,他看着那瓶梅花,“那个病人患了躁郁症,伴随着间隙性嗅觉失灵,难得闻到一种味道,她很欣喜,来的路上把花折了下来,后来又开始自责。”
他看向姜之年,眼里似乎埋了一个漩涡,让人不由自主看进去,“她当时和你说了差不多的话,她说:‘如果?我没有活着,这?花就不会死了。’”
哪里一样呢?都很绝望。
不同之处在于,“你会欣赏它?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遗迹,那个女孩子在固执地追根究底,最后把罪责揽在身上,你以前也是如此,不过最近似乎变了很多。”
刘医生微笑着从密封文件袋里拿出他的病历,“这?是你病历的原件,你可以把它?销毁,这?样就不会有更多人知道你的病,你也可以毫无负担地活着。”
姜之年小指颤抖,眼睛黏在那几张单薄的纸页上,慢慢接了过来,手指用了些力气把它?攥紧了。
“真的可以吗?”他问,声音轻得如同风中飘落的鹅绒。
“当然可以。”刘医生看着他。
姜之年全身无力,手上的病历似有千斤重,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愣了愣,在刘医生含笑的目光中把手机拿出来,“抱歉抱歉,我忘了关机……”
“没关系。”刘医生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了,询问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打来的电话吗?”
姜之年丝毫没察觉自己此刻有多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经过一个星期的闲聊刘医生已经了解了他的一切,包括他之前一直藏起来的光。
“是他打来的……”姜之年不太好意思,拿着手机看向刘医生。
刘医生看懂了他眼底的渴望,让他随意。姜之年再次道歉,站到窗边去接电话。
“喂……”
“宝贝儿,我好想你啊~这?里好晒啊,你的太阳花都要枯萎了……”宁之汌趴在床上撒娇。
事?实?上他根本没怎么晒到太阳,毕竟只是个客串戏份不多,而且都挑的是云层厚实?的阴天,宁之汌只是想找个理由给小天使打个电话顺便撒娇求个福利而已。
手边没什么东西总觉得不自在,姜之年伸手去拨弄腊梅,满面桃色,语气却僵硬极了,冷冰冰的,“那你多抹防晒。”
“……”宁之汌叹气,没那么容易放弃,他又黏着声音感叹:“可是我的脸已经晒伤了,我要是变丑了你会嫌弃我吗?”
姜之年下意识说不会,又补充:“你不会变丑的。”
宁之汌想听到的不是这个……
“那我要是真变丑了你会嫌弃我吗?”宁之汌耐着性子追问。
姜之年转头看了看刘医生,后者似乎在认真看病历,他转回去,无意间低头瞄了一眼,发现瓶子里的梅花花瓣被他捏薄了……
他敛敛心神,像许下了一个死生?契阔的诺言,“不会。”
一个将太阳视若生命的人,不敢轻视生?命,更不敢嫌弃光芒。
“你可以试着把心里那些话都告诉他——你的太阳,你只要把心交出去,他就不会离开。”——前两天刘医生说的这?句话突然冒出脑海。
“我永远不会嫌弃你,你是我视为神谕的太阳,算是我的造物主。”
“……”宁之汌呆住了。
“宁汌?”
“……”
虽然猜到对面那个傻子肯定在愣神,但姜之年难得流露真情,迟迟听不到回应,心里一焦躁,皱着眉把电话挂了。
刘医生把病历递过来。
姜之年犹豫不决,似乎在权衡,最后还是把它?收下了。
“我还是会把它?销毁。”他想了想,抬头看向刘医生,神色轻松,嘴角微微勾起。
“不会有更多人知道,因为这是我的病,别人没理由知道。
“人活着就有负担,我的负担只是轻飘飘几页纸,很轻了……”
手机是静音,他又低头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我知道我的病还没完全好,也清楚很多时候我可能在强颜欢笑,我很清醒,哪怕堕落的时候都很清醒。”
“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此刻我是不是在刺激下才突然变得乐观,不知道我的病会不会好,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离开我……可是我此刻是快乐的。”
心里有繁花似锦。
腊梅的香气四溢,他深吸一口气,把整个冬天的美好吸进血液里,似乎从这个凛冽的冬日获取了活下去的力气。
“我不确定夏天会不会再次来临,但冬天一定不会常驻。”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路上有梅花盛开,外?面有阳光普照。
他在不确定中确定了心之所愿,盼望初春降临,而后凛冬皆为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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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会从晚上七点半开始,今晚有很多电视台在搞跨年活动,几千个似乎微不足道的粉丝却在体育馆掀起了热情的巨浪。
粉丝都不知道姜之年会来当惊喜嘉宾,纷纷直呼这票买得太值了,拍照录像的相机都拿不稳了,眼含热泪地看着台上合唱的两位歌手。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姜之年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弹钢琴,夏月清第一次在粉丝面前落泪。
夏月清长相冷艳,性格其实有些大大咧咧的,看起来更像那种高冷孤傲只在舞台上燃爆全场的人,却偏偏更擅长苦情歌。
她也不是没尝试过摇滚,但反响不怎么好,反正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子就是最好的,很多歌手没有自知之明,美其名曰开辟新路子,实?际上只有粉丝热情地买单,大众听着就是一地鸡毛。
夏月清看得透彻,她欣赏玩摇滚的,自己的声线和风格不适合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世界是多元发展的,而且这?娱乐圈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总得给?其他歌手留条生路对吧……
姜之年高音很稳很透亮,和夏月清低迷的声线很搭,两人合作堪称天籁,唱完后姜之年退到一边做起了钢琴师,为舞台中央的夏月清伴奏。
清脆悦耳的琴声透过收音麦克风传到体育馆每一个角落,姜之年轻轻抚摸着这?架亮黑色的三角钢琴,周身气质深沉冷冽,蒙住脸就是哑巴一样的风信子。
夏月清今晚很激动,脸上的红晕就没消过,姜之年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看到了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赵婧希。
《徐行?记》热播,火的当然不止一对cp,赵婧希这?位《白驹过隙》神秘的大主编综艺首秀就给了夏月清,在一次采访中主持人问她要不要准备准备进军娱乐圈,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她以后只会上有夏月清在的综艺节目。
坐在她周围的粉丝没一个不认识她的,看到夏月清往这?边看都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看。赵婧希大大方方的,做着一个合格的粉丝的事?,热情地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
姜之年笑了,钢琴似乎被他感染,琴声悠扬,也带着美好的祝愿。
正在看演唱会转播的宁之汌注意到,在弹琴的手指的某个特写镜头里,小天使手腕上有一条红绳,和他送的那条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说是去庙里求的,实?际上那条是宁之汌心意至诚地去求了一把红线,耗费了无数精力心神才亲手编好的,全天下仅此一根。
以姜之年的性格绝不会去买一条来戴,那就只可能是别人送的。
至于是男的女的,都不重要,姜之年男女通吃,站在那儿就能吸引桃花,高中时候来送情书的光宁之汌亲眼看到的就有十好几个,就连粉丝的男女比例都接近1:1,比国家期望的性别比还规整……
他磨了磨牙,小天使可真是缺教训啊……
宁之汌心乱如麻。
他这?才离开几天啊就有人肖想他的心肝宝贝,看到镜头里偶尔露出来的红绳他就觉得扎眼,想关掉直播,又忍不住对着屏幕犯花痴,几番纠结后还是忍住了。
明天晚上就能回去了,沉住气沉住气,他拿过剧本翻看最后那场戏,琢磨透了才放下心来。
他的最后那场戏会到雪山去拍,段导是个事?逼,剧本里说的“漫天雪舞”他就一定要等到下雪天才拍,就想追求一个真实?的情景。
人工特效也做得到,但给?到观众的心意不一样,只要能实地取景的段导都尽量取实?景,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宁之汌隔着四千公里的距离,隔着冰凉的手机屏幕,只能扼腕长叹,看着手机里那个笑?得温柔又炽烈的人,觉得心脏都被烧了个窟窿,怎么补都补不上了。
直播没看完,宁之汌就一个人进了洗手间,关着门肖想他的小天使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标题取自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凡是过往,皆为序章。”